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觀有些意外，既被她瞧出來了，那也不用再瞞著：“外頭來的人，還是仔細(xì)查一查的好?！?/br>
    阿寶覺著很對，她一點頭：“查出來不論如何告訴我一聲?！?/br>
    裴觀沉吟片刻應(yīng)了：“好?！?/br>
    螺兒日思夜盼，忍不住在屋中燒香念佛，誠心祝禱求著能與meimei盡早團(tuán)圓。

    隔了五六日，陳長勝查了個底朝天，這才向裴觀稟報，正要開口，裴觀一抬手：“去，將少夫人請來?！?/br>
    決明跑到后頭請來阿寶。

    等阿寶來了，裴觀才又道：“說罷?！?/br>
    陳長勝常年在外奔波，人自是比青書松煙生得黑厚壯實許多，他一聽說要請少夫人，立時低頭看著青磚地。

    余光掃見一角襕裙，知道是少夫人來了，更不敢抬頭。

    “查明白了，確是如她所說的，寧家一倒先被賣給了絲戶，朝廷削了絲戶，她就被賣給姓陳的人家，又轉(zhuǎn)手到南北貨行?！?/br>
    來歷都對得上。

    阿寶松了口氣，臉上漾開笑意：“這下總成了？”尾音往上輕揚。

    “成了，去贖人罷?！?/br>
    陳長勝雖不敢抬頭，卻知少爺也在笑，倒是難得見少爺有笑臉。

    他應(yīng)道：“是?！?/br>
    阿寶還瞞著螺兒不說，等又過兩日，陳長勝將人領(lǐng)了回來，送到后院里，她才將螺兒叫到屋中來。

    螺兒盼了七八日，一絲音信也沒有，只這么幾天，臉盤子都尖了。

    吃不下睡不香，任誰勸她都無用。

    聽見少夫人傳她進(jìn)上房，她自知是了結(jié)果，急步跑到門邊，扶著門坎定了定神。抬頭就見屋中結(jié)香戥子燕草，人人都在對著她笑。

    戥子還沖她招手：“愣著干什么，進(jìn)來呀！”

    螺兒拔腳邁進(jìn)門，一眼就看見正跪在地上的meimei，她幾步走到meimei身邊：“快，給姑娘磕頭！”

    第137章 月餅

    嫁娶不須啼

    懷愫

    寶蟾結(jié)結(jié)實實磕了三個響頭。

    時值八月, 已近中秋。

    山間涼爽，屋中榻上椅上早就鋪設(shè)上了軟墊，地上也鋪了軟墊, 但這三個頭, 依舊磕得悶響聲聲，額間泛紅。

    阿寶受了這三個頭, 對螺兒點了點頭。

    燕草道：“帶你meimei下去, 換身衣裳鞋子, 先用些湯飯, 再把名字報上來?！?/br>
    她記著螺兒原來叫寶螺，為了避開姑娘的小名, 這才改了字的。想來螺兒的meimei也一樣，大家族中取名兒都是成雙成對的。

    這才讓螺兒先將meimei帶下去，意思就是叫她們倆改好名字。

    螺兒眼含熱淚，領(lǐng)著meimei千恩萬謝。

    剛立起來要退出門去, 阿寶開口了：“對了, 你不是說你meimei手指頭上有傷？叫個大夫來看看，抹點藥油。這種冬天的傷，就得夏日里養(yǎng)才能好?！?/br>
    雖然快中秋了，但這會兒抹上藥, 真到冬天犯起病來, 日子也能好過些。

    要不然一吹風(fēng)那骨頭關(guān)節(jié)就發(fā)癢發(fā)痛，叫人寢食難安。

    話還未說完呢，裴觀進(jìn)屋了，一屋子丫頭給他行禮, 螺兒又讓meimei給少爺磕三個頭。

    裴觀看了一眼：“領(lǐng)下去罷。”眉目與螺兒相似, 但他委實想不起來這丫頭上輩子在不在了。

    阿寶看他雖一臉云淡風(fēng)清的模樣, 心里卻知道，他是故意來看一眼的。

    等人都退出去，阿寶望向他：“怎么這么小心？是不是……”沒有開口說，兩手比劃了一下，比劃出祖父那本小冊子的大小。

    裴觀不能明說。

    但四房五房回老家才四個月，外間也確還有人在打聽裴家事。

    于是裴觀點一點頭，算是認(rèn)下這事：“家生子用著放心些，外頭輕易也難拿捏她們，這剛買來的，還是要仔細(xì)些。”

    但螺兒的meimei不過十三歲，半大的丫頭罷了。

    “陳長勝查清楚了，同她說的都對得上，讓你身邊人調(diào)理調(diào)理，再讓她到前頭來侍候你?！北緛戆毶磉呏凰膫€丫頭，也太少了些。

    螺兒將meimei領(lǐng)回自己房中，寶蟾進(jìn)了屋子，這才摟著jiejie大哭：“那人來的時候，我還以為我又被轉(zhuǎn)手了，往后再見不著jiejie了?！?/br>
    螺兒反而不哭了，她撫著meimei的背：“咱倆在一塊就好了，再別哭了，你這名字得改改，撞了咱們姑娘的名兒?！?/br>
    寶蟾聽見咱們姑娘四個這，微微一怔，隔得片刻，才回過神來。

    “咱們姑娘”不是指原來的姑娘了。

    是說方才坐在羅漢榻上極神氣的官家夫人，說是夫人，可她家常散了發(fā)髻，結(jié)條大辮子，垂在襟前。

    與寶蟾見過的任何一位夫人，都不一樣，沒有一絲相同之處。

    兩人才敘了幾句，戥子讓婆子抬了熱水來：“先給你meimei好好洗一洗，姑娘說了，泡一泡熱水再抹藥油，用布裹上，骨里發(fā)熱才好呢?！?/br>
    螺兒感激看她：“多謝戥子jiejie。”

    她懂得規(guī)矩，新來的要身子頭發(fā)都要洗過，免得頭發(fā)里有跳蚤。

    寶蟾泡在熱水里，螺兒替meimei洗頭，就像原先在家時一樣，拿梳子替她細(xì)細(xì)篦頭發(fā)。

    看她瘦得胸骨都瞧得見，背過身又差點落淚：“沒事兒，我才跟著姑娘的時候也瘦得很，你看看我如今?！?/br>
    寶蟾笑了，面上還帶著稚氣：“是，我在廟里，看jiejie高了也胖了，根本不敢認(rèn)?！?/br>
    螺兒替meimei用澡豆搓背：“你改個名兒好？”

    “jiejie如今叫什么？姑娘房里的別的jiejie們叫什么？”丫環(huán)起名都是成對的，要么花鳥魚，要么就是吉祥話，討個口彩。

    “我們姑娘沒這些個規(guī)矩，大家原來叫什么，就還叫什么?！敝皇遣荒茏擦斯媚锏拿?，“福兒？壽兒？”

    螺兒真心實意在心中祈禱阿寶長命百歲。

    “都好?！?/br>
    螺兒替meimei選了名字，從此改名叫福兒，替她擦干凈身子，手指頭上抹上藥油，又剪開一條條干凈細(xì)布把手指頭裹上。

    沒一會兒福兒十根手指頭就發(fā)起癢來，螺兒開了點心匣子哄她：“你想吃哪個？”

    福兒往jiejie身上一靠，吃了個奶棗子對她道：“我跟彩霞jiejie，還有蕓兒和小興兒一起被賣出去的?！?/br>
    “她們?nèi)四?？?/br>
    福兒輕輕搖頭，也不知是不知道，還是死了。

    “那天我瞧見jiejie在燒紙，是不是給我燒？”

    她提起這個來，螺兒也不瞞她：“是，給原來的姐妹們燒，也給……也給原來的姑娘的燒?！?/br>
    福兒低下頭去：“jiejie運氣好，得遇上這樣的主子姑娘?！?/br>
    光聽jiejie一句一個“我們姑娘”，就知道她如今是一心一意對這位姑娘的。

    “得叫少夫人，咱們是陪嫁丫頭，跟過來偶爾叫聲姑娘倒也沒事兒，只是當(dāng)著人面得叫少夫人，別叫人挑了理去?！?/br>
    又細(xì)細(xì)告訴meimei別的幾人叫什么名字，很快就認(rèn)得差不多了。

    戥子送熱水，結(jié)香送湯飯，到了晚上，福兒已經(jīng)換了一身新衣，與jiejie同被而眠。

    螺兒拍著她的背說：“倒像是小時候似的?！?/br>
    福兒把臉埋在軟被里：“要是真能回去，就好了?！?/br>
    “咱們倆就在這兒，把日子過好?！甭輧赫f完，等了半天meimei還沒言語，側(cè)頭一瞧，福兒已經(jīng)睡過去了。

    再過幾日便是中秋，再是到山中來松快，中秋也得回去團(tuán)圓。

    阿寶也得回娘家，雖爹在外任，但她得給紅姨拜節(jié)去。

    一只只箱籠裝上車，燕草從頭到腳裹得嚴(yán)實，幃帽上的白紗垂過腰，福兒瞧見了便問：“燕草jiejie也是跟咱們一樣的？”

    她問的是出身，這些日子雖沒到前頭去當(dāng)差，也慢慢摸清楚幾個jiejie的來歷。

    戥子是打小跟著姑娘的，結(jié)香是富商家里賣出來的，只有燕草，她還不知道。雖沒說上幾句話，可看她說話做事，就知她們出身差不多。

    螺兒點點頭：“是，別人的傷心事，咱們可不能提?！?/br>
    福兒乖乖應(yīng)聲，跟在jiejie身后，懷里抱著包袱坐上車去。

    眼見少爺伸手要扶少夫人上車，她感嘆一聲：“少爺待少夫人可真好?！?/br>
    結(jié)香接過話頭：“那可不，你jiejie求少夫人，少夫人還沒開口呢，少爺便把事兒辦了，你說說好不好？”

    看福兒傻乎乎只知點頭，結(jié)香摸了包炸江米果子，往她手里一塞：“吃罷，你jiejie就愛吃這個，你這名兒改得好，進(jìn)了咱們家，那可是掉福窩里了。”

    阿寶與裴珠同車，看她依依不舍的樣子，對她道：“等過了節(jié)，咱們再來?！?/br>
    她也不想走，大黑的老婆生了一匹小馬，半夜里馬伕接的生，阿寶還想多看小馬兩眼。臨要走了，還叮囑那馬伕：“草料豆料都要足，好料才能養(yǎng)活好馬。”

    兩歲之前馬都太小了不能練，撒出去小跑幾圈還成，不能使力訓(xùn)它。

    連大黑都留下來了，不讓它們一家三口分離。

    裴珠被阿寶拉到馬廄去看小馬，里頭再干凈，那也有味兒。以袖掩口，看阿寶蹲身跪在干草垛子上摸小馬的頭，還夸它：“你生得真漂亮，你長大了定比你爹娘還要俊?！?/br>
    裴珠再沒見過阿寶這個樣子，嘖嘖稱奇：“原來小馬要長到兩歲才能騎呀？”

    “兩歲還是小馬，戰(zhàn)馬是三歲往上的最好，其實四歲的馬兒才算長成?！币蝗辉趺吹糜袀€好馬伕呢，就得是經(jīng)年的養(yǎng)，養(yǎng)成了再教。

    景元帝把遼陽行太仆寺的差事交給林大有，便有長年的計劃，皆因一兩年是養(yǎng)不出大批戰(zhàn)馬的。

    “崇州大營的軍馬那可是從我阿公到我阿爹，一代代養(yǎng)出來的?！睉?zhàn)場上那些折損，可把她爹給心疼壞了。

    阿寶摸著小馬腦袋，要給它起給威風(fēng)的名字：“你就在這兒，這兒還能時不時出去跑跑吹吹山風(fēng)，真進(jìn)了京城你可就關(guān)在馬廄里了。”

    心里暗暗想，等它兩歲，帶它跑一次遠(yuǎn)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