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喝下發(fā)了汗，手腳轉(zhuǎn)熱，顧云庭菜松了口氣，挨著她躺在床邊少瞇了會兒。

    翌日清早云輕又去熬藥，端來叩門，顧云庭從床上驚醒，下意識伸手去摸邵明姮額頭，剛觸到，便面色大驚。

    被子下的手很涼，呼吸愈發(fā)微弱。

    他起身，出門，恰好與云輕迎面撞上，guntang的藥汁灑在他身上，手上，云輕嚇得險些跪倒，顧云庭卻渾然不覺，沖著院中吩咐：“關(guān)山，立刻去尋卜飛塵，不管他在哪，綁也要綁回來。”

    ....

    “庸醫(yī)害人！”

    卜飛塵皺著眉頭，“誰跟你說是她體質(zhì)問題的，她不愛吃芫荽不代表她吃不了芫荽，她這副樣子根本就不是體質(zhì)問題?！?/br>
    “那她到底怎么了？”顧云庭打斷他。

    卜飛塵瞥他一眼，冷笑著道：“她怎么了，你不知道？”

    “你是何意思？”

    “吆，還真是不知情?！辈凤w塵嘖嘖，邊擦手邊說，“上回我就提醒過她，與其關(guān)心別人，倒不如關(guān)心自己的身子，你瞧，這不就出事了?！?/br>
    “你說清楚?！鳖櫾仆ツ椭宰?，眉眼中的光順勢沉郁下來。

    “她服用的避子藥被動過手腳，上回我覺出不大對勁兒，便私底下拿了一顆查驗，發(fā)現(xiàn)并不是傷人的東西?！?/br>
    “那是什么？”藥是顧云庭找大夫配的，方子他也特意尋了多個大夫確認(rèn)，的確是不傷身子的溫和藥性，不然他也不會讓她服用。

    “藥里添了甘草，素日只用避子藥于身體無害，但甘草反芫荽，若同時服用便會致人心跳異常，嚴(yán)重可危及性命?！?/br>
    顧云庭深吸一口氣，竭力定下心神。“之前的藥并沒有甘草。”

    “那你得去問問你爹?！辈凤w塵寫好房子，秦翀趕忙拿了飛奔出府。

    “你早知道是我爹的主意，”顧云庭攥了攥拳，“既如此，上回為何不告訴我？”

    “告訴你作甚？我欠你爹的人情，又不欠你的，何況臨走我還多問了嘴，這小娘子說她從來不吃芫荽，那她今夜怎么就突然吃了？

    就算吃了，其實(shí)也不會這般厲害，瞧她的樣子，想必吃過芫荽后又服用過避子藥，故而...嘖嘖”

    他陰陽怪氣的看向顧云庭，“瞧你精瘦，不想如此虎/狼?！?/br>
    顧云庭瞪他一眼，慢慢扶著桌案坐在圈椅中。

    父親是怕邵小娘子得寸進(jìn)尺，不肯輕易離開，怕她憑著外室的身份同顧家索要名分，怕劉國公知道，怕兩家婚事不成...

    他們借他的手，用避子藥來防范她，掣肘她。

    差一點(diǎn)，她便死在自己手里。

    顧云庭冷汗涔涔。

    “你也不必著急，等人治好了，別再吃那避子藥便是。即使要吃，也得把甘草去了，不過我估計沒甚用處，你爹那個人，一計不成，他肯定要另想法子對付。

    其實(shí)說來事情也好解決...”

    顧云庭抬起頭。

    卜飛塵摸著幾綹胡須道：“你主動跟她斷了，隨后乖乖回京議親，順了你爹的心意，他也不會為難一個小娘子。”

    像是當(dāng)頭一棒，顧云庭緩了許久才慢慢開口：“怎么個斷法？”

    作者有話說：

    重修了一遍，動了一千多字，買過的寶貝不會再扣幣。

    第30章

    ◎邵小娘子，給我繡個荷包吧◎

    邵明姮睜開眼, 被守在床邊的顧云庭嚇了一跳。

    清冷俊美的郎君眼底憔悴，面容凄白，像是被暴雨摧殘過, 毫無生氣的望著她，在她睜開眼的剎那，枯涸的雙眸仿佛注入活水，泠泠一動，他微彎腰，似乎想確認(rèn)自己不是在夢中。

    隔著這樣近，邵明姮能看見他瞳仁中驚訝的自己，能聞到他身上nongnong的苦藥味, 他的呼吸，每一下都噴在她面龐，濡濕熾熱。

    他伸手捏住邵明姮的腮, 拇指微捻, 觸感細(xì)軟滑膩, 抬眼，見她蹙眉低呼, 顧云庭松了口氣, 繼而坐直身子從幾案上端來參湯, 平靜道：“醒了就起來喝點(diǎn)湯?！?/br>
    邵明姮雖有些茫然, 但還是依言撐著手臂起身，誰料剛撐開一點(diǎn)，便虛弱無力地摔了回去。

    顧云庭用手扶著她后頸, 將人半抱著靠在自己懷里, 舀了勺參湯遞到她嘴邊, 冷冰冰的神情, 叫邵明姮想問的話噎了回去。

    她喝完參湯，隱約覺得手腳暖和，四肢也有了力氣。

    “郎君，是我生病了嗎？”

    甫一說話，邵明姮才發(fā)現(xiàn)自己嗓子沙啞，她咳了聲，難受地捂住胸口，很疼，像是撕扯著皮rou。

    顧云庭幫她拍打后背，沉聲應(yīng)了句嗯。

    邵明姮緩過勁，又說謝謝，看見顧云庭的神色，不由勸道：“郎君去休息吧，別再因為我累病了，我身子骨很好，輕易不會有事?！?/br>
    她舉起手來活動了幾下，笑瞇瞇的看著他。

    顧云庭面色青白不定，猶如天寒地凍時踹翻了炭爐，一陣?yán)湟魂嚐?，他舌尖抵住上顎，忍了再忍，沒有將她病倒的事情如實(shí)相告。

    邵明姮又吃了點(diǎn)清粥，因是剛醒怕病癥反復(fù)，故而不敢貿(mào)然吃多，她半躺在床上，素白的小臉陷在發(fā)間，有些憔悴，但仿佛更好看了。

    顧云庭覺得心煩氣躁，待了少頃便去書房，扯了條被子躺在藤椅上。

    卜飛塵的話像是釘在他腦子里，揮之不去。

    “橫豎你不喜歡她，也不是非她不可，便給她一筆錢財，送她離開，待回京議親成婚，婚后再有十個八個通房美妾侍奉，也就自然而然將她忘了。

    你們男人對待小娘子嘛，只一會兒的新鮮勁兒?！?/br>
    一句“你們男人”，卜飛塵倒是把自己先摘了出來，他幾十年如一日，孤身一人，不曾娶親，說這話時盡是輕描淡寫的不在乎。

    顧云庭搖頭：“她不喜歡錢財。”后面還有半句話，他沒說，但在心里補(bǔ)上了。

    他和那些男人不一樣。

    “那就給別的，小娘子瞧著玉雪可愛，想來是個明白人，再說，她年紀(jì)小模樣俊，現(xiàn)下只見著你這么個男人，自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等日后遇到更好的小郎君，哪里還記得你是誰，久而久之便將這些糟爛事兒都忘了。

    你們兩個，趁早一別兩寬的好?！?/br>
    一席話說的顧云庭骨鯁在喉，如芒在背。

    他雖沒還口，但打心里不認(rèn)同卜飛塵的意思，雖不認(rèn)同，又莫名覺得在理，自相矛盾的念頭糾纏裹結(jié)，猶如一口濁氣悶在肺腑，令人窒息。

    “她家里落敗，無處可去，我雖不能為她做許多事，但至少能護(hù)她周全，叫她一輩子衣食無憂，平安享樂?！?/br>
    “所以就叫人做外室？”卜飛塵譏嘲，“跟你爹一樣，壞胚子?！?/br>
    顧云庭冷漠掃了眼，自認(rèn)在理：“她一個小娘子，去任何地方都會有人惦記，也會有人欺負(fù)，我只是不想叫她落入狼窩?！?/br>
    “原來你這外宅是正經(jīng)住處，原來你不曾欺負(fù)她，惦記她，哈哈哈哈...”卜飛塵笑的前仰后合，咣當(dāng)從凳子上摔下來，他拍拍屁股，搖頭晃腦哼著曲兒走向門外。

    顧云庭亦是不服，起身與他辯了聲：“本就是你情我愿的關(guān)系，她予我所求，我予她所愿，不曾欺負(fù)，不曾強(qiáng)迫?！?/br>
    卜飛塵倚著門框，雙臂抱起來乜向他。

    “顧云庭，摸著你的良心問問你自己，究竟對這個小娘子，存了怎樣的心思?！?/br>
    冬日的光明亮耀眼，照著顧云庭睜大的眼睛，卜飛塵朝他輕笑，眉眼中俱是輕視鄙薄，他張了張嘴，本想徑直回他。

    然，喉嚨里什么聲音都沒有。

    .....

    自打病好后，邵明姮便覺得顧云庭有些不對勁兒。

    雖說因為逆王案案情冗雜繁瑣，但也不至于鎮(zhèn)日碰不上面，這兩日她自羅漢榻上睜開眼，里屋早就沒了人，問過羅袖才知他去了外頭，晌午不歸家，傍晚回來又兀自扎進(jìn)書房，直到邵明姮打著哈欠鉆進(jìn)被窩，熄了燈，迷迷糊糊睡著后，他才會躡手躡腳回來。

    彼時邵明姮睡得不省人事，自然也不知他在房中做了什么，只是她總覺得有人坐在床邊盯著自己，仿佛是做夢，又仿佛是真的，待清早睜開眼，床頭擺置絲毫未變，她便篤定是自己胡思亂想的夢境。

    ......

    冬月后，京城局勢波云詭譎，各地城門關(guān)卡防備戒嚴(yán)，路過的百姓商人都會被反復(fù)檢查過所，稍有懷疑便立時綁起來關(guān)進(jìn)刑部大獄，人人自危，不知到底發(fā)生了何事。

    京中官員謹(jǐn)言慎行，金吾衛(wèi)時常穿梭于宮城內(nèi)外巡視治/安，一場暴風(fēng)雨在沉積著能量，似要以驚天駭?shù)氐臍馄峭淌扇f物。

    本朝立國后經(jīng)歷六主，除去開國元帝活到五十八歲以外，其余帝王均天不假年，登基與崩逝皆伴隨著腥風(fēng)血雨，逆王異動。

    當(dāng)今就封前，皇長子被宦官毒死，皇次子與皇三子為爭儲君之位鬧到骨rou相殘，先帝權(quán)衡之下將各皇子悉數(shù)封往派往封地駐扎，只留下摔成殘疾的二皇子蕭睿，在京中閑養(yǎng)起來。

    先帝崩逝，朝中封鎖消息，顧輔成等人迅速保護(hù)齊王從青州趕往京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扶持其坐上帝位，待登基大典在先帝棺槨前舉行完畢，其余諸王才陸續(xù)得到消息，此過程可謂驚心動魄，稍有差池便會天下大亂。

    軍權(quán)交接，終成定局，便是他們再有不甘也只得俯首稱臣。

    此番變動，京中不少官員已然知曉內(nèi)幕。

    就在前日，召回京中的蜀王被連夜圍了府邸，幽禁獄中，其親信近臣一日之內(nèi)或捕或殺，有潛逃者心存僥幸，卻都在快要逃出城門時落入陷阱，被一網(wǎng)打盡。

    與此同時，徐州都督府?dāng)y五百精兵圍剿徐府，最終在一處外宅將準(zhǔn)備從暗道逃離的父子二人捕獲，并搜出金銀錢財不計其數(shù)，連同礦場底下私囤的兵器甲胄各種物資，悉數(shù)謄抄在冊，不日將送往京城供陛下御覽。

    浩浩蕩蕩持續(xù)三年之久的逆王案水落石出，至此終結(jié)，又因徐玠供出內(nèi)情，道宋都督所謂通敵信件皆為偽造，邵刺史并非去而不返，而是在他出城求援的路上遭遇他們的截殺，中劍后下落不明。

    故陛下親為宋邵兩家平反昭雪，恢復(fù)兩家門庭，恩賜宋都督配享太廟之殊榮，并封賞宋家“世代忠良”的親筆牌匾。

    投敵的鄭坤被剝奪恩賜封賞，族中旁支亦受其牽連，或流放或發(fā)賣。

    邵明姮親眼看著鄭家牌匾被摘，扔到地上時，周遭百姓發(fā)出叫好聲。

    當(dāng)初宋都督府被查封，仿佛也有人這樣叫過。

    她攏著披風(fēng)，靜靜站在遠(yuǎn)處遙望，而今再多的榮耀對于宋家而言又有何用，滿門忠烈，世代忠良，當(dāng)初宋都督的人頭被割下掛在城樓示眾時，忠良的心早就寒了。

    闔家戰(zhàn)死，苦守城門不破，拼盡最后一口力氣等來援兵，卻在死后被污蔑攀咬，扣上不忠不義的罪名，鞭尸唾棄。

    如今真相大白，輕飄飄幾句逆王當(dāng)誅，便足以撫平傷痕，抹去錯誤？

    配享太廟又如何，不過是當(dāng)今為了安撫天下人，堵住悠悠眾口的說辭罷了。

    邵明姮去城樓下站了許久，她不知三郎在哪，卻又知道到處都是三郎。

    他被炸死在這兒，尸首無存，便是憑吊祭拜都沒有法子。

    “回家吧?！鳖櫾仆暮髶碜∷?，側(cè)眸輕聲開口，“陛下過幾日便會下旨，宋府和邵府解封后物歸原主，并且賞賜邵家京中住宅，待你哥哥從嶺南回來，便可進(jìn)京復(fù)命?！?/br>
    他難得說了許多話，輕拍邵明姮肩膀，溫聲軟語：“你哥哥將會去戶部任職，一切都會好起來的?！?/br>
    邵明姮眼眶通紅，沒有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