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熹趕到的時(shí)候，之穎喬被李廷海和蘇茉萱一左一右攙扶著，正要走下樓。

    「上來。」

    他蹲在之穎喬跟前，沉著聲只說了這兩個(gè)字。

    沒有動(dòng)靜。

    「你們要讓她拖著這副身體走下樓？」忍無可忍，江子熹頭也不回的開罵。

    他太害怕了，害怕她怎么了，害怕會失去她。

    「是我堅(jiān)持要自己走的?！沽季?，之穎喬小聲應(yīng)答。

    她怕她被背著的畫面被人看見了，明天不只衛(wèi)生股長，就連班導(dǎo)也不會準(zhǔn)許她做值日。

    那她這幾日以來的努力和辛苦就付諸流水了。

    「上來?！?/br>
    他說，再?zèng)]第二句話，比她還堅(jiān)持。

    李廷海和蘇茉萱交換了眼色，兩人都明白眼下他們都勸不了誰，不論是之穎喬，還是江子熹。

    因?yàn)橹f喬已經(jīng)默默的靠了過去，下一秒，江子熹一把將之背起。

    「你明天不要再做值日了?！?/br>
    送她回家的路上，江子熹沉默了一路終于開口，淡淡道。

    不可能。她又不傻，也不是廉價(jià)勞工，做這么多天的免費(fèi)值日還不都是為了明天。

    見背上沒有動(dòng)靜，江子熹明白她在盤算什么，輕輕嘆了一口氣。

    「你回家好好休息，明天睡飽了、吃飽了，來學(xué)校后，想說什么，我聽你說?！?/br>
    他并不是不聽她說話，只是要她先好好休息。

    之穎喬有些訝異的睜圓了眼，微微張口，幾度欲言，最后卻什么都沒說。

    她的欲言又止只是訝異于他久違的、突如其來的溫柔，畢竟這些日子，他好似又回到剛轉(zhuǎn)學(xué)來時(shí)的那個(gè)樣子，甚至更加冷漠。

    雖然她知道他骨子里依舊鐫刻著溫柔，因?yàn)樗冀K相信，如果沒有足夠的溫柔，他不可能救贖一個(gè)即將與世界相互背棄的人。

    之穎喬非常認(rèn)真的吃飯、睡覺，早餐吃了兩份，就連毫無睡意、平常都被她耗著耗著發(fā)呆過去的午休也硬是逼著自己趴下去睡覺。

    睡午覺的時(shí)候，她第一次在午休的時(shí)候睡著了，還做了一個(gè)夢。

    夢里，大男孩和女孩并肩坐在河堤邊，等星星出沒。

    一會，睡意來襲，女孩有些睏了，大男孩讓她趴在他的腿上睡覺。

    睡前，女孩揉著眼睛問大男孩：「哥哥，你能和我說一個(gè)故事嗎？」

    大男孩笑了笑，答了聲好，問她：「你想聽什么故事？」

    女孩滿意的綻開笑容，說了個(gè)童話故事的名字。

    依舊是個(gè)好夢。

    終于捱到放學(xué)，另一個(gè)值日生收工走了，之穎喬這才踩著輕快的步伐跳到剛洗完手的江子熹面前。

    「我睡也睡了、吃也吃了，」她眨眨眼，「你不能再逃走了吧？」

    她說得這般云淡風(fēng)輕，他卻聽得這樣扎心難忍。

    他不是故意逃走的，雖然，他確實(shí)逃走了。

    「你想說什么？」江子熹擦擦手，拉了張椅子在她桌前坐下。

    雖然他對她依舊淡漠，但至少還愿意聽她說話了，已經(jīng)是這幾個(gè)日子里最令她欣慰的奇蹟。

    之穎喬深吸了口氣：「江子熹，你能和我說一個(gè)故事嗎？」

    「哥哥，你能和我說一個(gè)故事嗎？」

    江子熹愣了愣，反問：「你想聽什么故事？」

    「你想聽什么故事？」

    分毫不差，和當(dāng)年的對話一模一樣。

    之穎喬笑了，輕輕的說：「我想聽你的故事。從十二歲到十七歲，這五年之間，都發(fā)生了些什么事？」

    江子熹似乎也不意外，淡淡瞥了她一眼，便歛下了眼神。

    他安靜了很久，久到她以為他不會說了。

    「五年前……」低下眼，他錯(cuò)開了她猛然抬頭時(shí)揚(yáng)起的視線，「我爸媽離婚了?！?/br>
    她差點(diǎn)沒從椅子上跌下來。

    「明明是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家，多待一天對他們而言都是種折磨，所以他們離開了，我爸去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國外，我媽再嫁，跑到外縣市生活。」

    之穎喬從來沒有看過那種憂鬱，和她印象中的大哥哥很違和。

    她終于有勇氣看向江子熹，一抹沉重的黯淡凝在他微濕的雙眼。

    他沒有哭，沒有掉眼淚，只是有太多太多的惆悵和感傷了，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這個(gè)世界的殘忍和真實(shí)。

    「我聽過一句話?！狗艞壵谘谧约旱牟恢耄屿渖钗丝跉?，直直望向之穎喬，「看淡失去，看重?fù)碛??！?/br>
    很多人都告訴我們，生命里的每一個(gè)瞬間，失去和擁有總是同時(shí)并進(jìn)。放手失去，緊抓擁有，好像就是最好的應(yīng)對了。

    但江子熹無法理解。

    「可是，如果今天的擁有變成明天的失去，我們要如何切換心態(tài)，今天看重它，明天看淡它？我們又不是機(jī)器人，按一個(gè)設(shè)定、跑一個(gè)程式碼就做得到，更沒有一個(gè)可以控制自己的遙控器?！?/br>
    她懂了，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也知道他接下來想說什么。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認(rèn)清我們一無所有，沒有什么好擁有的，當(dāng)然就沒有什么可失去的了?！?/br>
    「而且你吃的也不是什么高熱量的食物……一小撮清蒸高麗菜、一小塊清蒸鱈魚、一小碗白飯，」坐在他左邊的李廷海乾脆直接抽走他的餐盤，「我?guī)湍阍偃ツ命c(diǎn)……」

    「放下！」

    整個(gè)食堂的人都望了過來，原本喧嘩吵鬧的食堂因?yàn)榻屿涞倪@聲吼變得肅靜，沒人敢吭一聲。

    「你想吃什么？」之穎喬探頭問他。

    「能別在這里吃嗎？」他抬手遮了遮眼。

    「能。你在這等我，我去買點(diǎn)東西，我們到別的地方吃。」

    江子熹靜靜的看了她一眼，像是一種應(yīng)允。

    「我最喜歡春天了。」她重新掛起笑容，「春天多美好啊，跟幸福一樣。我們?nèi)说囊簧?，不是都在?jīng)歷很多很多不幸之后，追逐著那么一點(diǎn)的幸福嗎？就像一年里，都在等待著那三個(gè)月的春天。」

    「是嗎？」

    江子熹扯了下嘴，側(cè)過頭去的臉上看不清情緒。

    見他又繼續(xù)掃地，之穎喬蹦蹦跳到他掃把前。

    「你呢？」她眨眨眼，「你最喜歡哪個(gè)季節(jié)？」

    很久很久以后，他終于抬眼看向她。

    「我都不喜歡?！菇屿淠?，「但是我最討厭春天?！?/br>
    「什么？」

    「我最討厭春天。」他苦笑，「與其春夏秋冬四季更迭，我寧愿一年四季都是秋天。如果只剩秋天的話，再悲慘也習(xí)慣了，可是有了春天以后，秋天顯得更加痛苦，所謂的樂極生悲……為什么要這樣折磨自己？」

    「正是因?yàn)橛星锾熳鳛榕阋r，相比之下，春天才更加的美好……」停了半晌，她在等他一個(gè)恍然大悟的表情。

    但他沒有，依舊面無表情，像看著一個(gè)瘋子一樣的看著她。

    「這是你說的，你說你和我一樣喜歡美好的春天……」

    他冰冷的眼神截?cái)嗔怂赐甑脑挕?/br>
    「別這樣。」

    丟下這句話，江子熹頭一撇，扔下掃把就走。

    「如果我爸爸mama吵架了，還摔東西、差點(diǎn)打了起來……你認(rèn)為我應(yīng)該怎么做？」

    聽完問題，江子熹的臉?biāo)查g沉了沉。

    他扯了下嘴：「該不會是唱〈小星星〉吧？」

    「對啊，你怎么知道？」

    「這是什么爛方法……誰教你的？」

    「你啊?！顾龁≈暬?。

    「我？笑死人了，怎么可能?！顾麚u搖頭，表情盡是嘲笑。「我現(xiàn)在教你，如果是我的話，我會怎么做?！?/br>
    她傻在他面前，做不出任何反應(yīng)。

    「去問爸爸mama，他們想要什么？可能是錢，可能是房子，可能是車……可能是任何東西。我們能做的事，就是幫忙他們盡早分到想要的東西，拿到東西后，他們很快就會離婚了，再也不會吵架了?！?/br>
    「就算在多黯淡、多坎坷的道路上，我們都要期待幸福?！?/br>
    江子熹握著三明治的手一頓，不動(dòng)了。

    「這句話，你聽過嗎？」

    「我反過來問你?！顾K于愿意直視她的眼睛。

    她毫不猶豫的點(diǎn)了下頭。

    他笑了笑，「就算在多燦爛、多美好的道路上，我們也要期待悲傷？」

    「這……這不一樣吧？」之穎喬歪了歪頭，愣了愣?！冈趺磿腥似诖瘋俊?/br>
    「那為什么我們需要期待幸福？」

    「因?yàn)榇蠹叶枷胍腋０　！?/br>
    「這不合理。」

    「哪里不合理？」之穎喬嗤之以鼻。

    「想要不等于得到。很多東西，想要卻得不到?！?/br>
    她愣愣看著他。

    江子熹扯了扯嘴角：「既然如此，不想讓期待變成注定落空的妄想，就不是要期待那些想要得到的東西了?！?/br>
    「就算在多黯淡、多坎坷的道路上，我們也要期待悲傷，不要妄想幸福；就算在多燦爛、多美好的的道路上，我們也要期待悲傷，不要習(xí)慣幸福?！?/br>
    之穎喬想起了以前他每一個(gè)反常的行為，那些和大哥哥截然不同的舉動(dòng)背后的原因原來就是這個(gè)，她今天終于明白了。

    拒絕一切關(guān)心、推開所有的好，只是為了保護(hù)自己。

    她的父母也離過婚，她知道她的心情和他肯定是一樣的。

    因?yàn)楹ε率?，所以把渴望擁有的心埋起來，假裝一無所有也無所謂。

    這是一個(gè)多么多么悲傷的秘密，卻要這么脆弱的他們一個(gè)人藏著。

    但有人讓她不想再這么悲傷下去，可他沒有。

    所以，她想做這個(gè)人，想拉他一把，讓他能看見希望。

    儘管這條路也許會有些坎坷難走，但她義無反顧。

    他救她一次，她救他一次，誰也不欠誰，很公平。

    到了那個(gè)時(shí)候，他們便可以毫無負(fù)擔(dān)的帶著最好的樣子，重新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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