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題無非是縣城里科考，稅收等一系雜事，說到要緊的少，主要還是給知縣拍馬屁。

    杜衡聽的寂寥。

    在這頭陪了約莫是半個時辰，天色暗了下來，外頭鞭炮聲轟鳴，吉時到，新人來了。

    知縣和一眾上賓可算是挪了窩，杜衡也總算得以脫身去觀禮。

    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小姐，雖只是末流，但成婚禮數(shù)上也比農(nóng)戶人家講究的多，rou眼可見著抬搬著的嫁禮送進來。

    聽聞內(nèi)里是一應(yīng)的吃穿用具，什么都有。

    杜衡看了個熱鬧，觀了成親禮后吃了席面兒，天色已經(jīng)擦黑。

    他和秦小滿便預備著回去了，往素就都沒在這里留宿，今兒賓客云集，有的是比他們遠的親眷需要住處，他們自是不會留下擠。

    方才到門口，杜衡扶著秦小滿和小承意先上了馬車，忽而有人喚住了他。

    “杜秀才且慢?！?/br>
    杜衡回頭，竟然是孟舉人叫住了他。

    他先同秦小滿說了一聲，這才過去。

    “不知孟老爺尋后生所為何事？”

    孟舉人干干一笑，隨后道：“鄉(xiāng)試放榜之時看了杜秀才的文章，落筆干練，文風清正，果真是不枉知縣大人青睞?！?/br>
    杜衡微微一笑，倒不是他有意倨傲，實在是近來這樣的話聽的太多了，他要夸早該在正堂上就夸，何故現(xiàn)在巴巴兒喊著他私說一場：“孟老爺謬贊了，有話不妨直說。”

    孟舉人這才道：“先時我那不成器的侄子與杜秀才起了齟齬，又擾了杜秀才的營生，實乃不善，我已重責于那不成器的東西，還望杜秀才海涵。”

    杜衡眉心微動，倒是沒想到這孟舉人會前來告歉，他本便是長輩，又是舉子，而下能低下臉面過來賠罪，倒是有些心。

    這件事說來從始至終都是孟懷善在鬧事，先時給他的懲罰也已不小，其實他早就沒再耿耿于懷了。說到底孟舉子也只是被侄子借了勢耍權(quán)而已，他又何故同一個鄉(xiāng)紳置氣。

    “孟老爺言重了，那不過是書院同窗之間小鬧一場而已，并非什么大事，孟老爺不必記掛在心上?！?/br>
    “杜秀才當真是容人雅量之至，他時還請賞臉到敝寓吃茶?！?/br>
    杜衡拱手：“若是有這番機會，自是求之不得。”

    兩人又客套了幾句后，杜衡才回了馬車上。

    “那是誰？”

    “就是先時那個姓孟的鄉(xiāng)紳。”

    秦小滿瞪大了眼睛，還沒張口就聽到杜衡說：“是來給他侄子告罪的?！?/br>
    聽聞這話，秦小滿便又平歇了下去：“這是瞧著你得了臉，又趕著上來了。縣里的這些個鄉(xiāng)紳，說著體面，還真有些能耐，能屈能伸的?！?/br>
    杜衡笑道：“農(nóng)戶也好，鄉(xiāng)紳也罷，那還不都是人，要過日子端的起面兒就要拉的下臉。你沒瞧著周老爺今兒也都還閉眼在知縣大人面前對著我一頓猛夸呢，我聽著都害臊，虧得他上了年紀面皮確是要厚實些。以后咱們要在縣城里討日子過，少不得是要跟這些人打交道?！?/br>
    “只要皮面上過得下去，用不著得罪人鬧的跟死對頭一般?！?/br>
    秦小滿抱著承意，應(yīng)聲：“我曉得。你讀書出息，咱們遲早是要搬到縣城里來討日子的，以后這些人少不得會面兒?！?/br>
    杜衡捏了捏睡著了的小崽兒的臉，同小滿道：“知道你惦記著在縣里也置辦下個小進院兒，我琢磨著好生搞搞營生，也能早些攢夠這錢?！?/br>
    “你就把心思放在讀書上便成，家里的鋪子我管的好著呢。你要是真中上個舉人，那家里就松快的很了?！?/br>
    杜衡笑道：“好，聽你的?！?/br>
    第76章

    今年夏時旱的厲害, 晚秋卻就冷的跟進了冬月一般，十月里就更是冷了。

    明年八月就要下場鄉(xiāng)試，書院里有不少學生這回都要下場，眼看日子不多了, 書院的讀書氛圍格外的濃重。

    先時三日就要去上一回的六藝課程, 現(xiàn)在十來天才去一趟, 要緊心思都放在了文章上。

    早些年鄉(xiāng)試科考有五藝面試, 六藝抓的緊，不過此番面試常有才華的貧家學子過不了, 取納的都是富貴之家的學子, 為了公允, 也更面向天下有學之士，鄉(xiāng)試五藝面試就取消了。

    白榕書院開辦的早, 依然還保留著六藝傳統(tǒng), 雖是不緊著學生學習, 但也可以讓貧寒學子體驗一番，來時總有排的上用場的地方。

    天寒的兇，早時杜衡在院服里頭多穿了一件夾棉馬甲, 樣式雖然粗陋了些, 但是穿著卻真當實打?qū)嵉呐土嗽S多。

    課上的時候錄下夫子的要點手也不那么僵了, 寫字順暢的很。

    他覺得這綿布不錯, 下午放學去了鋪子那頭, 說跟秦小滿一起再去多買幾匹，也好給水芹菜還有大壯添件冬衣。

    街市上霧沉沉的，老百姓都揣著手, 縮著脖子走路, 吐口氣出來一片白霧繚繞。

    而下距離年關(guān)還早, 縣里尚未什么年節(jié)氣氛，未曾張燈結(jié)彩的，便是顯得更加寂寥和寒冷了。

    兩人抱著布從鋪子里出來，瞧見街邊上有賣冰糖葫蘆的小販，杜衡掏了兩文錢給承意小娃買了一串。

    “不拿山楂的，要甜梨?！?/br>
    秦小滿提醒了一聲，小崽兒不喜歡吃酸的東西，只愛吃甜的。

    杜衡很疼愛自己那個唯一的小寶貝，便是而今糖貴，他也舍得花錢給小孩子買些吃食。

    只不過小家伙長了不少乳牙了，小孩子的牙齒比較脆弱，杜衡怕糖食吃多壞了牙齒，總是按著量給他吃。

    “這糖葫蘆給他吃了，可別晚上再給哥兒吃甜食?！?/br>
    秦小滿把糖葫蘆包好放進了棉衣里頭，這天兒也不怕給捂化了：“晚上鬧著要喝了甜水才肯睡，哪里那么容易撇得開嘛?！?/br>
    “多哄他兩句就好了，昨兒我沾了點糖水給他嘗了嘗也就肯睡了。小家伙好哄?！?/br>
    也是先時斷奶的時候，為了能把孩子的奶隔下，小家伙鬧的時候就給他吃點甜的，后頭奶是斷開了，卻又依上了甜的。

    “曉得了。”

    秦小滿應(yīng)了一聲，兩人爬上馬車，把一應(yīng)東西放在了車里，誰也舍不下誰一個人趕著馬車受冷風吹，索性默契的一塊兒坐在外頭受寒，倒是同甘共苦的很。

    “馭~”

    “慢著點咧。”

    秦小滿勒著馬，前頭來了一輛馱著大麻袋的牛車，搖搖晃晃的險些和兩人的馬車撞上。

    “都這陣兒了，縣城里的牛馬車還在趕著運送糧食?！?/br>
    秦小滿趕著馬，道：“咱家的糧食今年也還沒賣，我今兒聽說糧價又漲了，你說咱要不要趁現(xiàn)在拉去糧行？”

    今年秋收以后，雇農(nóng)便緊趕慢趕的把糧食送到了家里，而下家里有人，屋舍地兒又寬，堆放糧食全然沒有問題。

    再來是杜衡看了天時和今年的收成，估摸著糧價可能要漲，說先緩緩看，等錯過了賣糧的熱潮再看看糧價。

    收回來的糧食便沒緊著拉到縣城頭來。

    倒是讓杜衡說準了，今年糧食收成比不上往年，初始秋收時糧收價格和去年差不多，結(jié)果糧食收的不好，幾乎一輪集縣一個糧價。

    現(xiàn)在西北又起了戰(zhàn)事，糧食更是精貴了不少。

    “不著急，反正咱家里而下又不急著置辦什么用錢，手頭還算寬裕，用不著現(xiàn)在賣糧。”

    秦小滿偏了偏腦袋，沒多說什么，應(yīng)了杜衡。

    趕著馬車到家里，天色已經(jīng)擦黑，承意怕冷，縮在灶屋里貼著水芹菜做飯，聽到屋外馬兒的動靜，突突跑到了門口：“爹爹！”

    秦小滿跳下車，一把將在灶邊烤的暖呼呼的小家伙抱了起來，團在身上貼了又貼：“我們寶兒今兒好暖和。”

    承意把烤暖和的小手捧著秦小滿的臉：“意哥兒給小爹呼呼，小爹就不冷了?！?/br>
    秦小滿吧唧在白白的rou臉蛋兒上親了一口：“真乖。”

    “知道小寶兒這么乖，今天爹爹給小寶兒買了甜甜的糖葫蘆?！?/br>
    承意看著小爹變戲法兒一樣從懷里取出了一串紅紅的糖葫蘆，高興的直拍手，露出了一排乳牙：“謝謝爹爹?！?/br>
    杜衡停好馬車也揉了揉小家伙的腦袋。

    “東家?！?/br>
    大壯原是不想打擾一家人的親昵，但事情要緊，他便也只好出言打斷。

    看著杜衡瞧過來，大壯捧著個錦盒遞上去：“今兒家里來了人，留下這個盒子便去了，說是姓肖的人家?！?/br>
    杜衡聞言眉心微動，揭開盒子，內(nèi)里并非是什么金銀器物，而是一張薄薄的契紙。

    秦小滿把舔著糖葫蘆的小承意放在腿上，他拿起契紙，按照上頭寫的一字一頓念：“安久街，平云巷，二進院宅一間。”

    念完秦小滿眸子疏然睜大：“這、這什么人？怎的往咱家里送這個！”

    杜衡中了秀才以后，不少前來獻媚討好的，家里也就收了手底下雇農(nóng)的一點家禽瓜果，村里人要送東西一概都沒要。

    其實也是為著長遠所計，萬一將來謀上了個像樣的差事兒，前來送過禮的鄉(xiāng)親提著東西求上門來，說著以前的恩情，這忙是幫還是不幫？

    秦小滿心里也有個算盤，許多事情不能只看著眼前的好，還得為長遠計。

    他雖是已經(jīng)見慣了人想往他們家里塞東西，卻還頭一回見到這般貴重的。

    看似薄薄一張紙，那可是縣城里好地段的二進院子，少不得幾百兩銀錢的花銷。

    這簡直是燙手，他嚇得趕緊放回了盒子里。

    杜衡見此將那日宴席上的事情同秦小滿簡單的說了一遍。

    “我原是拒了，沒想到那員外還沒打消念頭，倒是頗瞧的起我?！?/br>
    扶持讀書人一貫是商賈人家的喜好，提前押寶的花費確實比周旋已經(jīng)成寶的花費要少許多，人道是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別說是商賈，就是許多書香門第也有意的栽培提拔讀書人。

    “那這東西我們不能要！”

    秦小滿立馬說道，他是想要在縣里置辦房舍，可這般旁人巴巴兒送上來的東西他可不敢拿。

    且不說他踏踏實實，置買什么物件兒全靠自己一分一毫攢買來慣了，他爹就是讀書人，自是比旁的農(nóng)人更曉得些讀書人的清高。

    就是有的讀書人考中了舉人可免除一應(yīng)賦稅，有商戶拖家?guī)Э谙氆I上家業(yè)投奔舉子，不少舉人也端一個清流名譽不肯接納的。

    他覺得要這樣白白收授他人的東西實在心慌的厲害。

    杜衡見秦小滿如臨大敵的模樣，輕笑了一聲：“你現(xiàn)在曉得我作何都沒去縣城里結(jié)交了罷，縣里有的是“大善人”想給讀書人置辦東西，而下都還給送屋里來了。只是天底下可沒有白吃的面餅，今日受了人家的好，來日旁人要什么你可就得給?！?/br>
    他可是深有體悟，當初自己就是吃了秦小滿給的米餅，吃人嘴軟，后頭不就叫人套住了嘛，讓給做相公也只得給做相公了。

    秦小滿笑起來：“這話可也不全對，我沒攔著你走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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