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盤麻婆豆腐，一碗御田香粳飯。

    在廚房眼里又是些粗食，可偏偏就是這粗食才對阿寶的胃口，旁的菜一概不吃了，就讓戥子拿碗來。

    半碗米飯加半碗辣豆腐，用勺子拌著吃。

    六少夫人吃得簡單，但親戚來了，廚房燉了酒釀清蒸鴨子送上來。

    此時正是京城人吃鴨子喝羊湯的時節(jié)，但酒釀鴨子已經(jīng)有湯，廚房便做了些白切羊rou，知道姨夫人也是吃辣的，幾碟小料辣油配rou。

    陶英紅見廚房送上來的菜色，就知裴家還有人在管事，沒亂到根上。

    阿寶在回娘家那幾日解了禁，陶英紅便知她與裴觀兩口子吵架。此時鴨子羊rou上桌，阿寶一筷子都沒動，就知已經(jīng)和好了。

    陶英紅心底松了口氣，這孩子軸得很，若沒說開，日子是過不下去的。

    眼看阿寶用麻婆豆腐拌飯，把一盤子豆腐都吃干凈了，陶英紅才放下心，走時說：“咱們還有些舊鄰居，我都打聽打聽去。”

    阿寶胃中辣烘烘的，外頭落雨，身上也不寒。

    看了眼羅漢榻上放的小包袱：“該添點(diǎn)辣醬?！?/br>
    裴觀這一年跟著她也算能沾辣了，不似原來，舌尖一碰就辣得面紅。

    也不知他挨沒挨餓，受沒受凍。

    燕草立時道：“我這就預(yù)備?！?/br>
    丫頭們都想說些什么哄得阿寶寬心些，可眼下府中處處風(fēng)聲鶴唳，還有什么哄得姑娘開顏呢？

    燕草戥子留在屋中默默陪她，結(jié)香幾個早早溜回屋去。

    福兒這幾日宛如驚弓之鳥，進(jìn)進(jìn)出出都跟在jiejie身邊，連絡(luò)子都不打了。螺兒拍拍她：“給你灌了湯婆子，你先睡罷，我再扎幾針?！?/br>
    福兒披著小襖坐在被子里：“jiejie，會不會……”會不會又抄家。

    “呸！”螺兒啐上一口，“別想那喪氣的！咱們姐妹就在一塊，再也不分開了！”

    福兒垂下眼眸：“咱們當(dāng)然是在一塊兒的?！闭f完這句，仿佛放下什么心事，往被窩里一鉆。

    雨越下越大，阿寶不說要睡，燕草和戥子便守著她不動。

    戥子撐頭坐椅邊，先還睜眼陪著，夜越深雨越大，屋子里暖氣熏得她昏昏欲睡。

    “是不是有人拍門？”阿寶坐在羅漢榻上，手里握著握書，她實在沒法子靜心安眠，干脆夜讀。

    燕草手拿花繃，聽見阿寶這么說停下針來，凝神聽了會兒才道：“像是有人在拍門！”

    “快！”

    燕草披上襖子打開屋門，階前亮了一片，暖氣熱煙涌進(jìn)雨里。

    那邊守書房的青書松煙也聽見叫門聲，撐傘去開，是陳長勝回來了。

    陳長勝一身濕氣進(jìn)屋：“少夫人，都打點(diǎn)好了，明兒就能把東西送進(jìn)去！”

    他又找馮瑞，這回卻不是在左右諫司附近，而是跟著馮瑞走了好幾條街，這才上前亮明來意。

    如今衙門里有齊王坐鎮(zhèn)，各處滿滿當(dāng)當(dāng)都是人，馮瑞回去也不是睡覺休息的，是好幾天沒換衣裳，回去換一身干凈的。

    他見著陳長勝還是害怕，但陳長勝說：“馮大人不必驚慌，小人只是來問我家公子可還安好。”

    這個馮瑞還是敢說的：“裴大人并未下獄，他受齊王優(yōu)待，在后衙小院里住著?！?/br>
    陳長勝笑了，又問：“不知方不方便帶小人進(jìn)去，給我家公子送些干凈衣裳?！彼伎催^了，左右諫司人來人往，一共兩班門哨。

    其中一班查得松些，想想辦法，總能混進(jìn)去。

    誰知馮瑞剛聽這話就嚇得面如土色，他連連擺手：“不成不成，我我……”他在國子監(jiān)中苦讀十年，之前在鄉(xiāng)里又讀了十年，刻苦攻讀二十年，才剛八品。

    稍有差池，非丟官不可。

    陳長勝一把拉住他：“小人也知為難馮大人，只想請馮大人指條道，是誰看著那個院子？”

    馮瑞咽了口唾沫：“倒是，倒是有一個，據(jù)說他收了油水就肯辦事?！弊騼哼€有個剛從獄里拖出來的，家里銀子給足了，金祿還給請了太醫(yī)來看診呢。

    金祿和那一班皂隸就在衙門外的酒樓鋪?zhàn)永镉蔑?，他帶陳長勝繞回去，就在巷子里指了指二樓：“那個便是……”

    馮瑞一文錢也沒敢收，陳長勝剛要摸襟口，他嚇得轉(zhuǎn)身便跑。

    酒樓鋪?zhàn)永锶硕嘧祀s，陳長勝一直跟著，這伙人吃完飯又去了娼院。

    陳長勝就在他們隔壁叫了一桌酒，瞅準(zhǔn)了空，塞給女伎一張五兩的銀票，讓她想法子把金祿請過來。

    金祿到了隔間，一看陳長勝的打扮模樣就知他是哪家的長隨。

    這些日子來他這兒走關(guān)系的，只要不是讓他放人的，送東西那就是一抬手的事兒，請醫(yī)問藥，也不是辦不到。

    端看給多少銀子。

    “這事兒嘛，那也不難辦?！苯鸬撟拢愰L勝趕緊給他倒了杯酒，還立起身來以示恭敬。

    “您請說。”

    “看你是想找誰，想辦什么事兒？”他挑起塊魚肚rou嚼在嘴里。

    “小人是裴府的長隨，一來是想跟金大人打聽干系。二來是想見一見我家公子，給他送件冬衣。”

    金祿知道齊王有意招攬裴觀，裴家的事，壓根就不算個事兒。

    但就是得把場子鬧騰起來，讓裴觀承了齊王的恩。

    本來王爺就讓他把裴家男人都關(guān)起來的事兒透給裴觀知道，因由要說得模糊些，畢竟沒大事，情況要說得糟糕些。

    可裴觀這人，雖是個讀書人，但看著鬼精鬼精的，倒不一定肯相信他的話。

    正好讓裴觀的長隨去，心腹說的話，他才更相信！

    雖是正中下懷，但金祿這時不刮油水何時刮油水：“要快，若是審得嚴(yán)了，那可動彈不得?！?/br>
    金祿又上下打量他一眼：“再有，事兒雖我來辦，但底下的兄弟們，也不能當(dāng)睜眼的菩薩，須得叫他們睜只眼閉只眼?！?/br>
    “是，是，那是自然?！标愰L勝連連點(diǎn)頭，先奉上三百兩銀子，“這是給金大人的?！庇痔嫠麄儼鼒A了酒水席面的開銷。

    “事成之后，我家主人還有重謝?！?/br>
    二人說定了，盡快安排見面。

    阿寶聽完：“你辦得很好?！?/br>
    陳長勝躬著身：“不敢當(dāng)，請六少夫人將東西給我，明日傍晚由我送去?！?/br>
    阿寶搖搖頭：“不是你去，是我去。”

    第165章 【一】

    嫁娶不須啼

    懷愫

    阿寶當(dāng)然不能以裴觀夫人的身份去。

    她打算扮作男裝。跟紅姨上京城的時候, 她就扮過男裝，只是那時她紀(jì)還小，扮男裝更可信。

    一路上與林伯有商有量, 別人都只當(dāng)她是家里的小少爺。

    如今進(jìn)京兩年多了, 早就養(yǎng)得肌膚瑩白如玉。身量雖比尋常女子要高挑，但窄背細(xì)腰怎么也不像個男子。

    戥子捧著妝鏡, 仔細(xì)打量阿寶的臉：“眉毛要再畫得粗些, 把臉涂涂黑……”就像以前那樣。

    這事兒阿寶以前干過：“去掏點(diǎn)鍋底灰來?！?/br>
    她們上京的時候, 用的就是這個把戲。

    就算偶爾不涂也沒什么, 她扮作小少爺，白點(diǎn)嫩點(diǎn)也尋常, 如今可糊弄不了。

    燕草道：“粉容易掉，不如這樣，我用香膏子調(diào)上鍋底灰，先把臉抹黑了, 再把眉毛畫濃, 唇畫淡?！?/br>
    燕草擅畫，用鍋底灰加膏子調(diào)出好幾種顏色出來。

    這事阿寶沒打算瞞裴珠，干脆將她一起叫來：“傍晚我會坐小車離開，我去后, 你便在家安撫母親, 等我回來?！?/br>
    裴珠怔怔看著阿寶，她這輩子也沒見過幾個外男，想到阿寶竟要孤身混進(jìn)男人堆里，心頭不住發(fā)顫。

    越是這時候, 越不能說喪氣的話。

    裴珠沉默片刻, 一句多的話都沒說, 扭身吩咐荼白：“你去我案頭，拿幾支小排筆，幾支須眉紫毫來?！?/br>
    荼白剛要去，她又道：“等等，把我的畫具和妝盒都取來。”

    荼白飛快取來，燕草和裴珠一同調(diào)色。

    “鍋底灰不成，得用黛，這東西磨細(xì)些能用來畫畫，畫臉也沒什么不成。”

    先用大染刷臉，再用小排筆細(xì)刷兩頰。

    須眉筆用來畫粗阿寶的眉毛，裴珠一面畫一面道：“這樣一根一根，就算是湊近了細(xì)看，也絕瞧不出來?！?/br>
    二人在阿寶臉上涂涂弄弄，連脖子也沒忘，涂手背的時候，燕草道：“姑娘這一手的繭子，倒像是男子。”

    阿寶身量高，手掌也比一般女子要大，指節(jié)分明，又因長年練鞭，指掌上生著厚繭。涂上黑膏，遠(yuǎn)看近看都看不出破綻。

    等換上厚厚的灰布袍子，倒像個模樣清俊的小廝。

    陳長勝算著時辰來了，他想了半夜，經(jīng)此一事，他頗有些佩服少夫人。

    不慌張，有主意，決斷快。

    可混進(jìn)有司若被拿住，少夫人名譽(yù)掃地，裴家更成了笑話。

    他剛要求六少夫人改變主意，就見六少夫人屋中站著個年輕小廝，生得肌膚微黑，但模樣稱得上清雋。

    再一細(xì)看，這不正是喬裝打扮過的六少夫人！

    “走罷?！卑氁粨]手，她本來步子便大，當(dāng)少夫人時是刻意收斂，今天不必收斂，倒更像個男兒郎了。

    陳長勝被她舉止被懾，勸誡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下去。

    一個人進(jìn)來，兩個人出去。

    正被結(jié)香瞧見，這些日子上房都不必她侍候，她與螺兒姐妹就歇在房中，成日做針線，偶爾到大房跑跑腿。

    福兒聽見她“咦”一聲，抬頭問：“jiejie，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