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第44節(jié)
那妻子給她留了不少女子衣物,她穿得……也許因?yàn)橐挛锊馁|(zhì)不好吧,她穿上也不好看。 沈青梧這樣不重視女子妝容的人,都有點(diǎn)覺得自己丑了。但是……張行簡不是瞎子嗎? 反正他又看不見。 沈青梧便鎮(zhèn)定地提著一把斧子,進(jìn)屋去見那靠著墻、坐在床上的蒼白青年。 他臉上的微笑從頭到尾沒有消失。 也許在她忙著打扮的時(shí)候,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此時(shí)的他,看著比在山路上形象好很多。但此處沒有男子衣物,他仍是那身灰白的沾著血的衣服,手腳上的鐵鏈更是束縛了他的行動。 沈青梧淡然:“我爹娘走了?!?/br> 張行簡溫聲:“嗯,在下方才聽到了,辛苦娘子一家人,在下惶恐?!?/br> 他慢慢斟酌:“你們生活不易,又這般心善,照料我一人恐怕十分辛勞。在下也有一些積蓄,娘子只要聯(lián)系對人,在下就可以……” 沈青梧心想:想聯(lián)系他自己的人馬?做夢。 她學(xué)著沈青葉生氣的樣子,發(fā)惱時(shí),聲音輕卻帶顫音:“難道我救你,是為了錢財(cái)嗎?這樣的話,郎君休要再提,莫要羞辱我們!” 她敏銳地看到張行簡眼角微微僵了一下。 他很快恢復(fù),含笑:“在下唐突?!?/br> 沈青梧心里哼笑。 她裝好人,走向他:“郎君,你手腳上的鐵鏈讓你行動不便,被人看到了也引起誤會,對我們家人不好。我雖然沒有鑰匙替你解開鎖,但我常干農(nóng)活,可以劈開鏈子。這樣……起碼郎君可以將拷鏈藏在衣袖衣擺下,不會被人看到,也能穿衣脫衣了。” 她說的自然,然后想起自己該害羞一下。 但是……好像她臉紅不臉紅,瞎子都看不到。 可恨。 沈青梧瞪著張行簡:竟不能讓他看到她高超的演技。 害羞?柔弱娘子? 誰不會似的。 張行簡同意了。 這位時(shí)而力氣很小、時(shí)而力大無窮的娘子在他手腳的鐵鏈上一陣折騰,她身上嗆人的胭脂味足以讓尋常郎君狂咳不住,張行簡硬是忍得四平八穩(wěn)。 他甚至在想:她梳妝打扮了?換衣服了? 為什么? 難道是因?yàn)椤@樣一個(gè)陌生男子? 張行簡心中生了疏遠(yuǎn)心,但他不能被這個(gè)娘子發(fā)現(xiàn)。 眼下所有事情都透著奇怪,張行簡自己傷勢又重,需要依賴別人,長林他們失聯(lián),不知情況如何……他能依靠的,竟只有這位陌生娘子了。 即使她劈鐵鏈劈得他手腕鎮(zhèn)痛,很多次差點(diǎn)劈到他手上,并有意無意靠近他手臂……張行簡不動聲色往旁挪,全都忍下。 手上與腳上鏈條終于斷裂,那娘子驚呼一聲,靠在床柱上喘氣休息。 張行簡心軟。 張行簡溫和:“娘子……” 沈青梧仰頭看他:“叫我‘阿無’,我爹娘都這么叫?!?/br> 張行簡讓自己忘掉自己瞬間想到的某人身上的玉佩,那玉佩就有個(gè)“無”字。 他默念自己得遺忘沈青梧。 張行簡頓許久,說:“娘子不講禮數(shù)了?” 沈青梧說:“那在外叫我娘子,在家中叫我‘阿無’吧。我雖然講究禮數(shù),但我也沒有那么不講人情。我要照顧受傷的你,你總叫我‘娘子’,我反應(yīng)不過來?!?/br> 這話……有點(diǎn)實(shí)誠。 張行簡默然,笑一下。 他自我介紹:“在下姓張,張?jiān)侣埂!?/br> 一整日折騰這么久,又是和衛(wèi)士打又是背人又是動腦子騙人,沈青梧累急了,餓得頭暈眼花。她屢次劈不中鐵鏈,除了演戲成分,更多是餓得沒精神,沒力氣。 這會兒,張行簡說話,滿腦子食物的沈青梧勉強(qiáng)打起精神:來了。 張行簡編瞎話騙一個(gè)陌生山中村女的時(shí)刻來了。 她倒要看看他是只對沈青梧一人謊話連篇,還是對所有人一視同仁。 快快走過這個(gè)環(huán)節(jié),趕緊開飯吧! 張行簡低聲:“在下本是東京一大戶家中的管賬先生,那戶人家主人犯了事,在下自然也要受一些罰。在下被押去流放時(shí),遇到山匪與官兵打斗,在下……便趁亂逃了?!?/br> 他垂著面,燭火下,面有哀意,善解人意: “娘子若是覺得在下是麻煩,將在下交給官兵……” 沈青梧:“你傷這么重回去牢房會死的我會救你如果之后有人抓你再說吧?!?/br> 張行簡:“……” 這娘子說話語速這么快嗎? 他心中那怪異感再浮起。 他的一腔感激還未說完,那娘子就期期艾艾說他可憐說了一通,然后道:“你餓不餓?我們吃飯吧?!?/br> 張行簡:“……” 他覺得這娘子聽他身世這段故事,反應(yīng)十分敷衍。 但是他含笑:“好?!?/br> -- 沈青梧微微傻眼一會兒。 她本意催促張行簡進(jìn)灶房,她這樣威武大將軍,怎可能會烹飪? 她別別扭扭地表達(dá)自己的意思,向張行簡發(fā)出進(jìn)灶房的邀請,暗示他作為客人,不應(yīng)該什么都等主人動手。 張行簡怔了怔,他苦笑著指指自己的眼睛,再說自己傷勢重恐怕下床走兩步都不行。他最后大方笑: “不過阿無說得有道理。阿無愿意收留在下,在下已十分感激。這頓晚膳,在下來……” 沈青梧瞥見他下床時(shí),左手被手腕上鏈條磨得,已經(jīng)腫高。她被嚇了一跳,再看他面色,額上盡是冷汗,面白如紙,除了沒有一點(diǎn)疼痛的樣子,他整個(gè)人都看起來暈沉糊涂。 她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自己只簡單給他拔了箭,給他包扎,他一個(gè)剛中箭沒多久的人,下地做飯……自己是在要他的命。 博容會生氣的。 沈青梧抿唇。 她站起來攔住了張行簡。 張行簡聽出這位娘子語氣里的沮喪:“你不熟悉我家,碰到什么瓶瓶罐罐,就糟了。而且我怎能讓傷員下廚?你躺著歇一會兒吧,我去下廚?!?/br> 張行簡:“要不我與阿無一起……” 沈青梧:你的樣子像是隨時(shí)會暈倒??!我要是把你折騰死了,博容會很生氣的。那恐怕是我罰跪認(rèn)錯(cuò),都不會被原諒的。 她懶得多話,按住張行簡的肩膀,讓他休息。她扭身出屋去灶房,壓抑著饑腸轆轆去折騰晚餐。 -- 沈青梧確實(shí)不會烹飪。 她也沒看過別人怎么下廚。 十六歲前的生活大部分是被罵被罰,偷偷看別人習(xí)武;十六歲后的生活是有人教她習(xí)武,每天要被迫讀書。烹飪女紅這樣的活,在她還有奶嬤嬤時(shí),嬤嬤擔(dān)憂地努力教過她;不過后續(xù),大家老死不相往來,彼此都放棄了。 沈青梧站在灶房,挽起袖子。 烹飪應(yīng)該比女紅容易。 沒吃過豬rou,也見過豬跑。 沈大將軍也是一名女子,聽說女子天生在烹飪上有些天賦。想來她也如此。 將近兩個(gè)時(shí)辰后,張行簡都昏睡過一段時(shí)間,沈青梧那遙遙無期的晚膳終于做好了。 她端著三素一葷一湯回屋,信心滿滿,叫醒那似乎有點(diǎn)發(fā)燒的郎君,喊他吃飯。 張行簡睜眼便夸:“阿無真是秀外慧中,我遠(yuǎn)遠(yuǎn)便聞到飯菜香了?!?/br> 沈青梧高興起來。 她大方地伸手來扶他下床,開始覺得張行簡那不要錢的好聽話,有時(shí)候確實(shí)很討人喜歡。她說:“我很少下廚,你嘗嘗怎么樣?” 張行簡動筷。 他睫毛微微揚(yáng),舉箸間,屋中的燭火光都落在那一雙無神的眼睛里。 他彬彬有禮:“在下覺得,十分有特色?!?/br> 沈青梧:“那你多吃點(diǎn)。” 張行簡含笑應(yīng)了,當(dāng)真應(yīng)景地吃了好幾口。 沈青梧見他這般喜歡,信心更加膨脹,不再擔(dān)心自己的飯菜會毒死自己。她狠狠夾了一筷子菜,迫不及待地品嘗…… 沈青梧石化。 許是她良久沒吭氣,張行簡察覺不對勁,他禮貌地偏頭看向她的方向,禮貌詢問:“娘子?” 他再喚:“阿無?” 沈青梧張口,將菜吐掉。她用自己熬的湯漱口,湯才入口,又被她吐掉。 她起身灌了一壺涼水,才緩過來。 沈青梧不禁詢問:“這位郎君……張?jiān)侣?,你是除了痛覺麻痹,味覺也沒有了嗎?這樣的飯菜,你吃得津津有味?” 她說得沒錯(cuò),她吃不下去的東西,他臉上不見一絲不好。在他發(fā)現(xiàn)她吃不下去后,他還又給自己夾了幾筷子菜。整個(gè)過程施施然,頗有風(fēng)范,沒有一絲為難的模樣。 她知道張行簡修養(yǎng)好,禮數(shù)好,從不給人落面子,但是…… 沈青梧說:“別吃了,我們?nèi)ユ?zhèn)上找我爹娘,讓他們做晚膳給我們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