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臣 第25節(jié)
“可……”那禁軍首領(lǐng)未能領(lǐng)命,依舊在原地遲疑不決。 莫說是留他一人在此,就是這一行禁軍都于此交戰(zhàn),結(jié)局都難以判別,他實在不能放心將簡是之一人留在這,這無異于推他送死。 可簡是之卻不愿再拖延,只盯著他冷聲道:“護送太子殿下回京,這是帝令,大人是要抗旨不成?” 那人立刻噤聲,只好服從,下令令眾軍士退出,圍擁著江稚魚與簡昀之,朝往上京而去之路上逃離。 走不多時,江稚魚突然掙開四周軍士的圍護,對上禁軍首領(lǐng)詫異的眼眸后,只沉聲道:“我不能留他一個人?!?/br> “江大人,你不能去,王爺有令讓微臣帶你回宮?!?/br> 江稚魚道:“王爺是傳陛下旨意,陛下旨意中說到的是未來太子殿下,故而你要以命相護的,并非是我?!?/br> 禁軍首領(lǐng)看她一臉決絕,言辭懇切,便知自己再如何阻攔也是無用,前路雖然兇險,但她執(zhí)意如此,也是心之所往。 江稚魚極目望向山林中深幽一片,只不遠處點點火光,那正是簡是之此刻所在的位置,她甚至能隔著這千百樹木聽到那處刀劍碰撞的錚錚之音。 向前即是死結(jié),她知曉。 可世事便是這般奇異,簡是之不喜他那二哥,卻甘愿為了他誓死相護,而她,原也是討厭那個玩世不恭的齊王殿下的,可今時今刻,竟也生出了些生死同往的念頭。 她忽而想到了什么,心跳陡然一空,轉(zhuǎn)身緊握住那禁軍首領(lǐng)的手臂,喉嚨里吐出的話音帶著些微的顫抖,道:“大人,我若再不能回返,勞煩你去一趟亭序侯府,告訴我爹娘,說我不孝……” 她忽而頓住,腦中一片空白,原來真正到了生死分別之時,竟什么話也說不出。 不孝兒女之類的話語,皆是客套言辭,她萬不想若是自己真死在了這,托人送回去的最后一句話是這般的冰冷淡漠。 努力平復心跳后又想了想,她便恢復了沉靜,亦好似釋然,最后道:“勞煩大人告訴我爹娘,我雖身死,但死得其所,是為我心甘情愿之事,我已了無遺憾,也請他們莫要為我多加神傷?!?/br> 禁軍首領(lǐng)怔怔然聽她道完這些,還不待出言,便只瞧見她愈行愈遠的背影,孤孤重返于那片昏暗之中。 “啟程,回京?!彼铝?,一行人便相背而去。 江稚魚不敢多耽擱,用盡全身力氣飛跑起來,也不知為何,較之逃離危險之地,反而在她奔向他時,更添了無盡安心。 她躲過刀光劍影,直繞到簡是之身邊。 “芝芝?”瞧見江稚魚時,簡是之顯然驚惑,旋即心內(nèi)便浮上深深的擔憂,暗暗責怪她竟如此不聽話。 簡是之揮劍抵擋,身上臉上皆是沾染的無盡血色,殺念到極處時,眼尾都泛起猩紅顏色。 “快走,離開這?!彼曇羯硢。婶~喊道。 對上他充滿殺戮之色的決絕眼眸時,江稚魚只是更加決絕地搖頭,同時一把握住他的掌心,道:“跟我來。” 她不是憨傻之人,知曉自己平白無故闖回他身邊無疑是為他平添累贅,故而她在來時之路上,雖心跳狂亂,頭腦卻前所未有地清醒,她邊跑邊默默記下了此處的地形,她發(fā)覺此地樹木參天,可做掩障,且越往山上去,便越密集,加上山路之中無數(shù)岔路,或許可以借此甩掉黑衣人的追擊。 簡是之早已是苦苦支撐,當下也不管她究竟要做什么,只反手緊握住她的手,一面擊退緊隨的敵人,一面由著她扯著自己狂跑起來。 第33章 、墜下懸崖 兩人一路飛跑, 不知繞過了多少層疊的樹叢,只借著天穹之上星子的微弱光芒, 順著蜿蜒山路奔逃, 遇至岔路口時亦不敢多加停頓,江稚魚完全憑著下意識的念頭擇路而跑,而簡是之則是將自己全權(quán)交與了她。 也不知究竟跑了多久, 轉(zhuǎn)過了多少岔路,忽覺眼前一片開闊,兩人也不做他想, 直繼續(xù)往前。 可再走些, 借著清冷月色一瞧, 簡是之霎時停住腳步,同時緊扯住仍急欲向前的江稚魚。 江稚魚瞬時覺得腳下一空, 垂目看去, 卻發(fā)覺自己一足已踏至懸崖邊, 幸而有簡是之在身后拉住她,才不至于失足墜落。 極目向下望去,觸目便是無休無止的深沉黑暗, 遙遠深厚不見底,好似一張空洞大口,能將萬事萬物都吞噬殆盡。 江稚魚只望了一眼, 瞬時脊背發(fā)寒。 她回眸看向簡是之, 正與他的憂思眉眼相撞, 一切盡在不語中。 趁著兩人停頓這時辰, 身后緊隨不舍的黑衣人便蜂擁而至, 個個高舉寒刀霜劍, 朝二人一步一步逼近。 江稚魚緊握住簡是之的手已然微微泛白, 半只腳踩空之時,她頓住,已然退無可退。 她抬眸看向簡是之,可以瞧見他極力鎮(zhèn)靜下來不及掩去的一絲慌亂。 黑衣人抽刀而來。 簡是之突然開口對江稚魚急促說道:“我自生來就不是個得上天憐顧之人,少時每每與國子監(jiān)的監(jiān)生們賭酒,我都是輸?shù)米顟K的,而后于宮中常與朝貴比賽投壺,月錢都被他贏了去……” 黑衣人刀劍寒光直逼近二人脖頸,江稚魚早已心亂難抑,終到了山窮水盡之時,她實不理解簡是之為何還在加快語速滔滔不絕,于是下意識便抖著聲音打斷他:“王爺,您到底欲道些什么……” 簡是之霎時收了音,握住江稚魚的手更收緊了些,眸光灼灼低目看向她,話音中是無盡的沉靜與認真,只道:“我想說,我向來是個不詳之人,但……” 他頓了頓,又接道:“芝芝,你可愿信我?”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著實令江稚魚不知因果,她不明白為何臨死之前,他還要問她這般話。 但既然已經(jīng)臨死,便是無論如何也編不出什么謊話的,她同樣目光堅毅回望向簡是之,沉聲道:“我信?!?/br> 簡是之勾了勾唇,旋即一句:“那便隨著我這不祥之人,一道賭一把罷?!?/br> 話音剛落,江稚魚只覺那只攥住自己的手,又加緊了力道,好似使盡了全身力氣,要將她整個融進身體里一般。 而后,在最近的那把寒光利刃砍過來之前,簡是之拉著江稚魚向前一躍,直直撲進了那方鋪天蓋地的幽暗深淵之中。 身體不受控制地下墜之間,江稚魚唯一能感知到的,唯有耳畔呼呼風聲,以及緊握住自己的那萬分guntang的掌心。 就在她緊闔雙眸,等待這悄然走近的死亡之時,卻突覺身子一頓,耳畔的風聲亦隨之消失。 她張開眼,見簡是之落在了崖壁突出的一塊巖石之上,石上藤蔓野草交織瘋長,形成了一塊天然的草墊,替他隔阻了陡然下墜帶來的沖擊。 他只是身子各處不可抑制地酸痛起來,萬幸,沒有受傷。 然而江稚魚就沒有這般幸運,她此刻身子掛在半空,向下便是噬人深淵,而她與這人世唯一的連接,便是那只guntang的手。 簡是之伏在草墊之上,死命緊握住江稚魚的手,身上的痛楚一陣陣襲來,他渾身都不可控制地顫抖起來。 可他不敢松懈半分,只要他尚存一息之力,便萬不會,任由他的皎皎月亮,獨自孤寂沉沒。 江稚魚朝下望去一眼,即刻手腳發(fā)軟,一種眩暈之感頓時涌入她身上每一處。 “芝芝……別放手……”感受到江稚魚手上力道漸漸松弛,簡是之當即慌張不可自抑,他多怕,只這毫厘之差,足以令他抱憾終身。 簡是之的啞聲輕喚令江稚魚漸漸安下心,她閉目深吸一口氣,極力忍住不再朝下看,而是抬眸望向他,入目便是他泛紅的眼眸,以及額角滴下的汗珠。 江稚魚強吞下那份本能的恐懼,盡力使渾身松軟的骨頭恢復正常,接著便極力將另一只手向上伸出,嘗試了幾次后,終于與簡是之垂下的手緊緊相握。 又多了個接觸之處,簡是之心內(nèi)微喜,使出了他此生最大的力氣,將江稚魚向上拉。 此刻崖下一片平靜,江稚魚隨著簡是之的使力而一寸寸向上,兩人雙手緊緊相握,使力時也是有著不需言說的默契。 就在簡是之稍稍松下嚴肅之色,還差一步便能將江稚魚拉上時,崖下的沉靜突然被破壞,簡是之當即頭皮一陣發(fā)麻,有如芒刺背。 他分明聽到了,如樹叢之中一般的,箭頭玄鐵刺破空氣的聲音。 而幾乎是瞬時,懸崖之上便有一陣箭雨落下。 箭頭四處飛散,有的刺進崖壁里,有的墜落于深淵之中…… 萬千箭羽之中,孤有一支,帶著無盡的霜寒與弒殺,不偏不倚正巧刺中了江稚魚心口。 尖厲箭頭入體的那一刻,她瞬時胸口一窒,周身的血液都好似凝滯了,再催生不出任何的氣力。 雙手霎時松開,她整個人都向后仰倒而去。 “芝芝!??!” 任憑簡是之如何大聲喚喊,雙手如何死命去抓,江稚魚還是無法控制地直直下落…… 直至簡是之終于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江稚魚亦松開了雙手,而后,整個人脫離了最后一絲連接,開始飛速下墜。 “芝芝……”簡是之聲音沙啞到極點,微弱的喊叫聲被懸崖風聲擊得粉碎,一同散落進風中的,還有他簌簌滴落的淚珠。 望著她漸漸遠去,他體驗到了一種此生從未有過的,噬骨錐心之痛。 下一瞬,簡是之亦將身子探出石塊,循著江稚魚墜下的痕跡,縱身躍下…… 無限黑暗中,留給二人的,唯有下墜,下墜…… 許是簡是之這半生的運氣都留給了江稚魚,二人想象之中的粉身碎骨并沒有到來,懸崖之下是一方深深水潭,兩人墜落的終點,便是齊齊陷入水中。 甫一沉沒,簡是之憋悶著氣,手腳并用撥開層層水波,極力追尋江稚魚的身影。 而江稚魚自中箭那一刻開始,頭腦便漸趨昏沉,到了此刻,已渾然無知。 簡是之抵抗住層層阻力,對于胸中的悶憋也全然不顧,他只是窮盡所有氣力,想離江稚魚近一點,再近一點,直至最終奔至她身側(cè),雙臂攬住她的纖纖楚腰。 胸內(nèi)氣息一點點散盡,他嗆了好幾口水,但幸而,將她帶到了岸上。 簡是之將江稚魚背靠著樹,而他因方才的嗆憋而止不住猛烈咳嗽起來,直至最后聲音嘶啞非常,喉嚨里已浮出點點血腥氣味竟也不覺。 因為他此刻,滿心滿眼,所思所想,都是面前這陷入昏迷之人。 箭頭正中她心口,一大片血污將她的月白衣袍染得面目全非,她只是緊閉雙眼,唇色慘白如紙,未有任何聲動,甚至連呼吸都淺淡幾近不可聞。 簡是之只怔怔盯著她,幾欲泣血,從前他隨陛下出征,叛軍的刀劍架在他脖上時,他也從未曾體會過如此深沉的絕望與恐懼。 他便好像是一個溺水之人,于困苦之中死命掙扎,拼了命地想要拉住岸上的一株飄搖草木。 而江稚魚于他,便是這救贖。 簡是之斂下眼眸,極力驅(qū)散心底那無能的驚慌恐懼,他此刻唯一的念頭便是,江稚魚不能死。 他單膝跪于她面前,盡全力使自己恢復往常的鎮(zhèn)靜,暗暗細忖起從前軍中處理箭傷的方法。 見江稚魚胸口的白衣紅了又紅,他心念恍然一動,便憶起此時理應(yīng)先行止血,而后再拔除箭頭,為她傷口包扎。 如此想得明白了,他亦不敢再耽擱片刻,抬起手便去解她腰間束帶。 他心念慌亂,指尖尚帶著微弱顫抖,動作卻極其快速,三兩下便除去了她的外袍。 外袍松松散開,里面只一件素白單衣,亦是被血染盡。 簡是之微一蹙額,心內(nèi)的急切擔憂也達至了頂峰。 他抬手伸向江稚魚領(lǐng)口,扯下了她的里衣,卻發(fā)覺內(nèi)里竟還束著一層,他也不顧多想,當下又迅速除去了她胸口束衣。 下一瞬,江稚魚瑩白如雪的肌膚陡然落于他眼前。 觸目便是她纖細的肩頸,突出的鎖骨,以及之下的那片溫軟起伏。 獨屬于她的旖旎春色霎時崩入他眸底,未帶有一絲一毫的準備,他便這樣直愣愣將她的上身瞧了光。 瞬時,千萬般情緒突然闖入他心頭,他只是呆愣在原處,腦中空白一片。 足怔了幾瞬,待他恍然反應(yīng)過來時,才發(fā)覺,原來從前種種,皆是有跡可循,只不過他那時竟蠢笨如此,連一絲異樣也未得窺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