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第7節(jié)
沈青梧說不出話,找不出更多的證據(jù)。但她固執(zhí),她說道:“這是緣分?!?/br> 沈琢沉默片刻,輕聲:“你這么喜歡他嗎?你真的不肯放棄嗎?” 沈青梧不知道如何解釋,只好“嗯”一聲。 沈琢:“可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 沈青梧再次聽不懂了。 沈琢的聲音消失了,墻壁后再聽不到更多聲音了。 兄長走了。 沈青梧重新被巨大的黑暗與恐懼吞噬,但是這一次,她閉上眼,想到那時候梧桐樹林下埋著的郎君,融融如月。 她心頭漸漸平靜安然。 她抱著膝說服自己入睡:張行簡知道她是救命恩人,他應該報恩,應該娶她。 在她夢中,他會來打開這扇關(guān)押她的墻壁,帶她遠走高飛。 她會離開這里,遠離沈家,和所有人告別,再也不回來了。 第7章 探查沈青梧是如何救了張行簡,這件事并不復雜。 往返十里的路程,幾句問話,幾個標記,幾個關(guān)鍵的目擊證人。 這任務唯一的新奇點,大約在于這是張行簡親自來查。往日這些無聊的小任務,張行簡都是交予下人來做的。 長林跟隨著張行簡,欲言又止。 此時此刻天已黎明,站在一處山下破落村子的村口小井前,張行簡輕輕擦拭掉井緣邊沿的塵土與落葉。 金而薄的日光投在他低垂的長睫上。 他神色沉靜安然,唇角噙笑,似乎在回憶他短暫清醒過的那個黎明,曾看到過的虛幻又盛美風景。 既已確定沈青梧確實救過郎君,那么——長林上前一步:“三郎……” 張行簡說:“我們再去查一下沈青梧是什么樣的人。” 長林意外并疑惑:“有這必要嗎?” 張行簡側(cè)過臉,微笑:“你以為救我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嗎?” 長林便默然:是了,如郎君這樣算無遺策、極度冷漠的人,輕易不會給別人救他的機會。想做他的救命恩人,機緣巧合,絕不容易。 于是長林跟隨著張行簡回到東京,隨張行簡去穿梭于大街小巷,去了解那位沈家二娘子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街坊百姓們津津樂道: “沈家二娘子沈青梧,那可是個混世魔王,從小到大,東京哪里有架打,哪里就有她湊熱鬧。也不知道一個小娘子,怎么這么好斗。” “哼,我們不認識她!她把我弟弟差點淹死,要不是沈家出面賠禮,我們非要去大理寺告她殺人不可!” “那娘子,小小年紀,英姿颯爽……就是總不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總是惹麻煩?!?/br> “你們也別那么說……哎,她也是可憐孩子?!?/br> 張行簡拼湊出沈青梧的成長: 她生在妾室腹內(nèi),破壞了主公主母鶼鰈情深的愛情。妾室死后,主公怯懦,主母厭她,視她如無物。 三歲的沈青梧曾走失于東京街頭,只有她兄長出來找回她。 后來她習武,卻也是自己一個人瞎鬧,沈家沒有人正經(jīng)教過她。她習武天賦越好,越是做點什么,惹出的麻煩便會越多,大家越發(fā)對她敬而遠之。 她脾氣倔強,不愛說話,性情古怪,越長大,越不討喜。她曾試圖與沈家兄弟姐妹處好關(guān)系,被人戲弄過幾次后,她便獨來獨往,不搭理任何人了。 長到如今,沈青梧在東京闖下大禍小禍不少。有人嫌她毛躁,有人可憐她沒人教沒人管。 -- 長林輕輕嘆口氣。 張行簡側(cè)頭:“你嘆什么氣?” 長林:“我原先覺得她鬧出笑話,讓郎君進退兩難,很沒教養(yǎng)?,F(xiàn)在看,她也沒那么壞。也許她不是故意讓郎君難堪的。郎君難道不同情她嗎?” 張行簡挑一下眉。 他噙笑:“我倒羨慕她,運氣一向不錯。” 長林:“……不錯在哪里?” 張行簡:“有人同情她?!?/br> 剛同情過沈青梧的長林一噎,看郎君戲謔他一句后,又恢復了那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 張行簡意態(tài)悠閑地行在長街上,長擺微揚,氣度優(yōu)雅。長林跟上,聽張行簡問:“沈青梧在東京應該挺有名氣吧?” 長林:“都是些不好的名聲?!?/br> 張行簡:“她可以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好在哪里?” 緊接著,他如同喃喃自語:“難怪我從來沒聽過這么個人?!?/br> ——原來都是些不怎么好的名聲。 在他禁于張家古宅、一步不離的那些年,在他坐井觀天讀書學習的那些年,沈青梧也許正坐在市井間的長街矮墻上,晃著腿吃著糖耍著刀,用天真又世故的眼睛,悠閑自在地看著這一切。 那是張行簡站在老宅墻下,脖頸仰得酸楚,也永遠看不到的天高云闊。 他與她,成長于完全不同的環(huán)境。 -- 沈青葉睡得很不好。 她兩日聽不到堂姐的消息,掛念堂姐,怎么問也得不到答案,便越來越惴惴不安。 沈青葉在去主宅向沈母請安的路上,尋借口讓侍女嬤嬤替她去拿藥拿披風。待跟著的人沒有了,她提著裙裾,掩著狂跳的心臟,去找沈青梧被關(guān)在哪里。 她雖病弱,卻聰明伶俐,很快聽到了想聽到的消息。 但她在一片竹林外聽到了讓她心驚的消息: “媽的,沈二娘太能打了吧。都餓了她兩天了,我們撲過去,還一下子制不住她。要不是那誰聰明,從后給了她一磚頭,咱們還抓不住她?!?/br> “果然夫人有遠見,知道怎么收拾沈青梧。就是她太倔了,死也不肯松口,不肯說放棄張三郎。那張家三郎小白臉一個,我看也不過那樣,何至于讓她念念不忘?” “管她呢,反正她總是這樣。就打到她什么時候松口唄?!?/br> 幾個仆人討論著剛剛教訓過沈青梧的事,說得又興奮又焦躁。 說到最后,一人遲疑:“按照以前的經(jīng)驗,沈青梧不可能低頭的。以前都是夫人無可奈何,郎主在旁周旋,再加上大郎說好話,才放過二娘……這一次,牽扯到了張家的名譽,夫人不可能低頭的吧?” 其他人一同不安起來。 他們吞口水:“難道要打死沈青梧?” 他們說著話離開了,獨留站在竹林外的沈青葉不可置信地掩著口,忍耐住自己的眼淚。 她以為沈家只是一般地不喜歡堂姐,她不知道伯父伯母這么不在意堂姐。家族榮譽利益很重要,遠遠勝過堂姐,她與堂姐都是其中螻蟻,可是堂姐的性命,沒有一人關(guān)心嗎? 那些仆人在背后肆無忌憚地討論主人,只能是因為主人的位卑。 那樣威風凜凜的堂姐,不遠千里將她接回東京、一路保護她的堂姐,竟在自己家中被人打被人罵被人欺負嗎? 沈青葉立在蕭瑟秋風中,蒼白著臉,感受到已來的秋日凋零,即將的冬日凜冽。 淚珠沾在睫毛上,掛上一層薄霜色。 年少的娘子閉目懇求:爹娘,你們?nèi)粼谔煊徐`,能否告訴我該如何做,該如何保護堂姐,保護我自己? -- 沈青梧頭靠著墻,麻木地閉著眼,忍著身體上的痛。 她剛剛和沈家的仆從們打過一場,腦袋被磚頭敲了一下,人有點糊涂。她肚子有些餓,人也有些渴,此時正在思考,那磚頭怎么沒把她敲暈? 如果暈了,就不餓也不渴了。 “篤、篤、篤”。 三下敲墻聲。 沈青梧以為是幻覺:仆從們剛剛來過,不可能去而復返。兄長早上也剛來過,這時候不可能來。 細弱的聲音從外怯而急地傳來:“jiejie,青梧jiejie,你在里面嗎?” 沈青梧睫毛眨了眨,抬起眼睛。只是一片黑暗,她什么也看不到。 她在思考這個聲音是誰…… 沈青葉在外細聲:“jiejie,你是不是受了很重的傷?你是不是真的不肯改口,不肯收回之前的話?” 沈青梧想起來了:這個人是沈青葉。 她抿抿唇,心想:沈青葉也來勸她改口嗎?人人都說沈青葉善良溫柔,說她破壞沈青葉的姻緣,沈青葉一定很討厭她。 可是沈青梧在心里想,不是我搶她的,是我救了人,我沒有錯。 隨便沈青葉怎么想怎么說。沈青葉要是像那些仆人一樣冷嘲熱諷陰陽怪氣,她就當聽不到,不理會好了。 “咣——” 石墻慢吞吞轉(zhuǎn)悠,一點點挪開。 沈青梧吃驚地抬起眼,刺目的日光從外照入,她伸手蓋住自己一只眼。另一只眼,她看到沈青葉正一只手按在墻上一塊磚上,噙淚而欣喜地望著她。 沈青葉歡喜,卻是看到她身上的血跡時,遲疑了一瞬,沒有靠過來。 沈青葉輕聲:“我覺得這里有機關(guān),試一試,沒想到真的打開了?!?/br> 沈青梧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片刻后,沈青梧漸漸適應了日光,放下了捂住眼睛的手。她擦掉手背上的血,心不在焉地向沈青葉宣布:“我就是想嫁給張行簡,我不改口。” 她停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