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酒(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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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白日張?zhí)竦脑?,蘇冠月有幾分顧忌,夜里沒在馮家留宿,久違地回了侯府。 她娘見她回來,便屏退左右,沉聲道:“你可知道外面?zhèn)髂愫婉T編修的事了?” “知道。”蘇冠月正要解釋,她和馮曜靈連頭發(fā)絲都沒碰到一起,便聽得娘說:“你是個什么不正經(jīng)的人,娘都知道,娘也知道你在折春柳有許多相好,不會喜歡女子。” 這番話將蘇冠月噎得心里發(fā)堵。 即便在自己的娘眼里,她也是不折不扣的一根朽木,斷然配不上馮曜靈。 “既然娘知道那是風言風語,那娘怎么還把我扣在這兒?!?/br> “你當我是為了你?”蘇侯妵道,“我是為了馮編修,她要是和你傳了這種謠言,日后怎么當官,怎么做人?” 經(jīng)過娘的點撥,蘇冠月也有些為馮曜靈懸心,她在朝中本就沒有依仗,若是又有這種謠言,豈不是誤了她? 可她對馮曜靈說起此事,馮曜靈并不驚訝,只淡淡地說:“外人要說便隨他說,二娘問心無愧便好?!?/br> 若是說的多了,馮曜靈則岔開她的話頭,“《過秦論》記得了?” 不僅過秦論沒有記住,蘇冠月也問心有愧。 她已無法將對馮曜靈的感情,歸結于友人之誼,甚至她回想起第一次見馮曜靈,當時的感覺便不是對朋友的賞識,而是對她色相的迷戀。 如今只不過是借了同為女子的由頭,將這感情藏了起來,有時她不禁疑惑,難道自己的身體內(nèi)其實住著一個男人的魂靈?所以才愛慕了馮曜靈? 但她在遇到馮曜靈之前確確實實是喜歡男子的。不,她轉(zhuǎn)念想,或許那不能叫做喜歡,只是應該喜歡。 遇到了馮曜靈,那天大的應該也變成了可有可無。 然而她的情,她的愛,對于馮曜靈而言是煩惱,是妨礙。她不學無術也就罷了,萬萬不能害了馮曜靈。 于是蘇冠月咬咬牙,第二天從馮家搬走了,甚至當夜又約了一眾好友在折春柳喝酒。 馮曜靈下了值,發(fā)覺家里正堂無人,往常坐著默書的蘇冠月不見了蹤影,“二娘呢?”她問侍女。 侍女道:“二小姐上午搬走了,她說總在此處賴著不成體統(tǒng),又留下二百兩銀子,說當是這段日子的賠禮?!?/br> 回了臥房,馮曜靈在家中環(huán)顧,沒了蘇冠月,房內(nèi)竟然如此空曠,如此黯淡,桌上的二百兩銀子沉甸甸,冷冰冰的,似乎變成一把鋒利的刀,瞬間就劃破了她們之間的連接。 “她沒說些別的?”馮曜靈問。 “沒了?!?/br> 前幾日還鬧著要在樹上扎個秋千,今日便走了? 馮曜靈左思右想,覺得其中緣由只能是昨夜她說的坊間謠言。 為此她久違地生了悶氣,她想要問一問蘇冠月,外面的謠言到底是割了她的rou,還是剜了她的眼,令她如此匆忙離開,甚至未曾同她道別。 于是她雇了轎子去往綏寧侯府,要把這二百兩銀子還給蘇冠月。 可到了侯府門口,小廝卻說,二小姐出了門,應當是去折春柳和朋友喝酒。 馮曜靈便又拿著銀子,掉頭去了折春柳。 彼時折春柳人聲鼎沸,燈影煌煌,侍者將馮曜靈領到蘇冠月常來的包廂門口,便退了下去。在風月場上滾了這么多年,他知道能從什么人身上撈到好處,而什么人是生了一副鐵石心腸,碰上了,只會冷得人打哆嗦。 眼前的這位女郎,便是后者。 馮曜靈站定在門外,正要敲門,卻是從一片嘈雜之中,聽見了蘇冠月的聲音。 她似乎是喝醉了,言語有些含糊,“阿恬,是不是你向我娘告狀了?” 張?zhí)竦溃骸拔也挪恍几赡切∪烁傻氖?,怎么,被你娘教訓了,又來找jiejie我哭鼻子?” “你放屁!我頂天立地的蘇冠月,怎么會哭鼻子?!?/br> “那是怎么了?你不是和你那曜靈jiejie,如膠似漆,粘在一起分都分不開么?”張?zhí)裨谒磉呑?,為她斟了一盞酒,“也舍得從馮家那雞窩里飛出來,和我們喝酒了?” 蘇冠月決定要讓友人們替她解除和馮曜靈的傳聞,便一橫心說道:“那馮冰塊,又冷又硬,無情無趣,哪有jiejie們溫軟可愛,是我娘看重她是新科進士,又家世不顯,好拿捏,便讓我同她一道讀書,爭取也考個功名,給我們蘇家長臉。” 范若素難以置信道:“你?一念書就犯困,還考功名,這不是趕鴨子上架嗎?” 眾人哄笑做一團,蘇冠月也訕訕道:“誰說不是呢,這幾十天和那馮冰塊待在一處,可憋死我了,今夜不醉不歸?!?/br> 于是又飲了一杯酒,這時有好事者問:“坊間傳聞你們是一對磨鏡,你白天穿馮曜靈的衣衫出門,夜里又和她睡在一張床上,是不是真的?” 蘇冠月的小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此言句句屬實,她怎么否認? 張?zhí)襁m時接話,笑罵道:“你脖子上的腦袋不用就摘下來吧,她要是磨鏡也得是和我,怎么輪得上那個姓馮的酸秀才?!?/br> 范若素也瞪了那人一眼,“言多必失,小心些說話?!?/br> 見此,蘇冠月稍稍定下心,笑著挽住張?zhí)竦母觳玻鞍⑻裾f得對,我怎么會越過阿恬,看上那個酸秀才呢?” 屋外,馮曜靈將這些話全部聽到了耳朵里,她向來是個隨和的性子,也有人說過她冷淡,皆因她從不將閑言碎語放在心上,左右不過是一句話,改變不了什么,也證明不了什么,然而今日她本就因蘇冠月不辭而別而生氣。此番聽了蘇冠月的貶損,更是動了怒。 她將蘇冠月當做好友,蘇冠月卻當她是什么?又冷又硬的冰塊? 在眾人玩樂之中,馮曜靈破門而入,她面上依舊是淡淡的,并無怒容,只是兩只手攥得死緊,指甲掐得掌心生疼。 “你……你怎么來了?”蘇冠月下意識地要站起身來,忽然想到,她方才為了和馮曜靈撇清干系,說了她很多壞話,馮曜靈應該是聽見了。 聽見了也是好的,這番,馮曜靈應該看清了她,看清楚她是一灘扶不上墻的爛泥,從而和她劃清了界限,好好做官。 “馮編修來做什么?”她問。 “還你的錢?!?/br> “某區(qū)區(qū)一介編修,受不起侯府二小姐的禮?!瘪T曜靈將銀子擱在桌上,道:“此后,我與二小姐再無瓜葛?!?/br> 隨后她便轉(zhuǎn)身走出此間,依然是那般從容不迫,看起來一點也不傷心,蘇冠月卻紅了眼眶,隱有淚意。 她安慰自己,馮曜靈不傷心,是最好的結果。愛慕馮曜靈是她一人之事,情起與情斷都與她無關。 馮曜靈來還錢一事,暫時擾亂了室內(nèi)的氣氛,但眾人皆是折春柳的???,尋歡作樂才是在此的正途,很快就將方才的鬧劇,忘在了腦后。 只有蘇冠月徹底地沉默下來,張?zhí)窨此槐槐赝亲永锕嗑疲闹泻懿皇亲涛叮骸安皇前?,你真喜歡她了?” 蘇冠月將腦袋靠在她肩膀上,她感到非常的難過,便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張?zhí)衽溃骸八狞c比我好了?” 蘇冠月眼淚汪汪地說:“阿恬,你不會?”默默地愛慕著她吧。 “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睆?zhí)駩烆^喝了一杯,“你要真是喜歡女人,也應該喜歡我呀?!?/br> 雖然張?zhí)癫⒉幌矚g女人,但不妨礙女人喜歡她,而且她和蘇冠月親密無間,蘇冠月怎么能分出心神來去喜歡了馮曜靈呢? 她們相伴十幾年,而馮曜靈和蘇冠月之間才短短月余。 “我也不知道,我對你就沒有那個心思,但我對著她,就總想摸一摸,抱一抱,甚至……” 甚至親一親蹭一蹭,但她怕馮曜靈不喜歡,便一直忍耐著。 “你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要是真喜歡,就去纏著她,你纏人不是很有一套么?” “阿恬,你不懂,我不能害了她,她家就她一根獨苗,要是跟了我,我豈不是讓人斷女絕孫?” 蘇冠月偷偷地擦掉臉上的淚,“再者,跟了我,她還怎么作官,翰林院那些人都要戳她的脊梁骨的?!?/br> 聽她竟然想了這么多,張?zhí)癫唤锌?,“到底是讀了書,你那漿糊一般的腦子里也有這些道理了?!?/br> 聞言蘇冠月哀傷的臉上,浮現(xiàn)一絲紅艷艷的羞赧之意,她柔聲道:“都是她教得好?!?/br> 后脊骨忽地涌上一陣惡寒,張?zhí)窦泵ν崎_她道:“你給我滾到一邊去,別臟了我的眼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