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度齋亡，是一門窮死劍修。

    跟他們靈寶玄清觀沒幾塊靈石的關(guān)系。

    頂多就是少了些死命賺錢養(yǎng)自己劍的劍修，一些稀罕材料的價格會貴不少，有腦子的修士們一邊看熱鬧，一邊搶購各種得搏命換回來的好東西。

    圣濟玄門和御海樓地處濟度齋兩邊，二家聯(lián)手做的事要多些，無論是巡視各地還是駐守南洲二十六城，濟度齋若是不行了，如何重新分這塊餅就是一門學(xué)問了。

    百里蓁身為圣濟玄門的門主，不僅容貌端麗，心性也中正平和，一群長老們想要從濟度齋手里拿地盤回來的心都快嗓子眼里跳出來了，她還是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只等更多的消息。

    “門主，有消息說，宗永續(xù)想要引爆九劍劍骨，是神尊出手?jǐn)r下了?！?/br>
    “神尊去了濟度齋？”

    百里蓁輕嘆了口氣。

    “傳信給濟度齋劍首，問問她可有要咱們幫忙之處?！?/br>
    “門主！”

    幾位長老的臉上都是不忿之色，百里蓁輕輕一笑：“傳信給各城駐守，對濟度齋也好，還是尋常修士也好，都客氣些?！?/br>
    “門主，濟度齋勢力衰微，玄清觀無心爭權(quán)，御海樓也每況愈下，此時正是……”

    “正是咱們當(dāng)著神尊的面在南洲獨大之時？你是不是忘了咱們的山門前面還有那些跪地的焦尸？”百里蓁垂下眼眸，這些年她在圣濟玄門里花了不少功夫拔除了百里覃的勢力，新提拔的人卻還是不如意。

    短視逐利難成大器。

    濟度齋有神尊扶了一把，那就不至于倒下，趁著一群劍修式微的時候和他們結(jié)怨，那是傻子才干的事兒。

    御海樓是每況愈下，那是易水遙刻意為之，她自己名下的聚財樓這些年可是已經(jīng)開遍了各地，靠著能去除心魔的靈露賺得財源滾滾。

    更何況，九陵界除了四大宗門之外，還有一個乾元法境，清越仙君會坐視圣濟玄門在南洲一家獨大？

    心中千回百轉(zhuǎn)，百里蓁拿定了主意。

    “我會傳信給百里苗，百里芉兩位長老，讓她們在西洲和東洲都按兵不動，再從門中傳信給百里蔚，告訴她，我要親自去北洲拜見神尊?！?/br>
    暮春時節(jié)，戲夢仙都難得來了一場雨。

    秦四喜沒出門，坐在廊下拿了一本書。

    實話實說，秦四喜并不是個好讀

    書的人，讀書習(xí)字的本事她學(xué)了就是為了讓自己活得更好，要說“喜歡”，那是一點兒都沒有。

    這書是她在南洲買的話本子。

    戲夢仙都的規(guī)矩是男女身份倒轉(zhuǎn)，自從這兒成了宗門云集的熱鬧之地，南洲和東洲來的行商帶來了各種各樣的貨物，唯有書是最難進到戲夢仙都的。

    尤其是秦四喜手上這種春花秋月、癡男怨女的本子，誰要是敢?guī)нM戲夢仙都售賣，只要發(fā)現(xiàn)一次，賣書之人就得在戲夢仙都做五年的苦力。

    書商們倒是有好本事，為了來戲夢仙都賣書，干脆把書中男主改成了女主，可秦四喜看了幾本就覺得怪怪的。

    不過她從南洲買書也不是為了看什么正統(tǒng)的恨海情天修仙路、生生世世愛別離。

    她手上這本書，叫《九月神尊雜談》。

    在這本書里，寫了一個人叫“岳九”，寫他行俠仗義，拜入仙門，家破人亡，身邊有一二二四個紅顏知己，秦四喜一開始只把這書當(dāng)成了是落魄修真者的窮極無聊之作，讀了些之后卻漸漸品出了不對。

    因為這“岳九”身邊的紅顏知己分別是一個行事霸氣無羈的劍修、一個柔婉清麗的丹修、一個出身北荒行事怪誕的巫女、一個擅解人衣的魔族圣女。

    這“岳九”在修為大乘之后做的事分別是帶領(lǐng)九陵界修士鎮(zhèn)壓了魔族、在北洲建起大城安置了被人魔之爭波及的尋常修士，然后他功德加身，帶著自己的四位紅顏知己一起飛升了。

    秦四喜摸著下巴沉思良久。

    這個劇情實在是太眼熟了，她不久前剛剛聽了另一個版本。

    小雨淅淅瀝瀝地下，秦四喜披著發(fā)沒有梳攏，黑色的發(fā)絲里還帶著些許的綠意，時不時就會開朵小花出來。

    她身上開的花也還在，綠色的藤葉從裙擺處伸出來，在微風(fēng)里輕顫。

    天道貓貓原本在看雨，視線卻被翹起來的小藤尖兒漸漸吸引。

    一不小心，它就撲到了秦四喜的裙擺上，被秦四喜成功守綠待貓，拎住了貓貓脖子。

    “來來來，陪我看書?！?/br>
    天道貓貓才不干呢，把頭往秦四喜的手臂下擠，它要下去它要下去！

    “哎呀，別著急?！鼻厮南不瘟嘶问掷锏臅鴥?，又摸了摸貓頭，“咱們先來品品這段兒?！?/br>
    天道貓貓才不想聽，秦四喜又壞又狡猾，干什么都是別有目的的，它已經(jīng)被哄騙了太多太多次了！

    要是早知道她要劍山的萬劍用劍山功德一并點化，它就算跳進魔淵里都不會答應(yīng)吃那六條魚！

    “岳九心知此時已經(jīng)到了自己第十劍將要大成的關(guān)鍵之時，只見他對天大吼：“為神之人也不過困于因果，倒不如當(dāng)個坦蕩蕩修真之人，前路如何，吾只求念頭通達！吾今日立誓，第十劍名王劍，吾將以此劍統(tǒng)領(lǐng)天下，共誅魔族?！薄?/br>
    天道貓貓停止了掙扎。

    它用碧綠的眼睛看著秦四喜的臉，又緩緩轉(zhuǎn)向了那本書冊。

    秦四喜笑瞇瞇地，又翻了好幾頁：

    “岳九說：“既然蒼生艱難至此，不如就在北洲建下一座大城，將受苦之人送過去?！睌堃剐勓源笳穑浑p秋水明眸盈盈看著岳九：“你竟然有這般志氣，這般胸懷?！?。”

    天道貓貓明白了這書上寫的是什么。

    “岳九是誰？！在北洲建城的人是折月皆蘿！”

    “誒？你不知道嗎？我這兒可有不少書呢。”

    秦四喜從自己的須彌袋里又拿出了厚厚的幾十本。

    “這些書都是九月神君的故事?！?/br>
    天道貓貓揮爪子要撕書，被秦四喜攔住了。

    “你當(dāng)了這么多年天道，總不會一點也不知道，怎么這么生氣？”

    天道貓貓當(dāng)然生氣，以前在天上偶爾聽見人們虛造了什么神君來頂替了折月皆蘿的身份，它都可以假裝聽不見，結(jié)果秦四喜還要買了書在它的面前帶著它一起看！

    “九陵界沒有好人！這些人都該死！”

    害死了折月皆蘿的人該死。

    造出這些亂七八糟東西遮掩了折月皆蘿過往的人該死。

    忘記了折月皆蘿的人也該死！

    貓貓一身的毛全炸開了，像個潦草的刺球，一下子就從秦四喜的身上蹦了下去。

    “這本就是這一萬年間一直在發(fā)生的事，盛九幽的畫像被人涂黑，不也是一樣嗎？”

    天道貓貓卻還是憤怒。

    秦四喜將書收起來，拿出山河隨性扇，一打開，扇子上是“從來如此”四個大字。

    “你身為天道，一味沉湎于怨恨，也沒想過要讓折月皆蘿的過往重現(xiàn)人間，又怎能怪人家萬年后的人瞎寫呢？畢竟這萬年來也沒人告訴他這些都是錯的，帶修士們對抗魔族的人是盛九幽，建起戲夢仙都庇護蒼生的是折月皆蘿。”

    天道貓貓覺得自己應(yīng)該繼續(xù)生氣的，可秦四喜的扇子搖啊搖，它的怒火散的比從前快了很多。

    “王劍為何會幫長生易師徒？因為王劍想讓世人都知道盛九幽?！?/br>
    王劍生靈，白澤有嘴，它就想要告訴這世間真相。

    “它還想讓長生易承襲盛九幽的劍道。哪怕它是一把劍，只要有機會，它也想讓盛九幽這個名字重新閃耀在九陵界。”

    趴在劍柄上總是依偎著那塊纏布的劍靈，它真的很愛很懷念它的劍主。

    天道貓貓?zhí)蛄颂騽倓偙磺厮南裁^的地方。

    “它是傻劍?！?/br>
    “你的意思是說，如果你是它，你會眼睜睜看著濟度齋覆滅，九陵界毀去？”

    天道貓貓又開始舔爪爪。

    突然，它的面前出現(xiàn)了一只碗，碗里裝了十顆rou丸子。

    rou丸子聞起來極香，吃起來也極好吃，貓貓吃過的！

    抬起前爪摸了摸碗邊，天道貓貓仰頭看著坐在躺椅上的女子。

    女子耳邊的黃花耳飾為她添了幾分難得的柔意。

    不是那種男人寫女子的恭順之柔，是春風(fēng)、細(xì)雨、晨間的霧

    氣、天上的霞彩……

    “你為什么給我這個？你又要干什么？”

    “沒什么，就是覺得你也很辛苦了?！鼻厮南仓匦履贸瞿切鴥裕茸右簧?，那些書瞬間成了塵，被風(fēng)帶去了花下做肥。

    “易地而處，我要是你，多半也會這樣，管他什么九陵界死不死。”

    天道貓貓看看她，再看看面前的rou丸子，也不在乎是什么陷阱，叼了一個就呼嚕呼嚕地吃了起來。

    秦四喜捏著自己裙子上的花，笑著說：

    “讓九陵界這些人知道了折月皆蘿是誰又怎么樣呢，她已經(jīng)死了，死了就是死了。與其讓她的名字從這些人的嘴里出來，不如讓這一界之人都知道弒神的下場，讓他們在飛灰煙滅的那一刻后悔，比什么祭祀都更解恨?！?/br>
    明明在吃著好吃的丸子，天道貓貓的耳朵還是忍不住向后夾了起來。

    叼著剩下的半個丸子，它抬頭看秦四喜。

    這些話，天道貓貓想了上萬年，可是從別人嘴里說出來的時候，天道貓貓卻有點害怕。

    九陵一界，是好多好多好多人……

    天道貓貓低下頭繼續(xù)吃rou丸子。

    他們都該死。

    秦四喜也不再說話，她又從芥子袋里把盛九幽的劍骨取了出來。

    九陵界唯一的一位十劍修士的劍骨。

    她將手伸出廊下，用九陵界的無根之水洗去了上面的泥土。

    在她的眼里，這劍骨上的因果錯綜復(fù)雜，仿佛一個蛛網(wǎng)的中心。

    只看著這樣繁密的因果，就能想到盛九幽生前是在一個怎樣錯綜的處境之中。

    秦四喜是在濟度齋的地下把它取出來的，上面繪制的陣法也被她拿了出來，按照天道貓貓的說法，這個陣法里有些魔族的手筆。

    這么一說，魔族還真是好算計，早早就做好了打算，等著用盛九幽的劍骨為他們重新炸出一條回到人間的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