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笙眨了眨杏眼，由衷佩服道：“小姐不愧是京城大戶人家出來的姑娘，這后面的這些事，當(dāng)時連我們府中的這些下人都不清楚?！?/br>
    魏無晏笑了笑，這件事她之所以清楚，是因為戶部尚書咽不下這口氣，將此事通過諫官捅到朝堂上，非要用永昌伯府千金和教書先生這對狗男女的性命，來洗刷他兒子遭到的奇恥大辱。

    當(dāng)時性情寡淡的攝政王極不耐煩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冷言道戶部尚書之子若是受不了頭頂上的綠帽，不妨親手將教書先生殺了，只不過殺人償命，若是教書先生死了，戶部尚書的兒子也逃不過刑罰。

    魏無晏清楚地記得，那時她還傻乎乎以為攝政王對皇后余情未了，于是在二人對弈時小心試探著問過攝政王，倘若他是被帶上綠帽的戶部尚書之子，該當(dāng)如何處置給他帶綠帽的人？

    攝政王執(zhí)黑子的手極為漂亮，落下決定勝負(fù)的一子后，長臂一攬，將她擁入懷中，男子幽深的雙眸比棋盤上的黑子還要透亮，倒映出她一張慌張的小臉。

    “君子應(yīng)有成人之美，不過微臣并非是君子?！?/br>
    男子俯下俊容與她鼻尖廝磨，攪得二人之間的呼吸都灼熱了起來，可男子語調(diào)卻泛著刺骨冰冷的寒意：

    “微臣是覬覦陛下的小人，陛下若是一聲不吭與他人遠(yuǎn)走高飛，微臣自當(dāng)親手將陛下抓回來，日日夜夜捆綁在床榻上...”

    男子后面的話不堪入耳，以至于魏無晏現(xiàn)在回想起來，臉頰仍會情不自禁燒起一片紅霞。

    寶笙盯著腮暈潮紅的魏無晏，暗暗撇了撇嘴。

    小姐的嘴可真是硬！

    ————

    雖然魏無晏得到杜公子的許諾，可以晚一些交上畫冊，但她心中總是記掛著此事。

    期間，隔壁的杜公子雖然沒有露面，但總會時不時差人送來幾盒子新鮮水果和糕點，杜府管事笑臉如花，口舌生蓮，比皇城里的詹公公還能說會道，讓魏無晏拒接不得。

    她想盡快完成畫冊，好與神秘莫測的杜公子徹底錢貨兩訖，只可惜她繪畫的顏料恰巧用光了，其中必不可少的孔雀石因價格昂貴，在普通的雜貨鋪里根本尋不到。

    魏無晏讓徐掌柜幫她留意市面上孔雀石的消息，終于在幾日后，得知有一艘從波斯國出航的商船會在縣城碼頭?？堪肴?，碼頭集市中可能會有從波斯國運來的孔雀石?！究葱≌f公眾號：玖橘推文】

    這日一大早，魏無晏乘馬車前往碼頭集市。

    清晨的碼頭集市最為繁華熱鬧，江面帆檣如云，舳艫千里，岸邊車水馬龍，各路叫賣聲不絕于耳。

    魏無晏頭戴帷幔，穿梭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尋覓良久，終于在一處攤位前找到顏色鮮艷的孔雀石。

    由于孔雀石的價格昂貴，攤主手頭只有巴掌大的一小塊。

    魏無晏手中積攢了不少訂購秘戲圖的單子，她想了想，詢問攤主有沒有更多的孔雀石。

    攤主見一大清早便來了個大主顧，笑得滿面春風(fēng)，十分熱情道：

    “商船上還有一小箱孔雀石，成色和我手中的不相上下，小娘子不妨與我一起登船看看。”

    玉階畫師的秘戲圖只在青山書齋售賣，書齋里平日那些賣不出去的書畫也跟著沾了光。

    隨著白花花的銀子不斷流進(jìn)來，魏無晏如今也算是腰纏萬貫的小富婆，今日她出門時不僅帶著寶笙，還雇上四名人高馬大的鏢師。

    聽攤主說商船上還有一小箱孔雀石，魏無晏點了點頭，在攤主的帶領(lǐng)下登上船。

    能夠走海路從波斯國拉貨的商船比其他普通商船大了不止一倍，魏無晏登上船后，發(fā)現(xiàn)船內(nèi)空間更大，底層不僅有碼放整齊的貨物，更是在二層開辟出供買賣人議價的私密包廂。

    五湖四海之人集聚于這艘商船買賣貨物，使得商船成了海上的移動市集，船內(nèi)熱火朝天的氣氛絲毫不比碼頭集市上差。

    一盒子孔雀石的價格不菲，魏無晏在攤主熱情洋溢的招待下直接來到雅致又僻靜的二層包廂。

    進(jìn)了包廂后，攤主先是給魏無晏到上一盞香茶，笑著解釋道：

    “我只是二當(dāng)家，娘子想要的那盒孔雀石在大當(dāng)家手里，大當(dāng)家現(xiàn)下正在招呼客人，娘子你稍等片刻?！?/br>
    說完，他又讓商船里的小廝端上了幾盤子茶果。

    “我去催催大當(dāng)家，娘子先在屋內(nèi)用些茶果，商船一樓還有售賣大食國的千層酥糖，娘子可以差人去拿，全記在我的賬上。”

    言罷，攤主退出包廂去尋大當(dāng)家。

    魏無晏摘下帷幔環(huán)視四周，發(fā)現(xiàn)她所在包廂并不大，圓桌后是一副高大的博古架，架上放置有不少海外書籍。

    她踱步至博古架前，隨手抽出一本《大食國日志》翻閱起來。

    “小姐，您餓不餓，要不要奴婢去樓下帶回來一些大食國的千層糖酥？”

    魏無晏見寶笙眨著好奇的大眼，微微一笑道：“去吧，船上雜人多，記得帶上門外的一位鏢師和你同去。”

    “好嘞！”

    寶笙歡快應(yīng)下聲，蹦蹦跳跳地走了。

    包廂中只余魏無晏一人，門外三位體型魁梧的鏢師如鐘馗一樣鎮(zhèn)守在外。

    魏無晏笑了笑，別提寶笙了，就連她踏上這艘別有洞天的商船時，同樣是看傻了眼，想要去每個攤位前轉(zhuǎn)一轉(zhuǎn)。

    只可惜她現(xiàn)在有要事在身，待玉階先生名聲大噪，她所繪的秘戲圖在市面上能像周昉大師一樣千金難求。

    屆時，她可以帶著寶笙和蕊心，乘坐這么大的商船暢游五湖四海。

    魏無晏唇角含笑，一邊暢想她未來無拘無束的人生，一邊倚靠在博古架上。

    “咔噠”一聲輕響，不知觸碰到了什么機(jī)關(guān)，魏無晏倚靠的博古架突然翻轉(zhuǎn)，將她帶進(jìn)了隔壁包廂。

    待她從驚訝中醒過神時，早已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隔壁的屋內(nèi)。

    她抬頭打量四周，發(fā)現(xiàn)這間包廂很大，自己正在包廂里的內(nèi)室，身旁是一扇落地山水屏風(fēng)。

    原來，魏無晏方才所在的小包廂原本是此間大包廂的書房，在商船靠岸時，船上的小廝會打開機(jī)關(guān)，將大包廂一分二，好多容納更多客人在船上談生意。

    她無意間觸碰到博古架上的機(jī)關(guān)，莫名來到隔壁的包廂中。

    隔著一道山水屏風(fēng)，魏無晏瞧見外間有兩個男子坐在八仙桌旁，二人正在小聲商議著什么。

    她嘗試推動身后的博古架，無奈如何摸索，就是觸動不了機(jī)關(guān)。

    正當(dāng)魏無晏猶豫著要不要打斷外面兩個男子的對話，好返回至自己的包廂時，她聽到屏風(fēng)后的一個男子突然開口道：

    “再過上半月，便到了汛期，下官已讓人在河堤上鑿出數(shù)個洞口，封入火火藥。待河水上漲，便可點燃火藥，炸毀河堤?！?/br>
    “很好，河堤乃是陶賊親自下令都水監(jiān)加固，若是河壩決堤，洪水淹滅整個宣州城，生靈涂炭。屆時，主君便可放出風(fēng)聲，說陶賊將修建河道的銀子中飽私囊，才致使河壩決堤?！?/br>
    “還請主君放心，下官定不會有辱使命，大魏的江山，豈能容jian臣賊子禍亂朝綱?！?/br>
    “待此事辦妥，主君定會對陳監(jiān)丞贊賞有加，日后主君一統(tǒng)南北，陳監(jiān)丞就是大魏的第一功臣，他日封官加爵，定少不了你的份....”

    聽到二人的竊竊私語，屏風(fēng)后的魏無晏渾身僵硬，心跳如雷，手指緊緊抓著雕花屏框，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魏潯...他是瘋了嗎？

    為了坐穩(wěn)皇位，他居然想出這等陰毒的法子，安排潛藏在宣州城的陳監(jiān)丞炸毀河堤，不惜以一整個縣城百姓的性命，只為給攝政王身上潑臟水。

    魏無晏屏住呼吸，繼續(xù)側(cè)耳傾聽他們的對話。

    宣州城三面環(huán)水，最后一面環(huán)山，依山傍水的天然環(huán)境使得宣州城百年間飽受洪災(zāi)困擾，一直到地方都水監(jiān)修建了數(shù)條防洪河堤，才為當(dāng)?shù)匕傩战鉀Q了心腹大患。

    京城每年撥下銀款派人加固河堤，據(jù)魏無晏所知，攝政王今年批下加固的河堤就有四五條，不知他們埋藏下火藥的究竟是那一條河堤？

    可是二人在說完那一席話后，話鋒突轉(zhuǎn)，聊起了京城那一間的花樓的舞姬腰肢最細(xì)，玉肌最香軟的下流話。

    魏無晏聽著二人酒后無窮無盡的黃湯水，漸漸失去了耐心，她悄悄探頭去看屏風(fēng)后的兩個男子。

    匆匆一瞥，她迅速收回頭，原來包廂里除了陳監(jiān)丞和魏潯派來的傳話人，還有數(shù)名橫眉冷目的侍衛(wèi)，他們一聲不吭站在門口，手放在腰間的刀柄上，透過花窗，警惕觀察者包廂外路過的行人。

    魏無晏只好轉(zhuǎn)過身，再次嘗試推動墻壁上的博古架，無奈架身仍是紋絲不動。

    彷徨之際，她的目光落在對面支摘窗上。

    商船上的支摘窗要比尋常酒樓的窗口窄小一些，好在魏無晏身量纖細(xì)，能夠從窄小的窗口鉆出去。

    趁著酒桌上二人談笑之際，魏無晏悄悄繞過山水屏風(fēng)，借著紗幔的遮擋，捏手捏腳挪動腳步，終于順利挪動到窗口。

    探頭一看，她心中暗呼謝天謝地，原來窗口下堆放著高高的貨物木架，恰好能助她落腳。

    魏無晏不再遲疑，探身鉆出窗戶，無奈窗口實在過于窄小，前半身還好，臀部卻卡在了窗框之間，她努足了力氣一蹬腿，雖然順利撲身出去，卻發(fā)出不小的動靜。

    只聽屋內(nèi)傳來陳監(jiān)丞驚怒交加的呼喊聲：“什么人，快去看看！”

    魏無晏跌落在麻袋上，小腿傳來鉆心的刺痛，可她此刻顧不得查看，急忙手腳并用爬下貨架，頭也不回地奔跑起來。

    “是一個女人，快追，將她抓回來！”

    魏無晏聽到男子氣急敗壞的聲音，心知她若是被這些人抓回去，小命兒定然是要沒了。

    她匆匆跑下船，碼頭集市上人流如織，城中的老百姓蜂擁而至碼頭，都想瞧瞧這艘打海外駛來的龐然大物。

    魏無晏逆流而行，內(nèi)心飛快盤算起來。

    既然都水監(jiān)里都有了魏潯的耳目，縣衙里只怕也不干凈，她若是貿(mào)然前往縣衙，恐怕還沒見到縣丞，就被魏潯的人攔下滅口。

    密集的人流倒是很好遮掩了魏無晏的身份，她仿若一滴水匯入海中，讓身后追拿她的侍衛(wèi)犯了愁。

    魏無晏放緩腳步，臉上努力流露出與路人一樣新奇的神情，假裝觀賞攤位前的舶來品。

    一個側(cè)臉上有刀痕，兇神惡煞的男子與她擦肩而過，此人正是方才在包廂里的侍衛(wèi)之首。

    魏無晏剛剛松了口氣，突然聽到刀疤臉男子惡狠狠道：“你們?nèi)⒓蟹怄i，但凡是身穿緋色衣裙，單獨行動的女子，都給我擒來，寧錯勿漏！”

    魏無晏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芙蓉色撒花紗裙，不動聲色地與攤位旁的一家人站在一起，動作自然拿起的攤位上虎睛石手串，蹲下身對一個年約四五歲的小女孩笑道：

    “囡囡，你說jiejie戴這個手串好不好看?！?/br>
    小女孩瞧見和自己說話的jiejie笑起來眉眼彎彎，黑眸閃亮亮，比攤子上的所有寶石都要耀眼，于是用力點點頭，肯定答道：

    “jiejie比畫中的仙女都漂亮，帶什么都好看！”

    察覺刀疤臉男子落在她身上的狐疑目光移開，魏無晏緊繃的后背終于松弛下來，她余光瞥向男子離去的背影，笑道：

    “囡囡小嘴真甜，那jiejie就將這手串送給你?！?/br>
    她掏出碎銀遞給攤主，女孩的父母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女兒居然和一個容貌美艷絕倫的陌生女子聊在一起。

    “姑娘使不得，這幅手串太貴重了！”

    夫婦瞧見女兒手中的虎睛石，連忙開口回絕，可女子仿若一陣輕煙，只笑了笑，就迅速消失在攘往熙來人群中。

    碼頭市集占地不小，魏無晏以為她甩掉刀疤臉男子后，便可安然走出碼頭。

    至于留在商船上的寶笙，等她回到院，讓虔婆婆將她接回來。

    這宣州城她是待不下去了，否則遲早會被魏潯的人馬順藤摸瓜發(fā)現(xiàn)她的蹤跡。

    屆時再被人發(fā)現(xiàn)她的容貌和皇城里病入膏肓的皇帝一摸一樣，那自己真就捅下了天大的簍子，成為蛟龍大人化身金龍路上的絆腳石！

    不過在她離開宣州城前，會將她在船上聽到的內(nèi)容讓蕊心轉(zhuǎn)告給呂太醫(yī)。

    希望呂太醫(yī)能夠盡快將此事稟報給攝政王，查找出陳監(jiān)丞藏在河堤中的火藥，好阻止這場人為的洪災(zāi)。

    魏無晏步履匆匆，裙裾翩躚，腰間玉墜發(fā)出凌亂的撞擊聲，隱沒在喧囂的集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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