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落是個漂亮姑娘，打小就水靈，這幾年越長越好看。

    摸著良心說，邱素寧沒少折磨她。她跟著自己干活，吃了很多苦。

    在他們這行，女人當(dāng)男人使，男人當(dāng)牲口使。

    但是即便如此，依然沒能搓去譚落骨子里那種典雅清雋的美麗。

    以至于總有人找到邱素寧，想拜托她牽線搭橋，把這好徒弟介紹給熟人認識認識。

    萬一運氣好，促成了一段良緣呢？

    每次遇見這種事兒，邱素寧采取的策略向來簡單粗暴——裝聾、裝瞎、裝啞。

    她徒弟根本看不上任何人。

    她這徒弟啊，心里早被別人給占滿了。

    同一時間。

    枉海市人民醫(yī)院正在舉行學(xué)術(shù)交流會。

    “小池啊……來我們這里吧。我們院長特別看重你。”

    心寬體胖的外科主任對池傾陽發(fā)出邀請，希望他能加入自己的團隊。

    池傾陽本科畢業(yè)后沒有留在a大，而是去了南方的一所大學(xué)讀研。

    研究生讀完，他直接進入了這所大學(xué)的附屬醫(yī)院，成為該院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主治醫(yī)師。

    周主任早有耳聞，說池醫(yī)生是個不可多得的大帥哥，他沒當(dāng)回事，心說能有多帥？這一見才知道，那簡直是一張帥到容易惹禍的臉。

    池傾陽的表情不多，他不怎么笑，話也少。他往那一坐，整個人散發(fā)出的氣質(zhì)清高雅致，像是一幅淡寫輕描的山水畫。

    周主任見過他主刀，做的是小手術(shù)，切一個增生瘤，和他寡淡的個性不同，他下手快準狠，縫合技術(shù)也十分精湛，有整形外科的水平。

    如今，業(yè)內(nèi)傳聞他在另尋機會，好像是打算換個城市生活。

    不只有周主任想收編他，這位池醫(yī)生是外科學(xué)界爭相挖角的好苗子。

    周主任也是a大醫(yī)學(xué)院畢業(yè)的。這次，池傾陽前來交流學(xué)習(xí)，周主任趕忙代表自己所在的醫(yī)院遞出橄欖枝。

    他幫池傾陽對比兩邊的福利待遇，說完，還拋出了美人計：“我們醫(yī)院啊，有好幾個特別漂亮的姑娘。正好你也沒結(jié)婚嘛……我可以給你介紹一個。”

    他們坐在手術(shù)室外的觀摩區(qū)，透過面前巨大的單向玻璃，能看到里面正在進行一臺橋小腦角區(qū)腦膜切除術(shù)。

    這臺手術(shù)的難度系數(shù)高達四級，由業(yè)界知名的神經(jīng)外科醫(yī)生主刀，觀摩機會很寶貴。池傾陽看得非常專注，不想被嘮嘮叨叨的人打擾。

    周主任在邊上喋喋不休，他聽不見似的，拿著一支鋼筆，專心在筆記本上做記錄。

    “小池，你的字真漂亮?！敝苤魅斡芍钥滟澋?，“都說咱當(dāng)醫(yī)生的寫字丑，你這字兒可太好看了。是不是練過書法？”

    “是，練過。”

    “寫成這樣，得練多久？”

    池傾陽停下筆，時光為他的雙眼鍍上深沉。

    他的神色極為幽暗，思索片刻，池傾陽說了個時間：“練了八年左右?！?/br>
    “練了這么久?。烤氉值娜耸侄挤€(wěn)，最適合當(dāng)外科醫(yī)生。”

    周主任偶然提起這個，池傾陽的思緒一下子飄遠了。

    他莞爾淺笑，引起周主任的注意：“小池，想到什么好事了？”

    手術(shù)進入了縫合階段，即將結(jié)束。

    池傾陽蓋上筆蓋，把鋼筆放進白大褂前襟的口袋：“沒有，我只是突然想起高中，那時候，大家都笑我寫字很難看?！?/br>
    “高中？你什么時候開始練字的？”

    池傾陽再度想起了那個人。

    “我高二才練字，有個很好的老師。”

    周主任還想問點什么，可他一扭頭，看見池傾陽眼里竟然含著nongnong的悲涼，弄得他不敢再問了。

    手術(shù)結(jié)束后，池傾陽和主刀醫(yī)生的助手相談甚歡。

    這位年輕的助手姓馮，叫馮育知。

    他自來熟，愛笑，笑出來有兩顆虎牙。剛認識一上午，馮育知已經(jīng)和池傾陽勾肩搭背了。

    中午，馮醫(yī)生拉著池傾陽去醫(yī)院食堂吃飯，帶他體驗本院號稱“天下無敵”的牛rou火鍋。

    排隊時，馮育知問：“池哥，明天有沒有興趣跟我們?nèi)ド絽^(qū)義診？”

    枉海是著名的山城，少數(shù)民族聚居，各種村子分布在大山里頭。

    由于山城地勢險峻，這些年，政府在努力修建基礎(chǔ)設(shè)施，想要盡可能改善山村人民的生活。但是即便如此，仍有許多小村交通不便。

    這里的村民生了病，很難出來，得不到良好救治。政府非常重視地方的健康問題，因而懇請各大醫(yī)院派醫(yī)生下鄉(xiāng)義診。

    這不是免費診療，而是由政府補貼報銷醫(yī)療費用。但是由于路途崎嶇，來回一趟要吃不少苦，和吃的苦相比，掙的那點錢實在微不足道，不是誰都愿意去。

    馮育知說：“在村里能見著很多疑難雜癥，特別長見識，我聽說你下次論文的選題打算做這方面，你可以去親自看看?！?/br>
    路過的女護士打趣道：“小馮，你別拉著池醫(yī)生趟渾水。人家是來開會的，可不是來遭罪的啊?！?/br>
    馮育知連忙說：“哎呀……沒那么遭罪，這個村子條件算好的，這倆月有個姑娘最近一直待在那邊，人家都能吃苦，咱為啥吃不了？”

    護士笑話他：“嘖嘖嘖……你這根本沒安好心，上次義診回來你就魂不守舍的。說你看上人家了，你還不承認?！?/br>
    “真沒有……”馮育知臉紅得厲害，欲蓋彌彰，“我是被人家的敬業(yè)精神打動了，她和她師父為了保護文物，一天到晚到處跑，什么深山老林都去過。”

    護士都聽膩了，沒興趣再聽：“行行行……打住，那位譚小姐的故事你講過八百回?！?/br>
    池傾陽仿佛被電了一下，緊張地問：“譚小姐？哪個譚？”

    “天方夜譚的譚?！瘪T育知說。

    池傾陽感覺眼前炸了一道白光，心速失控。

    他做了個深呼吸，努力壓著激動，又問：“這個人……是叫譚落嗎？”

    “哎？”馮育知驚疑地瞪大了眼，“池醫(yī)生，你認識她??？”

    “嗯……認識?！?/br>
    太認識了。

    第52章 觸碰

    半天過去, 譚落的肚子越來越疼。

    她吃了止疼藥，一片不頂用，又補了一片，但是腹痛執(zhí)拗得很, 絲毫沒有得到緩解。

    她整宿翻來覆去, 疼得睡不著。

    第二天早晨, 她頂著烏黑的眼圈起了床，幫邱素寧收拾東西，她們今天要進村，去找一位村民當(dāng)向?qū)А?/br>
    譚落剛進屋，邱素寧一下子看到她的黑眼圈, 嘆了口氣：“又失眠了？”

    她從包里掏出一板安眠藥遞給譚落。失眠也是譚落的老毛病, 邱老師一直留意著。

    “謝謝邱老師。”

    邱素寧想嘮叨兩句, 想了想還是作罷。

    前幾年, 譚落嚴重失眠，整夜整夜睡不著。就算勉強睡著, 也會在半夜哭醒。

    邱素寧問她怎么回事, 她就說做了噩夢，別的一概不說。

    這兩年，譚落的失眠問題有所好轉(zhuǎn), 身體卻是越來越弱。

    這種衰弱是隱秘的。因為這姑娘太能忍, 再大的病, 她都能裝得像個沒事人, 外人輕易分辨不出。

    邱素寧和她長久地共同生活，才能隱隱覺察一二。

    譚落的健康和精神狀態(tài)有關(guān), 她心事太重。

    邱素寧常提醒她, 人的軀殼就那么大, 能夠承受的重量有限。如果心事太重，沉甸甸壓著身體，沒法在人生道路上走太遠。

    “出發(fā)吧?！睓z查好東西，邱老師催了譚落一嘴。

    譚落多拿了一板止疼藥裝進背包，她們攜帶好工具，從小瓦房出發(fā)，走了很長一段山路進村。

    山里昨天下過雨，路面濕濘，深一腳淺一腳的，很不好走。譚落在前面探路，邱素寧在后頭跟著她。

    她們進了村，受到村長的熱情款待。

    村長為她們介紹了一位向?qū)?，這個向?qū)齻冞M山，去找另外一塊石碑。

    山里的地形變幻莫測，灌木后方很可能是懸崖峭壁，如果貿(mào)然進山，由于不熟悉當(dāng)?shù)厍闆r，很容易出事，必須有村民帶頭引路。

    在明朝，這片深山已經(jīng)有不少人生活居住。大山里零零散散分布了許多明代石碑，這些寶貴文物被茂盛草木遮遮掩掩，隱在靜謐的山林里。

    有些石碑年久失修，損壞嚴重，石碑本身難以進行修復(fù)。

    譚落和邱素寧此次前來，是為了拓印這些石碑的碑文。救不了石碑，起碼要讓碑上的文字重見世人。

    為了等待向?qū)В齻冊诖骞镒税胄r，那位向?qū)нt遲沒來。

    邱素寧是個非常遵守時間觀念的人，她以苛刻的標(biāo)準要求自己，同時也會用這種標(biāo)準去衡量別人。

    遇到不守時的合作伙伴，她很生氣。這種憤怒上表面看不出，只能通過肢體動作感受。可她的手指不停地敲擊著桌面。

    譚落注意到邱老師的手指不停地敲擊桌面，立刻搶在她大發(fā)雷霆前問村長：“請問，我們大概需要再等多久？”

    她指了指手表，委婉地說：“那個，沒別的意思。我是怕出發(fā)得太晚，天黑前趕不回來?！?/br>
    村長是聰明人，聽懂了她的畫外音：“對不住啊……我們那位小馬去鎮(zhèn)上接醫(yī)生了，按說也該回來了……都怪昨天下的那場雨，路不好走?！?/br>
    譚落看向邱素寧，老師能接受這個說法，不再敲擊桌面。

    “是上回那幾位醫(yī)生嗎？”邱素寧打聽了兩句，想讓他們給譚落看看腹痛。

    村長連聲說是：“你們也見過，還是上回那家醫(yī)院的醫(yī)生。”

    譚落聽了有些焦慮，她祈禱著別再見到上次那位馮醫(yī)生。

    上次，城里的大醫(yī)院派團隊來義診，那天，她和邱素寧也剛到這北黃村來。兩邊遇見了，村長正好把他們湊在一桌，吃了一頓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