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欲燃 第52節(jié)
大哥卻再也沒有回來。 卿柔枝低聲道:“可我只想要他好好活著。” 裘雪霽很久才道:“娘娘節(jié)哀?!?/br> 大哥離開的時候她還很小。 也許那些悲傷的記憶都離得太遠。也許大哥已經(jīng)逝去太久,她的難過也只有那么微不足道的一點。 裘雪霽卻多看了淮箏兩眼,道:“娘娘的這位婢女,倒是眼熟,像是在哪里見過。” 卿柔枝微愣,淮箏?淮箏自幼在深宮長大,怎會與這和尚相熟? 可沒等她問出口,裘雪霽已然領著她們走到了一間茅屋之前。 “娘娘,請。” 卿柔枝甫一站定,便有人拉開房門,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 青年腰佩白玉,發(fā)束金冠,粗布麻衣也抵擋不住的清雅俊秀。從他口中,吐出一道磁性、溫柔的聲音: “母后?!?/br> “太子?!?/br> 望著熟悉的面孔,卿柔枝微嘆,按理,她該是他的小姨母,太子褚蘊,字懸光,笑起來像極了她的長姐,頰邊有兩個淺淺的梨渦。 其實太子不是個愛笑的人,只是在卿柔枝面前他的笑容會多些。 至親相見,褚蘊眸光融融地瞧著她,忽而大步向前,單膝跪地道: “兒臣失蹤許久,平白讓母后憂心。是兒臣不孝。” “快快請起,”卿柔枝扶他起來,開門見山道,“本宮此次前來,確是奉先帝遺命,將虎符交到你的手中。今夜我不是以皇后的身份,只是以你小姨母的身份同你說一句,好好活下去。這也是長姐的心愿。” 她知道,她沒有資格勸說他放棄本該屬于他的一切。遂只能言盡于此。 褚蘊借著她的攙扶起身,沉默不語,他身后一幕僚卻是怒道:“皇后娘娘莫非是替那反賊來當說客的?” “放肆。” 被太子掃了一眼,幕僚立刻閉嘴。 褚蘊負手而立,道:“小姨母,今后作何打算?” 她與他同齡,母后喚了這么多年,乍一變成小姨母……她還有些不太習慣。 卿柔枝道:“我想留在宮中?!?/br> 褚蘊凝眸,道:“難道那些傳言……小姨母,您糊涂了。九弟那樣的人,他以那般手段登上皇位,怎會對誰心慈手軟。孤知道,您當初進宮非您自愿。當年父皇的所作所為,孤亦是難以茍同??蔀槿俗?,為人臣,孤無法置喙……既然您是以孤親人的身份來勸說孤,孤便同樣以您外甥的身份,請求您,與孤一同離開這個是非之地?!?/br> 卿柔枝垂眸不語。 幕僚道:“當初九皇子被流放,殿下派人刺殺,是他命大逃過一劫。我們已經(jīng)在新帝的必經(jīng)之路上設下埋伏,任他……” 褚蘊厲聲:“住口——” 卿柔枝卻已捕捉到關鍵:“你曾派人刺殺他?!” 她不敢相信溫潤如玉的太子會對自己的弟弟趕盡殺絕,那個時候的褚妄中了憐菩提之毒,雙目失明形同廢人,根本就無法對他的地位產(chǎn)生半點威脅。 “褚懸光,他是你弟弟!”她忍不住低叱。 “弒父殺兄的反賊!”太子未語,幕僚卻先怒道,“殿下是大越儲君,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他一個宮奴之子,有什么資格與殿下稱兄道弟?” 褚蘊面容微肅,道:“當初是孤考慮不周。但,孤并不后悔這么做。母后做不到的事,孤會幫您去做。” 卿家人,尤其是卿父,最重骨rou血親,他以為她與卿家失去了卿墨鯉,必然對九皇子恨之入骨。 繼后是他生母的親meimei,對他們幾個皇子素來一視同仁,旁人或許看不出,他卻細心地覺察出她對九皇子尤其特別。 九皇子飲下毒酒而未死,褚蘊便猜到是繼后做了手腳。 他是中宮嫡子,與褚妄生來不同。 他有很多弟弟,九弟,他從來沒有正眼看過一眼。 父皇把九弟當成一把刀,刀的使命,就是為東宮鏟除障礙,助他登上大位。 沒有太子太傅之死,褚蘊登基后,也許會為這個做事得力的弟弟賜一樁門當戶對的婚事,將他遠遠地打發(fā)去封地,年節(jié)家宴,兄弟倆也見不到一面。 卻不會令他繼續(xù)手握權柄,掌管與皇權密不可分的詔獄。 也許這就是命運開的一個天大的玩笑。 褚妄,這個父皇厭惡、兄弟不喜,甚至被驅(qū)逐出京廢為庶人的皇子,一躍成為了大越新帝! 他登基那日,建陵王帶著邊境告捷的喜訊前去祝賀,臣民山呼萬歲之音,偏僻如此處,亦是聽得分明。 而他堂堂太子卻如同過街老鼠被逼至絕境。 泥人尚有七分血性。 他又豈能甘心? 卿柔枝道:“你道他當初為何會被流放?” 褚蘊道:“冤殺朝廷重臣?!?/br> 卿柔枝看著他,道:“若是你中意的女子,被人送至你父皇的臥榻之上。你會殺了那個人么?” 甚至,殺了自己的生身父親? 后一句話,她并未說出口。畢竟先帝是太子敬愛的父親。 褚蘊怔怔:“莫非——當初——” 他的目光瞬間遍布悚然,不論是繼后進宮的真相,還是九弟殺害太子太傅的根本原因,都顯然在他的理解范圍之外。 卿柔枝苦笑:“你派人刺殺,是又讓我多欠了他一點?!?/br> 金錯刀,難怪,那把金錯刀會在褚妄的手中,原來當初竟被東宮之人不知以何種手段取走,刺殺流亡途中的九皇子。 那一年他才十七歲。 與她剛?cè)雽m時差不多的年紀。 難怪,她初次見到他時,他會是那樣的反應。 褚蘊沉默了。 他沒有想到印象中那個陰沉寡言的九弟,竟然會做出這種事,當初在凌煙閣進學,即便被冷落被忽視,九弟依舊敬重師長,對他這個皇兄禮遇有加。 看過九弟的策論文章,饒是那位經(jīng)世大儒的老師都會贊嘆一聲聰慧過人。 這樣的九弟不可能不知道,太子太傅的離奇暴斃,會令他付出多大的代價。 是少年意氣? 還是……那絕不能,在深宮之中萌發(fā)出來的情意? 不可說、不能說。 因為那會讓他們都粉身碎骨。 他不禁思考起來,如果他喜歡的女子被父皇奪走。 他能做到像九弟這般嗎? 很快他就有了答案。 他做不到。 賭上身為儲君的一切,不要性命不要前程。 他做不到。 或許是因為九弟他一無所有,因為一無所有,才更豁得出去? 但九弟從生下來,便是一無所有。 他便是從那樣的一無所有,到今日登上皇位。 又是誰,推著他走到了今天? 被太子目光上下打量,卿柔枝卻一臉坦然,道:“我放不下他。” 此言一出,眾人的臉色一時間變幻紛呈。 一旁的裘雪霽嘆了口氣,道:“娘娘若是決心要回去,貧僧這里有一些丹藥,娘娘回去帶給太子妃娘娘服下,于元氣恢復大有裨益?!?/br> 卿柔枝聞言略感詫異,太子妃的狀況,太子只字未提,怎么他一個和尚…… 就在他們交談的時候,幕僚湊近太子耳邊,眼底閃過狠色,“不如奪了虎符,以繼后的性命要挾新帝,”他苦勸,“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殿下,切莫婦人之仁啊?!?/br> 卻被太子揮手斥退。 “小姨母。不若還是跟隨我們離去吧。就算九弟曾經(jīng)為了您……可他如今身居高位,早就不比當初,您留下來只會重蹈七年前的覆轍,難道,那是您真心想要的嗎?”褚蘊低聲請求道,“母后臨終前,讓孤保護卿家,自然也要保護好您——” “可惜,你一個都保不住。”一道冷冽的男聲驟然劃破夜空。 一瞬間,火光照夜! 數(shù)以百計、不,數(shù)以千計的金麟衛(wèi),將這里團團圍住,手中高舉的火把,令周圍一瞬間亮如白晝! 而就在那視野開闊之處,年輕高大的帝王緩緩現(xiàn)身。一襲玄黑鶴氅幾乎融入夜色,袖袍在寒風之中烈烈翻飛,那用金線勾勒的龍紋熠熠流光,彰顯著九五至尊的無上威嚴。 “三年不見,朕對皇兄,甚是想念啊。” 他居高臨下,眸光準確無誤地落在褚蘊身上,嘴角噙著笑意,虛偽又陰冷。 年輕的王,又走了完美的一著, 褚妄眸光如鷹隼,如屠夫一般巡視著這些待宰的羔羊,卻在看向卿柔枝時,變得有些失落: “當初在凌煙閣,母后的眼中便只有太子皇兄而無兒臣。兒臣耿耿于懷了許多年?!?/br> 這失落只是一瞬間,他臉上又浮現(xiàn)出了那種完美的笑意。 他甚至溫柔地喊她:“柔枝,過來?!?/br> 從他出現(xiàn)開始,卿柔枝便如靈魂出竅了一般,她看著男人的面容,像是不認識他了一般。 片刻前他們還躺在同一張榻上。他汗?jié)竦氖终茡岜樗纳碥|,在她耳邊低啞地喚她柔枝。 他們那樣親密地交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