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臣 第29節(jié)
簡是之面色沉了沉,暗罵那幫宮人皆是狗眼瞧人的東西,便對江稚魚道:“放心吧,我令朝貴駕我宮中軺車去接大哥?!?/br> 江稚魚點頭,又抬手解下身上鶴氅,遞至簡是之面前:“我見秦王于冰雪天地里只著單衣,勞煩王爺替我將這鶴氅轉(zhuǎn)交給他,穿上也能暖和些?!?/br> 簡是之單手接過鶴氅,掌心不自覺越發(fā)收緊,白皙素手上骨節(jié)分明。 他面色深沉,聲音透著寒:“江大人,當真是好心啊。” 江稚魚卻全然未感觸到他此刻冷若寒潭的眸子,只答道:“左右臣與秦王殿下君臣一場,此般他落了難,我自不能袖手旁觀?!?/br> “哦……”簡是之一步步逼近江稚魚,冰寒聲音低響于她耳畔:“那本王素衫單衣,在這寒日霜雪里等了江大人這許久,大人便能袖手旁觀了?” 江稚魚陡然一怔,隨即慌亂抬眸才發(fā)覺他著實只穿了一件單袍,眉目間還沾染了點點雪色,想來著實是等了自己許久。 她當即垂下眼眸,心中很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簡是之心內(nèi)浮出無盡酸意,他急忙來此尋她,外衫都未加一件,她卻為了旁人將他晾在這許久不說,竟還這般忽略自己而關心他人冷暖。 著實過分至極。 簡是之將那鶴氅緊緊收進懷里,不容反駁般沉聲道:“本王自會命朝貴為大哥尋些厚衣裳的,江大人這粗制衣衫,想來是不配大哥的。” 江稚魚聽出他話音之中透出的幽怨氣息,當即也不敢爭辯,只投目望著被他緊收的鶴氅,弱弱出言:“那……臣的鶴氅,可還給臣了嗎……” 聽她這話,簡是之心頭火氣伴著酸意又燒得更旺了些,只暗道這小江大人實在是不開竅得很,自己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竟還要將她那鶴氅討要回去。 不給大哥了,也不會給他嗎?! 簡是之只橫目瞧了她一眼,冷冷道:“這樣粗爛布料的衣裳,江大人還是莫要再穿了,本王發(fā)發(fā)好心,替你處置了?!?/br> 江稚魚撇撇嘴:“哦……” 簡是之深深瞧了她一眼,見她只是默然垂首,也察覺不出自己的生氣,便將萬千心意都生生咽了下去。 “果真是塊木頭,慣不會哄人?!彼底脏止?。 簡是之揉了揉眉心,又憶起一件不打緊的事,可目下又無話可聊,便將那事講道:“陛下下令今夜于宮中設家宴,除了眾王公,還宴請了幾位內(nèi)閣大臣,其中一位車騎將軍,昨日夜里剛凱旋回京,你或許是認得的?!?/br> 車騎將軍……江稚魚不記得她認得什么將軍啊。 簡是之使勁想了想,又接道:“聽陛下說,他算是你母親的旁支叔父的旁支侄兒的嫡子,喚作蕭賀的,他立了戰(zhàn)功,陛下設家宴一是為太子賀,二便是為他慶功,不過你們之間的親緣左拐右拐的,大抵也并不親近了,你自己瞧吧,若是想去見見,便跟著太子殿下一道去,若不想,自也無人強求?!?/br> 簡是之只覺江稚魚是斷不會去的,因著這關系實在疏遠,他們二人見未見過面都未可知,況且她向來不喜這種拘束場面,不是必要她可不會去。 但江稚魚的反應卻實在出乎他的意料,就見她攢眉暗想了一會兒,下一瞬似過往記憶忽而被喚起般,當即睜圓雙眼,眸色都亮了幾分,驚喜脫口道:“是南星,南星哥哥回來了!” 蕭賀,蕭南星,她如何不認得,兩人親緣雖遠,關系卻近,少時她女扮男裝入京,便常常由他領著瘋玩,他年長她兩歲,她便由此喚他一聲表哥。 第38章 、分外眼紅 蕭家是簪纓世家, 蕭父原就是大梁功名第一的驃騎大將軍,而蕭賀當年卻并未承襲其父的官位, 他自幼文武通略, 十七歲那年一舉奪得武舉第一,頗得陛下賞識,成了天子門生。 而后又是作為大梁最年少的三品將軍, 一時無限風光。 而他今年元月之時才加了冠,不久后便被派遣到西部邊境御敵,一走一年有余, 終于在年底時大勝而歸。 這一年著實發(fā)生了許多事情, 那個從前總跟在蕭將軍身后胡亂瘋鬧的小姑娘如今也算是能獨擋朝中風云了。 江稚魚暗暗感慨著光陰的匆匆流逝, 同時又不免期待起故人重逢的場面來。 只是她想的太出神,全然沒注意到身側(cè)之人越發(fā)冰寒的面色。 “江大人好像和那蕭將軍很熟?”簡是之陡然開口, 狹長眼眸直愣愣盯著她。 對上他那深若寒潭的眸子, 江稚魚沒來由微微一抖, 她干笑了笑,也不知為何,“很熟”兩個字已到了嘴邊, 卻怎么也說不出來。 兩人之間的氣氛瞬間有點尷尬,簡是之就那般滿帶壓迫性地垂目望著她,而她則是緊緊封著嘴不知答些什么。 半晌的沉默過后, 江稚魚才深吸了一口氣, 一咬牙伸出雙手將他輕輕往門邊推, 邊大聲笑著說:“王爺還是快些回宮命朝貴趕去送秦王殿下吧……” 這小丫頭, 竟要趕自己走。 簡是之眸底的顏色又沉了沉, 可回眸對上她那抹明暖的笑意時, 他又實在無方, 只無可奈何地應下了。 夜幕漸沉,月上柳梢之時,宮中各處已掌了燈,流光縹緲,瑩瑩點點,雖未至大年,卻似比年節(jié)時更繁鬧些。 眾王公臣卿皆落了座,一道向上首之位的皇帝與皇后施禮敬酒。 皇帝慈笑頷首,將杯中醇酒一飲而盡,而后道:“今夜是家宴,咱們自不論君臣,眾卿不必拘禮,盡興便好?!?/br> 眾人道是。 葉內(nèi)侍恰逢時宜地拍了下手,便有兩行宮廷舞女自殿門堪堪而進,朝上位微微見禮后,伴著悠悠樂律之音,搖曳起優(yōu)美舞姿。 樂舞一起,眾人自也不再拘著,都兀自酣飲起來,不時與身旁同儕笑說一番。 酒下了一兩杯后,興致已起,便有幾人端著酒杯繞過幾步轉(zhuǎn)到簡昀之面前,朝他舉杯笑道:“殿下初登儲副之位,當真可喜可賀?!?/br> 簡昀之只微微笑著,依次接過那幾人敬來的酒,一下飲盡。 “殿下果真爽快?!毙滩渴汤蓳嵴菩Φ溃骸按罅耗苡械钕逻@樣的君主,自然是得天祖護佑,臣等亦甘愿誓死追隨殿下,日后若有不識不懂之處,還望殿下不吝賜教一二。” 簡昀之唇角笑意不減,眸色卻冷淡抽離得很,他只是靜靜瞧著面前這幾人的熱情諂媚模樣,他知曉,歷朝歷代的高位者,大抵都要經(jīng)這么一遭的。 擇木而棲,擇主而忠,這是千百年來的人之本能。 他微微笑笑:“各位大人當真抬舉本宮了,爾等皆是人中龍鳳般的人物,大梁日后要仰仗的自然是你們,若真有什么不解的,想來本宮也沒得什么拙見,咱們還是一道求問陛下的好?!?/br> 這話正正好將那幾位拋出的鉤子避了過去,簡昀之雖初至宮廷不久,但觀前朝史書,卻也知曉,較那天子之位,更難坐的,便是他這東宮之主。 與朝中眾臣工的關系,保留個不遠不近的則是最好,少了,免不得背離人心,而多了,更避不得為主上所憚忌,故而這一來一去的分寸,恰是歷代被貶太子所栽倒的地方。 他這話一出,那幾位老臣皆是面面相覷,一時也摸不透他是真不懂,還是故意避開話題,不過他這般說辭卻也著實叫人挑不出錯處來,他們只好陪著笑點頭稱是。 見那刑部侍郎遲遲不歸己位,簡昀之看出他不是個好打發(fā)的,也不猶豫,當下抓起案上酒樽,起身繞過玉案三兩步便走至對面簡是之面前,兀自與他碰了杯,朗聲道:“見你今夜至此一直心不在焉的,可是有什么心事?” 簡是之這才收回在偌大宮殿內(nèi)一直亂轉(zhuǎn)的眸光,沉下面色來瞧了瞧他,又越過他看清了他背后的情形,回道:“我看是二哥,不堪其擾吧?!?/br> 他將杯中酒飲盡,又道:“不過令太子殿下先來尋臣,倒是臣的不是了?!?/br> 雖聽出他話音之中的不悅之意,亦知曉自自己回宮始他便不甚敬重自己,可簡昀之卻未生出一點火氣,而是上前幾步湊近了他耳側(cè),低聲道:“他在外面?!?/br> 簡是之恍然一愣,隨即便知曉了他說的那人正是江稚魚。 可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找江稚魚? 簡昀之唇角不自覺勾起,其實那日江寧初見,他便隱隱看出自己那弟弟似乎對江大人很有些心思,只是這兩人是否你情我愿,他便不知曉了。 “江大人來得晚些,將入殿內(nèi)時正逢著蕭將軍離席而出,我瞧著兩人像是很熟稔,便也就由著他去了?!彼忉尩?。 只是蕭將軍這三個字一出,簡是之的心弦忽而被猛然一扯,入殿這許久,他一直前后左右顧看,追隨江稚魚的身影,卻終未得見,他本還稍稍歡欣了些許,以為那什么南星哥哥在她心中不過如此,是配不得她為了他而來一趟的。 可萬沒想到,他在此間急忙尋她時,她竟已在殿外與人撞到一起了。 簡是之心中翻涌酸意再也抑制不住,也未與葉內(nèi)侍知會一聲,當即邁起大步就離了席。 只留下簡昀之仍舊舉著杯望著他急急遠去的背影,輕笑著搖了搖頭。 夜色無盡美好,遙遙月光灑將在周身,江稚魚與蕭賀并排立于院內(nèi)一隅,自重逢始便一直笑說不停,大都是江稚魚在道著她入宮以來的趣事或煩心事,而蕭賀只是靜靜聽著,邊頷首應和邊出言幾句寬慰著。 待到江稚魚終于將這一整年在宮中發(fā)生的大大小小事宜都說盡后,她便詢問蕭賀這一年在邊地可有什么趣事。 蕭賀只柔著眉眼,溫聲開口道:“芝芝,邊地這一年,我很想你。” 江稚魚恍然一愣,叫他講述些有趣之事,他怎的突然道起思念來了。 不過她亦是囅然一笑:“我也想你,你都不知曉,這一年里我平白受了多少那齊王的氣,他……” 蕭賀無奈打斷她:“……齊王殿下,你和他,很熟識嗎?” 他實在很不愿意在唯有他們二人時提起什么旁的人,可自打他們見面,她便三句不離那齊王,好像她身上發(fā)生的什么歡喜的惱人的事情,皆是有他的參與。 好似他們相識這幾月,竟勝過了自己與她的數(shù)年。 江稚魚猛然怔愣,隨即尷尬笑笑,抬眸瞧著他,弱弱出聲道:“怎么了……” 蕭賀溫溫笑笑:“沒事?!?/br> 忽而一陣晚風拂過,吹落片片枯葉正巧打在江稚魚肩頭,蕭賀瞧了,立時上前抬手替她拂掉。 只是他這般舉動,遠遠地正落進匆匆負氣趕來的簡是之眼中。 他瞧見的是,蕭賀離江稚魚那般近,又帶著如此說不清道不明的悠悠情意。 “蕭將軍!”他什么也顧不得想,當即高呼一聲,打斷了兩人的彼此注目。 江稚魚與蕭賀皆齊齊轉(zhuǎn)眸望向他,眼見著他大步走來。 簡是之直直站定在蕭賀面前,一把扯過江稚魚的手腕,將她扯遠了蕭賀幾步。 蕭賀也沉下了面色,十分不情愿地朝簡是之虛虛一行禮:“臣蕭賀見過齊王殿下?!?/br> 簡是之對他早已生出敵意,當下只沒好氣地道:“蕭將軍是吧,將軍久未回京,想來是不大懂得宮中的規(guī)矩,那本王便好意告訴你,萬望你記得,本王是君,你為臣,本王的人,不是你能隨意染指的。” 言辭之中滿帶著的帝王壓迫之息,令江稚魚都不由得心頭一顫。 蕭賀卻并不怵,反而浮起一抹笑道:“王爺說笑了,臣雖長久不在朝中,卻也是知曉,芝芝是東宮屬官,絕非齊王殿下宮中,況且臣的表妹,何時竟成了王爺?shù)娜耍俊?/br> 簡是之冷笑一聲,聲色冰寒至極:“蕭將軍的意思,是要與本王搶人了?” 蕭賀直直正視他,薄唇微翕吐出一個字:“是?!?/br> “你好大的膽?!?/br> 江稚魚已感受到了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又一瞧簡是之,見他雖仍舊面色不改,可眼眸之中的弒殺之色卻已然清晰可見。 這是她從未見過的,他怒意至極時的樣子。 蕭賀自然也瞧出了他登頂?shù)呐?,仍舊滿帶挑釁之意地微微笑道:“瞧王爺這神情,倒像是想斬殺了臣。” “但臣如今剛獲戰(zhàn)功,連加三級,且年后征東之事陛下已點了臣為主將,臣只是勸王爺,還是多思慮思慮,瞧瞧眼下局勢,您還會這般想法嗎?” 自古以來便都是,有兵權有戰(zhàn)功的將軍較之游離閑散的王爺不知強上多少倍,簡是之既拿他那王爺之位來壓他,那他自然可以赫赫戰(zhàn)功相要挾,左右他是眼下大梁最熾手可熱的人物,只要邊境尚未完全安寧,那全天下的百姓以及陛下,都是要依靠他的。 可他萬沒想到,簡是之只低低拋下一句話。 “我會?!?/br> 第39章 、劍拔弩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