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沉簫走上前幾步，細細打量了她一番，又掃了一眼她的手。

    “是拿刀的？”

    女子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弱水沉簫看了藺無執(zhí)一眼。

    “濟度齋新任劍首的meimei，你把她弄來，濟度齋跟神尊的牽扯可就更說不清了。”

    說完，弱水沉簫自己先笑了：

    “也罷了，自咱們神尊來了，百里覃死了，圣濟玄門成了替神尊辦事的，方問津廢了，御海樓成了替神尊打魚的，宗佑碎劍跌境，宗易鑄成第八劍，濟度齋也被傳成了神尊的掌中劍，怎么算也不差這一點兒了?！?/br>
    居上位者一舉一動都會讓人生出無盡的猜想，她區(qū)區(qū)一個戲夢仙都掌事都是是如此，何況神尊？

    “得了，沒事兒你們師徒就先走吧，我也該去拜拜財神了?！?/br>
    隔三差五帶著好吃的去神尊面前湊個臉兒熟，已經(jīng)是戲夢仙都掌事放在心尖兒上的事兒了。

    這時，她麾下的柔風拿著一本書冊走了進來：“掌事大人，這是長離郎君送來的《普善清心訣》全本，他目不能視，特意尋了識譜之人替他撰寫出來的。”

    “嗯，放在那兒，看看其他會樂器的修士有沒有愿意學了的?！?/br>
    “是。”

    柔風放下樂譜，卻沒有立刻離開。

    “掌事大人，這本樂譜……照例不署名字么？”

    弱水沉簫看向自己的左膀右臂，一息之后，她緩聲說：

    “按照戲夢仙都的規(guī)矩，男子上交之物不必署名，柔風，你最好記得這規(guī)矩是怎么來的?！?/br>
    柔風說完之后也知道自己失言，她連忙單膝跪下：

    “掌事大人，屬下并無他意……”

    “你有?！比跛梁嶍脸?，“柔風，你見他貌美又眼瞎，便心生同情，甚至愿意為了他在我面前求情，他進來戲夢仙都才多久，就讓我最得力之人的心都偏了？”

    柔風悚然一驚，連忙低下頭說：

    “掌事，以后與他的往來，屬下會交給別人?！?/br>
    弱水沉簫卻沒打算這么輕易就將此事揭過：

    “戲夢仙都經(jīng)營數(shù)千年，你不是第一個同情男人的，也不會是最后一個，由憐而生愛，因愛，又覺仙都規(guī)矩不公，太多投奔仙都的女子在這兒過了幾年好日子之后就生出了這等心思，說白了就是早早被人種下了賤骨頭，哪怕是被男人磋磨得要死了，哪怕是在仙都這等地方呆了許久，還是覺得自己的身子輕，輕易就往男人那兒倒過去了。”

    額頭上沁出了細細的冷汗，柔風沉聲說：

    “屬下知錯，愿受掌事責罰。”

    “我要傳信北洲各地，讓世人知道以后想要讓孩子入南洲各大仙門就可以來戲夢仙都，此事就交給你去做吧，至于城中之事，先交給甘雨?！?/br>
    “是?！?/br>
    等柔風退下，弱水沉簫仍是覺得心煩意亂，她推開窗子，正看見一個穿著裙子的男子撐著傘走過。

    “藺無執(zhí)，你說為何就有人這般生來下賤？幾千年了，我仍是想不明白。”

    藺無執(zhí)還沒說話，一道有些低啞的聲音從她身后傳了出來：

    “穿袍、者貴，穿裙者、卑，在外如是，在此，亦如是。入此地，女子脫身上裙，可曾脫、心上裙？”

    弱水沉簫轉(zhuǎn)身，看向了那個穿著白色斗篷的女子。

    “男女、顛倒，嘖。”

    就算說話不甚流暢，青葦還是清晰地表達了自己的不屑。

    嚇得藺無執(zhí)連忙站在了她的身前對弱水沉簫說：

    “她這些年在虛無山上練刀，憋壞了，什么話都說……”

    弱水沉簫把她扒拉到一邊，徑直走到了青葦?shù)拿媲埃?/br>
    “那你說，我該如何？”

    青葦?shù)念~前有兩縷白色的碎發(fā)，隔著碎發(fā)，她看著弱水沉簫，似乎是想確定對方是真的要聽她所說，還是要拿她取笑。

    片刻后，她說：

    “以、女子之美，為美，以女子、之恨，為恨，以女子之刀，為刀?！?/br>
    “你說得倒是好聽。”弱水沉簫淡淡一笑，“想要改換人心，可是天大的難事?！?/br>
    難么？

    青葦緩緩搖頭：

    “有刀，可殺?！?/br>
    弱水沉簫只是挑了下眉頭。

    坐在飯館吃燉骨頭的某位神尊差點兒被rou噎著。

    “前輩，你吃飯又走神兒?！?/br>
    夕昔很熟練地給她倒了一杯水送到了眼前。

    秦四喜輕咳了兩聲，將水喝了。

    “我聽見有人把我當財神，就想去聽個稀罕?！?/br>
    沒想到是真聽了個稀罕的。

    宗易那么一個性格，沒想到她meimei倒是個狠人。

    “財神？”夕昔歪了歪頭，“前輩你不是財神嗎？”

    總是被人排隊送那么多靈石，這不是財神才有的本

    事嗎？

    “我當然不是，我都說了，我打葉子牌都是輸?shù)枚嘹A得少，再說了，當財神有什么好的？打牌都是一家出牌三家盯。”

    夕昔沒想到當神也有連打葉子牌都不如意的時候，有些好奇地問：“前輩，為什么盯財神？”

    “因為都知道他有錢啊?！?/br>
    秦四喜用筷子夾了一塊大骨放在了鵝的面前。

    鵝的小腦袋晃來晃去，上面的rou就被叨干凈了。

    “財不露白，你懂吧？你一說自己是財神，那別人都知道你有錢，不盯你盯誰？”

    從財神手里贏過一個山頭的秦四喜悉心傳授自己的打牌經(jīng)。

    “所以，不管跟人賭什么，除了最后關(guān)頭，都不能讓人知道你有錢，也不能讓人知道你的底牌?！?/br>
    小姑娘聽懂了。

    “前輩，我就是這么干的！嘿嘿嘿，我去寒月山采初雪靈芝的時候就沒告訴別人我到底采了多大的！”

    她一臉得意地跟秦四喜顯擺：

    “我采了一個六斤多重的大靈芝呢！等這一陣大家都賣完了，初雪靈芝的價格漲回去了，我再賣！能賣好幾塊中品靈石呢！”

    “厲害。”秦四喜夸的真心實意，六斤的大靈芝，她都沒怎么見過呢。

    鵝在一旁聽的想梗脖子。

    區(qū)區(qū)幾塊中品靈石，比起弄雪神君的神祝之雪算得了什么？

    這九陵界可是差一點兒就要有一把真正的神劍了。

    就差一點兒。

    兩人一鵝在飯館兒里吃了個肚子滾圓才出來，秦四喜還在回味剛剛最后那口發(fā)面餅蘸骨頭湯。

    “靈豬的rou還真是香，這次是你請我，等我回來了我請你也來吃一頓?！?/br>
    夕昔在努力摸著肚子，聽見秦四喜的話她的腳步停下了。

    “回來？前輩你要走嗎？”

    “不走，債還沒收完呢，想走也走不了?！鼻厮南埠俸僖恍Γ拔沂且匾惶朔踩司??！?/br>
    “凡人境？”

    “對呀?！?/br>
    飛升離開了凡人境已經(jīng)兩百多年的秦四喜神采飛揚。

    “我走之前用了一個新法子修了的海堤，我得去看看，還有九曲江上的兩個水渠，我走的時候光是有了圖紙，還攢著材料沒開工呢，我也得去看看?！?/br>
    每當想起這些，秦四喜都覺得自己像是個自己在凡人境見過的最尋常的農(nóng)婦，離家一天惦記狗，離家兩天惦記雞，離家三天……做夢都是地里的禾苗都倒地了。

    她離家兩百年，都不敢惦記自己從前那個小磚房能破敗成啥樣兒。

    還好她值錢的東西不多，也就兩身新衣裳，最好旁人給她收拾的時候能把鋪蓋和衣裳都送了人，不然放著也就壞了。

    對了，她鍋里還燒著水。

    秦四喜偷偷瞄了一眼挺胸抬頭逛街的鵝。

    “那前輩，咱們?nèi)ソo你買幾身新衣服吧！”

    夕昔拽著秦四喜的袖子。

    “不是說都要衣錦還鄉(xiāng)嗎？你現(xiàn)在可是神尊，怎么也得穿得體面一點兒?！?/br>
    小姑娘給自己找了一個新的差事，就是幫她家前輩好好打扮一下。

    秦四喜眨眨眼：“衣錦還鄉(xiāng)？不是……二百年，凡人境也沒誰認識我呀！”

    “誰說的?！毕ξ衾蟛酵鶓驂粝啥甲畲蟮哪奚逊蛔呷ィ吧桨∷?，前輩您挖的溝啊渠啊，建的堤啊壩啊，不都還在呢？也得讓它們看看?！?/br>
    “凡人境的溝渠堤壩也成不了精……”

    嘴上是這么說著，秦四喜還是被她拉著走了。

    兩人都忘了，戲夢仙都的霓裳坊賣給女子的只有男裝。

    在二人走過的地方，一個眼睛上覆著白紗的男子抬起頭。

    “回凡人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