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是第一美男子，這一世是女子，要是秦娘子再投胎一次，徐渡鬼你打算變啥？”

    徐渡歸一言不發(fā)。

    秦四喜轉(zhuǎn)頭看向那位提燈陰差，腦海中忽然有一道靈光閃過。

    折月皆蘿的執(zhí)念是什么？

    她為自己沒有救了友人而被困于問心陣。

    所以她的執(zhí)念是——盛九幽。

    “徐陰差，我能不能請您和盛陰差陪我一起去凡人境？”

    隨著她話音落下，她手中金光閃爍，徐渡歸身上的因果線漸漸顯現(xiàn)。

    第181章 后路

    初八逢集，鐵皮鍋蓋子一掀開，水煎包的香氣立刻撲了出來，鉤子似的，恨不能把人的鼻子舌頭一起勾下來。

    “韭菜豆腐包子五文錢兩個十文錢五個，rou包子四文錢一個十文錢三個。粟米粥不加糖兩文錢一碗，加糖三文錢一碗?！?/br>
    賣包子的老板頭上戴著巾幗，身上穿著短褂，一邊叫賣一邊往粗陶盤子里裝包子。

    半尺多高的條凳擺在攤子邊上，一小陶罐醋擺在筷籠邊上任人取用。

    雖然是不起眼的小買賣，熱騰騰的香氣驅(qū)散初秋的涼意，引著行人不自覺地排起了隊。

    “老板，要十個素包子，九個rou包子，包起來帶走?！?/br>
    “好嘞。”一張粗麻紙展開，熱騰騰的包子被揀在了上面。

    老板是個爽利人，收了一小串錢，她干脆包了十個rou包子。

    “客人您一看就是外地來的，送您一個包子，好吃可記得我這梁大娘子的攤子?！?/br>
    “多謝多謝?！?/br>
    接過兩個滿當(dāng)當(dāng)?shù)募埌г趹牙铮腿诵χf：“梁大娘子，這攤子我記得準準的?！?/br>
    梁老板笑了，正好她家女兒拌了咸菜出來，她說：“軍娘，你包一角咸菜給那個穿了藍衫子的女客送去?！?/br>
    梁軍娘抬起頭往攤子外頭看了好一會兒：

    “娘，哪有穿藍袍子的女客??？”

    “怎么沒有？抱著咱家二十個大包子呢！頭上插著根簪子……”

    往鍋里下包子的梁老板抽空抬頭看，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

    “誒？怎么走這么快？剛剛還跟我說著話呢！”

    打開錢兜子看見了那一小串兒簇新的銅錢，梁老板皺起了眉頭。

    “我確實賣了二十個包子啊?！?/br>
    穿著一身藍衫子的秦四喜抱著二十個包子出現(xiàn)在山頂，就看見徐渡歸拄著拐杖倚樹站著，盛斬魂則是坐在了一個樹杈上。

    “來，兩位陰差陪我出來這一圈兒，總不能空著肚子干活兒?！?/br>
    盛斬魂從樹上跳下來，也不跟她客氣，兩種包子一樣抓了兩個。

    秦四喜又走到徐渡歸面前，讓她也拿幾個包子吃。

    “秦娘子請客的包子，不來這一趟咱們還吃不著呢。”

    盛斬魂三口兩口吃了個包子，愉快地打了嗝。

    “人間飯食就是好吃，可惜了，平常實在是吃不著?！?/br>
    不投胎的陰神每日里就是做勾魂引鬼的差事，若與生人往來會影響生人的壽運，除非那人福澤深厚，有運加身——比如活了百多年時候的秦四喜。

    盛斬魂是將星，跟尋常鬼差還不一樣，能讓她渡引的鬼不多，她一出手，大多是那鬼已經(jīng)到了該魂飛魄散的時候。

    “可惜我錢實在不多，也只能請兩位吃點兒包子?！?/br>
    還剩了幾個包子，盛斬魂和徐渡歸都不要了，秦四喜深吸一口包子的香氣，將它們收進了須彌袋。

    就這幾十文錢還是她找了塊兒銅礦石現(xiàn)塑出來的呢。

    大昭開國之君，太祖陛下，甫一回到凡間就鑄假錢五十文……想起包子是怎么來的，盛斬魂嘖嘖稱奇。

    秦四喜摸了摸鼻子。

    她們停留之地叫毗州，站在山上能看見大河之水好好流下，剛建起不久的堤壩就在城外數(shù)里之處。

    秦四喜好像只是隨便選了個地方買了些包子。

    盛斬魂和徐渡歸身為陰差，又都曾在秦娘子稱帝后為她心腹，自然明白秦四喜來這里不只是為了買包子。

    去年毗州洪水，朝廷調(diào)撥三千精兵救災(zāi)，又下旨保糧修壩，秦娘子剛出了黃泉就來此處，就是想看看這里如何了。

    水煎包用的是磨過兩次篩了麩子的麥粉，做的時候又添了油和柴，卻都賣得不貴，可見此地今年年景不錯，百姓嘴里不缺糧。

    太陽漸漸升起，林間的樹影變幻，映在青黃野草上，卻沒有了剛剛?cè)说纳碛啊?/br>
    楠華當(dāng)年送給孟月池的那塊石頭能夠檢驗靈石被雕刻后的品質(zhì)，自從發(fā)現(xiàn)了它的這個作用，孟月池就把它放在了雕靈坊中。

    雕靈坊從繁京搬到了大昭的新都城微京，那塊石頭自然也跟著去了微京。

    被雕琢過的靈石放在了屋頂，以其中的靈力為火燭，石壁上的燈久亮不熄。

    一群穿著短襖長褲的女子說說笑笑沿著石階往上走，她們被稱作“預(yù)雕靈師”，只等著手藝精湛，也能通過考核成為官制的雕靈師，雕琢靈石。

    看著她們的背影，盛斬魂摸了摸下巴，她的一身黑色袍服也變作了短襖長褲模樣，只是手臂處仍然是束起來的，為了揮劍方便。

    “這么穿倒是挺自在?！?/br>
    說罷，她頭上的發(fā)髻也散開成了那些女孩兒一般的簡單樣式。

    她看向徐渡歸，早就這么打扮的徐渡歸沒說話。

    秦四喜從懷里拿出折月皆蘿的那一面鏡子，隨著她一個響指，一道金線勾連著鏡子和塔中的某處。

    下一刻，秦四喜出現(xiàn)了金線另一頭所在之地。

    一群雕靈師們安靜且忙碌地雕刻著靈石，不同陣法的圖紙幾乎掛滿了整個房間，晨間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照在她們指間的刻刀上。

    “照明陣雙套輔靈陣，能省一塊靈石，這法子之前是試過的，怎么這次不行了？”

    “看看陣法的連接處是不是有些異樣？”

    “越靈師，用七塊靈石組合起來加固堤壩的陣法，我有些新的想頭?！?/br>
    即使有所交流，女人們說話的聲音都很輕。

    被雕琢過的靈石在陽光照耀之下猶如精美到了極致的神秘擺件，若不是親眼所見，怕是也沒人想到它們已經(jīng)被用來改變這個人間。

    一個年輕的雕靈師小心翼翼將自己雕琢好的靈石放在了一塊花朵形狀的石頭邊上，看見石頭亮起了明亮的綠光，她高興地幾乎跳起來。

    “這少說也是四品靈石，可以試試能不能催產(chǎn)十畝良田！”

    用雕靈石催產(chǎn)？

    秦四喜湊過去看了一眼那塊靈石。

    孟月池才死了半年，這些小姑娘們鼓搗出的東西可真不少呀！

    趁著那雕靈師轉(zhuǎn)身的功夫，秦四喜拿出一塊一模一樣的透明石頭替換了那朵“花”。

    盛斬魂樂了：“先造假錢后偷石頭，秦娘子你這回來凡間可真是干了不少作jian犯科好買賣?！?/br>
    折月皆蘿的神祝石到手，秦四喜拋了一下又拿在手里。

    “我特意請人做的石頭，單說測靈的本事比這塊兒強多了?！?/br>
    也不光能測靈，秦四喜請了陣師在里面刻了幾個陣法，也不知道來日哪位雕靈師有機緣，能從里面尋得更多陣法之秘。

    又到了一座高山之巔，秦四喜將那塊神祝石與鏡子放在一處。

    “這面鏡子里是折月皆蘿的一日記憶，記的是戲夢仙都落成之后她和朋友游玩閑談?！?/br>
    說話的時候，秦四喜看向徐渡歸和盛斬魂。

    對她們而言，盛九幽已然是很久之前的前世。

    萬年來無數(shù)次的輪回，入世出世，洗淡了她們的記憶。

    就算盛九幽那一世的記憶還在，回想起來也如長河撒鹽，滋味難起。

    秦四喜又看向那塊石頭。

    折月皆蘿看似天真，卻也聰慧，她將這一塊神祝石放在凡人境，是為什么？

    當(dāng)凡人的時候她只是隱隱覺得這石頭非同凡響，重歸神身，她再看這塊石頭，就能看出這塊石頭確實被賦予了測定靈力的本事。

    兩根手指分別摁在石頭和鏡子上。

    秦四喜閉上了眼睛。

    天上流云飄轉(zhuǎn)，風(fēng)來云去。

    再睜開眼睛，她一只眼睛變成了金色。

    無數(shù)因果線出現(xiàn)在她的眼中，世人悲喜，紅塵因果，穿過無盡歲月和廣袤大地，盡數(shù)出現(xiàn)在她的眼中。

    “紅塵蕪雜事，憂煩多，歡樂少?！?/br>
    隨著唱詞，她的周身漸漸顯出光彩，仿佛無數(shù)的因果在向她聚攏而來。

    “今日看昨日，左嘆息，右嘆息?！?/br>
    在她的指尖，無數(shù)因果線跳動著穿梭向了目不能及之處。

    “一只因果眼，看蒼生，看來生?！?/br>
    長風(fēng)吹散了她的頭發(fā)，藤枝又將她的長發(fā)攏起。

    她身上的藍色衣裳漸漸成了紅色，又漸漸消失，仿佛她整個人都正在成為無數(shù)因果中的一部分。

    在她身后，徐渡歸伸手要阻止她，卻被盛斬魂攔下了。

    “千年萬年舊，我是你，你是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