不夜墜玉 第96節(jié)
卞翎玉坐在神座上,看了仲昊一會兒,見仲昊一直不肯松手,拽著自己的衣衫,倒也沒表現(xiàn)出心煩,只淡聲道:“來人,拖開他?!?/br> 神族守衛(wèi)上前把仲昊脫開。 貢信看了眼神君,暗暗覺得若非神君近來心情不錯,又念在舅父喪子,恐怕會面無表情一腳踢開仲昊。 仲昊被扯開還要哭,卞翎玉說:“夠了,吾會處理,吾親自去一趟?!?/br> 仲昊知道他一言九鼎,這才噤聲,不再撲去抱卞翎玉大腿哭訴。其他人去恐怕來不及,也不一定攔得住青玹。只有神君之力,或許能在青玹回到北域前,攔住這個孽障,讓他付出代價。 這件事發(fā)生得緊急,卞翎玉看向自己寢殿的方向,掌中天命玉牌還在隱約發(fā)燙。 “你與她說一聲,我過兩日回來。” 侍女連忙應(yīng)下。 卞翎玉并未換戰(zhàn)甲,只帶了斬天劍,青湛的人在青湛出事的第一時間,就想盡辦法阻攔青玹,可惜還是沒阻多久,被赤焚一族的人掩護(hù)青玹跑了。 卞翎玉感知到人的時候,青玹已經(jīng)出了邊界。 神域并未有風(fēng)聲,青玹卻驟然心里一緊,出于這種可怕的預(yù)感,在族人還在向北域撤離的時候,他回身長劍相迎。 青玹的琉璃神笛早折在了幻陣中,如今使用的武器是外祖父留下的武器。 當(dāng)他的長劍對上空中突然出現(xiàn)的斬天劍,長劍震顫翁鳴,劍中有靈,竟在這一瞬感到了恐懼。 青玹知道來人是誰,并不硬扛,立刻卸力,避讓鋒芒。 族人這時候也覺察不對,想要上前幫忙:“少主!” 青玹斥道:“都別過來,立刻回北域?!?/br> 三言兩語間,青玹已經(jīng)和斬天劍過了數(shù)招??罩秀y光熠熠,冰冷迅疾。青玹感受著劍靈的哀鳴和催促撤離,看向空中:“神君?!?/br> 斬天劍自空中回到一個人手中,卞翎玉的身形緩緩出現(xiàn)。 青玹神色復(fù)雜片刻,道:“到底是上古血脈,我原以為幻境中比你多修煉了三百多年,差不了多少?!?/br> 他只慶幸卞翎玉如今沒有立刻攻打北域,否則赤焚族人沒有足夠的能力迎戰(zhàn),自己戰(zhàn)到最后,滿盤皆輸。 卞翎玉看著青玹,倒也并不覺得青玹弱,幻境中三百多年過去,就算是仲昊,如今在青玹手下也過不了多少招。 若他并非叛將,卞翎玉作為神君,也會重用他。 卞翎玉看出眼前青玹身上的端倪:“傀儡分身?” 青玹也沒意外卞翎玉能看出來:“你在這里,我自然不敢用真身,否則我若真回不去,赤焚一族也沒了希望。要?dú)⑶嗾磕莻€廢物,用傀儡已是足夠?!?/br> 卞翎玉不置可否。 雖說面前的只是傀儡,要有能殺青湛的力量,傀儡里面必定有青玹的神魂。 卞翎玉抓不了完整的青玹,卻能帶回他的神魂。 青玹見卞翎玉冷淡著神色,二話不說就要動手,他道:“這么久不見,難道不容敘敘舊再動手?” 卞翎玉看了青玹一眼,論輩分,青玹是他表弟。不過卞翎玉的爹娘都沒給過他一日親情,他看遍地走的“表弟”,就跟看螻蟻沒什么區(qū)別。 聽青玹說敘舊,卞翎玉的長眸倒是起了一分波瀾。他想到了自己缺失的記憶。 卞翎玉沒什么廢話,問青玹:“戰(zhàn),還是降?” 青玹沒想到卞翎玉會給自己選擇,他心里有些詫異。在他記憶中,十多年前墜落人間的卞翎玉懵懂空白,就像一張純?nèi)坏陌准垺?/br> 如今他也漸漸成長為一個合格的神君了。 “你猜到我要做什么了?” 卞翎玉說:“你不該越界殺青湛?!?/br> 可是青湛必須死,年少的羞辱青玹本就一筆筆記在心上。何況母親的慘死,與青湛脫不了干系,仲昊的夫人只有這么一個孩子,青湛死了,她恐怕也活不下去。 多少赤焚的族人,被他們母子倆殘忍踐踏而死? 青玹并不后悔,他只覺得痛快。折磨青湛的時候痛快,想到夫人會如何肝腸寸斷,青玹冷冷揚(yáng)了揚(yáng)唇! 若夫人還能堅持挺過去,青玹屆時也會送她一程,讓她去陪她的兒子。 青玹看向卞翎玉,收起了長劍。他并沒有選擇戰(zhàn),而是示意族人離開,任由卞翎玉抽走自己神魂。 若今日來的是其他人,青玹會盡力抗衡,逃回北域,可是今日來的是卞翎玉,而青玹的元身也不在這里,他雖然可以試試和卞翎玉打,但他幾乎不可能贏卞翎玉。 那么不若保住自己的神魂不受損傷,卞翎玉給他這個選擇,便說明卞翎玉有所考量。 青玹要帶著族人破除詛咒,不可能永遠(yuǎn)以叛將的身份。 興許今日之事,就是一個契機(jī)。 卞翎玉并未阻攔幾個赤焚族人的離開,這幾個赤焚族人身上沒有業(yè)障和血腥氣。 神魂從傀儡中被生生抽出,分外痛苦,青玹臉色蒼白,卻忍住了一聲不吭。 卞翎玉回到神殿的時候,已是兩日后的深夜,他讓人把青玹的神魂以神力幽禁。 他路過梧桐木,梧桐木落葉紛紛揚(yáng)揚(yáng),觸到地面,又化作齏粉散開。 卞翎玉走到寢殿外面,聽見里面少女翻身的聲音。 天命玉牌還在他懷里,卞翎玉自從前兩日知道師蘿衣可能說的是實(shí)話后,那種令他陌生的感覺,會更洶涌些。 先前處理青玹的事還好,使命讓他靜下心去做正事。如今卞翎玉回到這個地方,卻是以另一種心情。 他又想起師蘿衣兩日前對著后彌說的話了。 少女當(dāng)時語氣那般頑劣,是開玩笑,還是說真的?她如果真的……他要拒絕嗎,還是作為她的道侶,他應(yīng)當(dāng)容許她做些什么? 卞翎玉在門外站了良久,等到師蘿衣呼吸都快平靜了,卞翎玉這才踏入房門。 師蘿衣本來都快睡著了,迷迷糊糊中,看見一個身影進(jìn)來。她立刻清醒不少,從床上坐起來:“卞翎玉,你回來了?” 卞翎玉站在水簾后,默默注視著錦毯從她肩上滑落:“嗯?!?/br> 第80章 親近 師蘿衣看到卞翎玉,心里舒了口氣。 這幾日卞翎玉不在,她覺得整個神殿都變得怪怪的,尤其是后彌和大祭司對自己的態(tài)度。 他們原本對自己報以審視警覺,十分嚴(yán)厲,仿佛隨時等著揪自己的錯處。然而從前幾日開始,師蘿衣發(fā)現(xiàn)自己的處境悄無聲息發(fā)生了變化。 以往卞翎玉的宮殿雖恢弘?yún)s冷清簡潔,一如卞翎玉的性子。這兩天不斷有人往神殿送一些女子長住才有的布置。 從輔助修煉的法器,到可以觀看下界的透世鏡,甚至細(xì)微到凈手的蓮花冰霧盆……種種精巧的小玩意,應(yīng)有盡有。 師蘿衣還收到了幾顆小金豆,灑在地上,會出現(xiàn)神仆。這些仆從只聽她一個人的話,甚至還能捏臉!導(dǎo)致師蘿衣玩物喪志地給神仆捏了半日臉! 晚間她遺憾收手,開始痛心疾首反思自己:怎么能被這些糖衣炮彈侵蝕?如今自己身份不明,卞翎玉也不在神殿,萬一這些老臣寧愿和自己同歸于盡,也要把自己這個“禍害”給弄死呢?他們送的東西,她再好奇也不可以碰,包括那個驅(qū)動可看下界的透世鏡。 這些仙器個個力量非凡,若突然炸開,或者金豆子仆從們捅她一刀,她估計躲都躲不過去。 神侍見師蘿衣不玩了,又問她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可以去走走?”師蘿衣驚訝不已,她知道后彌悄悄下了令,讓人看著自己,別讓自己跑到神殿的要地去。 師蘿衣沒找卞翎玉告狀,她不至于不體諒老頭這點(diǎn)為神殿cao勞的苦心。以卞翎玉寬和冷淡的性子,有一群衷心的臣子護(hù)著,他不計較的事有人計較,不是一件壞事。 神侍說:“當(dāng)然可以,我陪您走走吧?!?/br> 師蘿衣想了想,怕他們有什么壞主意,于是她搖頭:“不去。” 沒成想她拒絕后,神侍們隔幾個時辰來問詢一次。 “您有什么需要的嗎?可會覺得無趣?” “您餓了嗎,想吃點(diǎn)什么?” “您真的不想走走嗎?” 師蘿衣:“……”她搖搖頭,闔上殿門,道,“都不需要,我要休息了?!?/br> 神侍們無可奈何,后彌和其他大祭司焦急等在神殿外。 “她不喜歡我們的東西?貢信,你再問問阿盈,可還有什么女子心愛之物,再送去試試?” 貢信失笑:“你們現(xiàn)在知道急了?當(dāng)初怎么對人家姑娘的,獨(dú)獨(dú)不給她東西吃,讓她住在最偏遠(yuǎn)的地方,還沒人同她說話。說不定在青玹那里,她過得都比咱們神殿好?!?/br> “這……都是老夫的錯?!焙髲泧@氣,本來就白的頭發(fā),愁得又多白了幾根。 他如今一想到師蘿衣很有可能是妄渡海的沉眠的那位,就十分不安。倒不是怕師蘿衣將來報復(fù)自己,后彌等人愿意承擔(dān)一切懲罰。但大家怕師蘿衣不再喜歡神殿,或者因此對神君不好,更甚至最后發(fā)現(xiàn)神殿還不如北域,干脆回北域去。 所有人都能看出來,他們神君青澀遲鈍,如果師蘿衣愿意,她很輕易就能傷害他。 以前師蘿衣在眾人眼中是個小jian細(xì),如今卻簡直是他們所有人的祖宗。 天道保佑,這少女若真是命定的小神后,別傷害他們的神君吶。卞翎玉少時已經(jīng)過得很苦,不該因?yàn)樗麄兊腻e誤,被少女記恨厭憎。 大祭司們原本只想在神君回來前,盡量讓師蘿衣高興些,或者讓她覺得神殿溫暖,住著也不錯。沒想到這樣反而嚇到了師蘿衣,讓她連門都不給神侍開了。 師蘿衣閉門修煉了兩日,她幼時在皇宮聽宮女們說,死刑犯臨死前,能吃一頓豐盛的斷頭飯。她總有種卞翎玉的臣子們要給自己喂斷頭飯的感覺,以至于休息都沒敢睡沉,一直在等卞翎玉回來。 ——救命,神殿好可怕! 今日卞翎玉終于回來了,師蘿衣感動不已,連鞋子都沒穿好,撲到他的懷里。 “你怎么才回來啊。”她嗓音夾雜著睡意,聽上去難得帶著三分委屈。師蘿衣并未穿外袍,神殿溫暖如春,她里面穿著一件藕色的小衫,單薄得幾乎能看見里面纖細(xì)的手臂。 卞翎玉懷里猝不及防撞進(jìn)一個軟乎乎的身子,讓他神識都凝滯了幾瞬,他有些生澀地回答她:“我以后會快些回來?!?/br> 其實(shí)他已經(jīng)回來得很快了,換作旁人,至少得七八日,卞翎玉日夜兼程,期間不過才花了三日。 卞翎玉垂眸,看見少女軟軟的發(fā)頂。他頓了頓,剛抬起手,在觸到她纖細(xì)的腰肢前,少女卻突然松開了他。他抿了抿唇,若無其事將手默默收了回去。 “事情都辦完了嗎?你有沒有受傷?”師蘿衣感受到卞翎玉身上的寒氣,偏頭打量他。生怕他就像以前一樣,疼也不說,其實(shí)身上到處都是窟窿。 “沒有?!?/br> 師蘿衣見他確實(shí)沒受傷,這才拉著他去休息。 但她沒拉動,神君不動如山。師蘿衣困惑抬眸,對上一張清冷如玉的臉,卞翎玉對上她明亮濕漉的眼睛,略微移開視線:“我先……沐浴。” 師蘿衣只當(dāng)他愛干凈,哪怕勞累數(shù)日,回來之后也想要好好洗漱。她自然不會反對,點(diǎn)點(diǎn)頭松開他。 師蘿衣已經(jīng)三日沒有好好休息,她本來只是修士之體,在神殿生活會比神族困難許多,如今延遲涌上來的睡意,讓她盯著宮殿的麒麟花紋,迷迷糊糊地想:卞翎玉今日沐浴,好像比往常久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