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熟悉的那個謝妄真？

    前世謝妄真迎娶她，婚期一推再推，原來他也知道這樣會生變數(shù)。倘若當(dāng)日他也如今日一般積極，她的任務(wù)早就完成了。

    不對。

    眼下有了對比，她忍不住地懷疑，謝妄真當(dāng)時迎她為魔后，到底是真心，還是系統(tǒng)的作用？攻略進(jìn)度會卡在99%無法前進(jìn)，那1%，就是徐千嶼用死亡留下的分量嗎？

    喜燭爆開燈花。

    謝妄真道：“你走以后，我總是做同一個夢。我們誅魔那日假扮夫妻，那儀式?jīng)]完，可惜被人打斷了。”他說著，黑眸中露出一絲恨意。

    徐千嶼被觸了逆鱗：“不要總提那次成婚，那是假的，我沒當(dāng)真?！?/br>
    謝妄真道：“我當(dāng)真了?！?/br>
    陸呦貼著墻根，面色微微扭曲，忍不住想笑。

    當(dāng)日徐千嶼為謝妄真掏心掏肺，他對徐千嶼表現(xiàn)得何其無情，何其不屑一顧，原來都是假的！他還是喜歡上她了，就算有那么一絲空隙，他也愛上了她。

    她心內(nèi)嘲諷，隨后感到深深的悲哀。

    魔王大婚之前，她覺得謝妄真像在走神，她的感覺沒有錯：他們之間，隔著一樁永不褪色的舊夢。

    這樣的99%，和0又有什么差別？她的攻略對象，喜歡上了一個沒有刻意攻略他的人。

    徐千嶼在芥子金珠內(nèi)翻撿到夢影筒，里面卻沒有無真的影子，有些疑惑。

    無真果然跑了。但他一個鬼身，在無妄崖這個修士埋骨之處亂跑，就不怕有危險嗎？

    謝妄真要拉她拜堂，徐千嶼道：“我們南陵成婚，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兩個都沒有，是不算數(shù)的。我不想在這里成婚?！?/br>
    說話之間，她抓緊將芥子金珠內(nèi)攜帶的丹藥盡數(shù)吸收。

    謝妄真道：“這有什么難的？魔宮之中，天地莫不聽我號令。”

    一顆由魔氣凝成的赤紅光球從他掌心飛出，飛到了喜堂上方，褪紅光生白光，偽做明月高懸。

    “至于高堂，”謝妄真看向前方道，“供桌前坐著兩個，都是我的母親，她們會祝福我們?！?/br>
    順著他的手指，那兩把椅子上出現(xiàn)了兩只蜃物侍女端坐的影子。

    系統(tǒng)毛骨悚然：“謝妄真是由無妄崖下的一只蜃女和一只狐女撫養(yǎng)長大的，她們當(dāng)時以為那是清蘅道君的轉(zhuǎn)世，后來發(fā)現(xiàn)不是，謝妄真便用深淵之火把她們殺了……天啊，怪不得我看她們有些面熟！”

    徐千嶼心中駭然，服侍她的那兩名蜃物侍女，是謝妄真以自己的血混合魔氣與水汽，比照著他的兩位養(yǎng)母重塑的。

    他捏出了兩個人偶，在魔宮下陪伴他。人偶聽他號令。那椅子上的兩只蜃物，此時笑著拍手，一齊道：“恭喜我兒成婚，恭喜我兒成婚?！眻鼍霸幃惾f分。

    謝妄真耐心告罄，再也不想耽擱。

    他強(qiáng)行拉過徐千嶼的手腕，朝供桌走去。

    但纖弱的新娘釘立地上，紋絲不動。

    徐千嶼日日站樁，謝妄真手上用了幾分力氣，就是拽不動她：“謝妄真，前世你讓我死在無妄崖下，還在此處與我成婚。你說喜歡我，偏要如此惹我晦氣?！?/br>
    她翻臉得如此之快，謝妄真的表情一黯。

    徐千嶼的死也是他的夢魘，遑論他體內(nèi)的愛魄原本屬于徐千嶼。感知到主人的強(qiáng)烈的愛與痛，此時震顫不已。

    “對不起，殺了你我也很痛。”他垂下眼，攥緊徐千嶼的手腕，“日后我會對你很好，我們永遠(yuǎn)也不分開?！?/br>
    聽到此處，陸呦再也無法忍受，猛然拔劍砍向魔王的后頸。

    她是徐芊芊的陪練，袖中帶一把小木劍。但陸呦這幅身體天生劍骨，抽劍時有風(fēng)鳴肅殺之聲。身為與謝妄真最親近的人，她還知道，魔王最脆弱的地方，是他的后頸。

    他的魔核就在后頸上。

    她懷著恨意，咔嚓一聲斬斷半個脖頸，黑氣頓時迸出。

    謝妄真先是怔住，隨后緩緩回頭，看陸呦的表情充滿悲意。魔核綻開裂紋，他的眼珠變成全黑。反手一推，陸呦尖叫一聲摔了出去。謝妄真又將她扯回，掐住她的脖子，仿佛在看一個死物。

    陸呦知道他生氣，謝妄真最恨背叛，尤其是被她這樣的人背叛。但能激起他的恨意，這暢快竟壓過了對死亡的恐懼。陸呦咯咯笑了起來，手指蘸著鮮血畫陣法。

    風(fēng)靈根做陣，滿室風(fēng)動。

    徐千嶼用神識判斷一下位置，拔劍出鞘，從謝妄真身后一斬。

    她的劍意決絕。木劍所至之處，謝妄真化為飛灰。但飛灰落下，凝成一只野兔。

    虛空中發(fā)出了一陣笑聲。徐千嶼嗅到那股桃花香氣從右邊傳來，再度塑成人形。

    隨后手腕被人抓住，他的指腹隔著寬袖，緩緩撫摸她的手腕。

    “小姐，你劈得我好痛。是急于救她，還是這般想讓我死？”謝妄真眼眶通紅，道，“可惜在魔宮之中，我死不了的。日后有你陪我在這里，我很開心。”

    方才一擊，耗盡了徐千嶼的靈氣。她感覺謝妄真的力量陡然增大，強(qiáng)行拖著她走向供桌。

    從背影看去，倒像一對璧人。

    這時滿室風(fēng)動，那盞像月亮一樣的魔燈毫無征兆地滾落下來，砸在桌案上，嗤嗤地熄滅了。

    此不詳之兆，謝妄真步履一停。徐千嶼只覺眼前光亮一閃。

    隨后她感覺到一股極強(qiáng)的力量介入二人之間，如一陣風(fēng)，將她和謝妄真牽著的手吹拂開。

    但是她的手腕仍是被人握著的，且還在向前。

    陸呦躺在地上，驚恐地看著地上三個人的影子。

    難道是她的陣法畫錯了，召來什么東西？

    所有的燈燭忽明忽滅，這人竟如鬼魅般忽然而至，帶來肅殺可怕的威壓。

    燈燭亮起時，她看見這人極高，白衣如雪，玉冠長發(fā)，身負(fù)寒劍，掐著謝妄真脖頸的手蒼白修長，手腕上有一條細(xì)細(xì)的紅繩，如一道血痕般艷麗。

    沈溯微？

    但氣質(zhì)又迥然相異。他極為安靜，也不許別人發(fā)聲。連影子都透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壓迫。魔王被人這樣對待，怎能罷休，但在他手上，竟發(fā)不出一絲動靜。陸呦心中一寒，仿佛聽到謝妄真頸骨被捏碎的聲音。

    沈溯微一手牽著徐千嶼緩步向前，一手將謝妄真用力摔在地上。

    徐千嶼聽到悶響，她嗅到身邊如空山雨后的香氣，似遠(yuǎn)赴而來，還帶著雪意。緊接著是魔氣，鋪天蓋地的魔氣，魔氣太濃郁，以至于麻痹了感官。

    好重的魔氣！徐千嶼瞳孔縮小，一時都忘了掙扎。

    她用神識看了一下，身旁是一團(tuán)灰影。

    她很疑惑。世上有比魔王更強(qiáng)的魔？是何方神圣？

    她釘在原地，不肯前進(jìn)。魔氣激起了她的戰(zhàn)意，令她渾身緊繃。

    感覺到她掙扎，沈溯微亦停住，垂眸看她。感知到徐千嶼活氣那一刻，他的心魔暴漲才勉強(qiáng)停住。但再次看到謝妄真帶徐千嶼，拜堂成親的背影，不亞于令他重溫噩夢。

    她身上的嫁衣，鮮紅如血，喜帕柔順地垂著。

    猶如一件被封存的很好的禮物。

    他站定片刻，握住喜帕的角，緩緩向上掀起。

    第147章 雪妖（六）修

    喜帕掀起， 先露出少女凝脂般的下頜，隨后是榴紅色的唇。

    徐千嶼的嘴唇輕抿，忐忑恐懼， 又充滿戒備。

    此時此刻， 沈溯微很想看她一眼， 尤其想看到眼睛。但是拂在手指上的呼吸越來越輕，他的手又停住。

    難道要叫她看見師兄這幅樣子嗎？

    沈溯微毫無征兆地松手，喜帕落回原處。

    他攥著徐千嶼的手臂向前，她整個人如同繃緊的弦， 掙扎間，她的指甲嵌進(jìn)他的皮膚。

    徐千嶼感覺這只大魔拉著她向前走，仿佛要將她帶去什么地方。它既不攻擊， 也不會說話， 難道是未開靈智的魔化了人形？

    正疑惑間， 它的手壓在她肩上。徐千嶼聽到木柜打開的聲音。對方力量極大， 一手攥住她兩手，轉(zhuǎn)眼她被迫彎腰塞進(jìn)柜中。

    她用力掙扎， 好在柜子的空間比她想象得大一些，內(nèi)里也沒有奇怪的東西，反倒像個庇身之處。

    她一把抓著它的手，感覺到它觸碰了她的發(fā)髻， 在她懷里塞進(jìn)一物， 隨后柜門被猛地關(guān)上。緊接著外面?zhèn)鱽沓翋灤蚨分暋?/br>
    徐千嶼僵在原地， 手慢慢收緊， 觸碰大魔放在她懷里的東西。

    那物柔軟， 毛絨絨的， 內(nèi)里灌滿靈氣。靈氣化作無數(shù)螢火蟲般的藍(lán)色光點(diǎn)飛入她的雙肩， 一同飄出的，還有一股熟悉的花瓣香氣。

    徐千嶼嗅到那香味，猛地抓出了兔耳，又摸出四只腿，她意識到，懷里的東西正是她丟失的那只白兔布偶。

    徐千嶼僵住片刻，猛推柜門。柜子被人從外面畫上禁制，她推不開。打斗聲傳入耳中，很顯然比方才血腥暴戾了數(shù)倍。

    這兩只魔物，竟然在你死我活地爭斗。靈氣的氣浪不住推著柜子，內(nèi)里卻完好無虞。

    回想大魔剛才的舉動，竟有一絲保護(hù)的姿態(tài)。

    徐千嶼拽掉喜帕，眼前白霧仍未散去，令她十分急躁。她想知道，為什么這只魔物身上會有沈溯微拿走的布偶。他不應(yīng)該好好地在雪崖洞閉關(guān)嗎？

    她慌亂從境中翻出沈溯微留下的那封信，“給我念一下這上面的字?！?/br>
    系統(tǒng)道：“這是給你的私信，不好吧？”

    “快點(diǎn)?！毙烨Z將紙展平。

    “好好好?！毕到y(tǒng)道，“我念了??！”

    “吾妹千嶼：擅闖你境中，多有得罪。訣別所言，實(shí)非我意，我很抱歉?！?/br>
    “妖域一戰(zhàn)，我生心魔，道途損毀，唯有重入無情道可解。但我的無情道，當(dāng)日已為你而破。我不愿行此掩耳盜鈴之事，唯有暫且止步。”

    “我的師妹燦若朝陽，光明灼熱，無人不想私藏，我亦有這般私心，比旁人更甚。但我已在入魘邊緣，為人兄長，難以身阻道，誤你前途。既愛重你，便不肯令寶珠蒙塵?！?/br>
    “我原以為你缺失愛魄，不會傷心。凡我活著，仍能護(hù)你無憂無慮。但見你在雪中獨(dú)行，才知是我自私獨(dú)斷，沒有問你一句話，沒有給你選擇。我不愛旁人，唯獨(dú)等待千嶼。今日留信于此，盼請抉擇，望不算晚。”

    “我的一生，生殺見廣，苦楚歷遍，多舌招禍，故而極訥于言。請你原諒。無論你如何作想，都要向你道謝。人生于我如雪域茫茫，無非緘默忍耐而已。過去八年又三年，承蒙你眷顧，我方知世上有晴天。”

    “沈溯微。”

    “念完了……”系統(tǒng)頓了頓，“你還好吧？”

    徐千嶼面無表情，睜得極大的眼睛中，蘊(yùn)了一層流光溢彩的光亮。

    睫毛一動，眼淚便如玉珠般無聲地墜落。

    她濃密的睫毛低垂，捏著兔子，是個極為難過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