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錢都是身外之物。你喜歡聞京哪里？”

    她重復(fù)他的話：“你這是提問？”

    易思違很坦誠地說：“我誤會了？你不是打算跟我相互了解？”

    “行吧。”

    他的神情很耐心：“所以，你喜歡聞京哪里？”

    也沒什么特別喜歡的地方。不過，非要說的話——“他沒有主見？”說到這個，莫烏莉突然精神起來，“你可能不記得了。去年體育考試，你們男生不是分了兩撥跑嗎？”

    易思違聽得很認(rèn)真，頷首說：“嗯?！?/br>
    “你和田亦還有湯祁樂是第一趟，跑完你們就在旁邊等成績。然后你不是拉了一下單杠嗎？”

    “有這種事？”

    “你不記得了？”莫烏莉一邊說，嘴角一邊稍微帶了點(diǎn)笑，“你拉了之后，有女生起哄。聞京看到了，當(dāng)時沒說什么，放寒假，他就去練單杠了。”

    易思違又開始亂用臉，尷尬地笑著：“……你編的吧？”

    “真的，真的?！蹦獮趵蛐Φ貌恍?，捂住嘴巴，“結(jié)果就堅(jiān)持了一個星期?！?/br>
    他問：“你喜歡沒有主見的人？”

    她不動聲色地看向他：“嗯？”

    “你喜歡這樣的？”

    莫烏莉不慌不忙，抬起眼微笑：“該我問問題了?！?/br>
    她定了規(guī)則，一個人問過的，另一個人不能重復(fù)提問。

    這一天晚上，易思違和莫烏莉聊的有點(diǎn)多。

    易思違說：“你最喜歡什么動物？”

    莫烏莉說：“蛇。你mbti類型是什么？”

    易思違說：“沒做過。等一下，我翻聊天記錄……潘朵說我像isfp？你最喜歡吃什么？”

    isfp，記下來。莫烏莉說：“煙。你有兄弟姐妹嗎？”

    已經(jīng)走到戶外，他分了香煙給她，兩個人抽起來。易思違說：“有兩個meimei。你為什么學(xué)醫(yī)？”

    莫烏莉說：“本來是想當(dāng)警察的——”

    她沒說下去了。

    易思違問：“為什么想當(dāng)警察？”一人一問，他違反規(guī)則了。

    可惜她沒注意到。莫烏莉回答：“因?yàn)闆]人敢動警察?！?/br>
    易思違開車載她回去。在路上，他們也一直在玩這個游戲。莫烏莉說：“說實(shí)話，你承認(rèn)你有故意裝傻嗎？”

    易思違看著擋風(fēng)玻璃，笑著說：“一點(diǎn)點(diǎn)？”

    也只是迎合身邊人喜歡的樣子而已。日常生活里，電波系帥哥比酷哥更有魅力。

    “我就知道！”莫烏莉笑出聲，回過頭去，看路邊的景色。夜風(fēng)從臉上拂過，倏忽之間，發(fā)自肺腑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沒有喝酒，但是，莫烏莉想，她為什么會這么飄飄然？他們只是在一問一答而已，幼兒園小孩都會做的事，就這么簡單。然而，她的心情竟然因?yàn)檫@種小事變好了。

    一種細(xì)微的感覺密密麻麻，刺進(jìn)皮膚，滲透到胸腔里。

    易思違把莫烏莉送到樓下。下車以前，莫烏莉默默不語，沒有用余光觀察他。她悄然做了個決定，沒有與任何人商量。

    與此同時，她也不知道，馬路對面停著莫星云的車。

    他打了幾通她的電話，一開始，莫烏莉還直接按掉，到后來，干脆任由手機(jī)在靜音中震動，不去理睬他。莫星云只能到住的地方等她。他有鑰匙，但不想上樓。

    莫星云在車?yán)镒?，靠在方向盤上等待。

    他沒想到，她會和別人一起回來。車是敞篷車，改裝過，聲音很響。莫星云看到他們下車。

    她要帶男人回家嗎？

    莫星云忍不住自言自語：“……莫烏莉是不是瘋了？”

    他解開安全帶，從駕駛座爬到副駕駛座，就為了看得更清楚。

    莫星云只看到側(cè)臉，第一感想是長得還挺帥。

    從莫星云的角度來看，莫烏莉往前走了幾步，然后回過頭。她在微笑，是標(biāo)準(zhǔn)的“莫烏莉的笑”——那種很擅長隱藏情緒的微笑。

    易思違靠在車邊，莫烏莉轉(zhuǎn)過身，忽然笑了。她補(bǔ)過妝了，即便今天的身體并不好受，病容卻能完美地躲在皮囊下。

    她靠近他，腿微微向前，貼住他的身體。兩個人離得那么近。莫烏莉抬起眼睛，輕聲問：“你要不要來我家？”

    易思違看著她，回答得很快：“這么突然？”

    “……”

    他說：“第一次去別人家要帶禮物吧？我今天沒準(zhǔn)備，下次吧?！?/br>
    莫烏莉被他按住肩膀，轉(zhuǎn)回去，向前推。他在背后說：“今天回去，洗個熱水澡，好好休息一下，早點(diǎn)睡覺。晚安。”

    直到電梯門關(guān)上，白熾燈從頭頂灑落，莫烏莉都沒搞懂，這到底算她沒表達(dá)清楚，還是被他裝傻糊弄過去了。

    她抬起手臂，湊到鼻子底下，聞到他的香水味。

    上課不會被老師罵嗎？莫烏莉不由得想。

    走進(jìn)家門，她沒開燈，明明沒有走動，卻累得像是再也沒法動彈了。她癱坐在門口，一瞬間錯覺，自己是耗盡電量的電器。莫烏莉在黑暗里摸索著，地板上有裝著東西的塑料袋，她把東西倒出來，才張開袋口，手機(jī)的震動打斷了她。

    她掏出手機(jī)。

    莫烏莉只好下樓，這回是為了見莫星云。嬸嬸寄來了一些生活用品，要他分一些給莫烏莉。她抱著手臂，態(tài)度很不耐：“放門衛(wèi)室不就好了?！?/br>
    莫星云的語氣也不好：“你剛才帶男人回來了吧？你不會要帶人到房子里去吧？你在想什么？”

    見他指責(zé)她，莫烏莉反倒扯起一個冷笑：“你躲在哪偷看呢？真惡心?！?/br>
    “……”

    “行了，我走了?！彼舆^東西，掉頭準(zhǔn)備走。

    莫星云噎住了，叫住她：“那人是誰？男朋友？要談戀愛就認(rèn)真談，不要找不靠譜的人。女孩子要自愛——”

    夜風(fēng)吹來，月色sao動不安，她的黑發(fā)像烏云似的遮住面頰。莫烏莉冷笑：“他是易思違?！?/br>
    莫星云愣住了。

    憤怒、驚恐、疑惑、無力，爭先恐后涌來的情緒堵塞了咽喉。她伸出手，指尖掠過額角，將被擾亂的頭發(fā)繞到耳后，露出笑著的臉。他想推搡她，想質(zhì)問她到底在干什么。五味雜陳，莫星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心底斷定，莫烏莉一定是瘋了。

    第14章 春季（14）

    風(fēng)最旺盛的時候，夜里的冷空氣也被吹到膨脹，沒被束起的長發(fā)卷曲著飛舞，像漆黑的蛇，吐著信子游離竄動，躍躍欲試。莫烏莉抬起手，指尖輕輕拂過額頭，滑到太陽xue，遮蔽的發(fā)絲就這樣退到耳畔。笑氤氳在臉周圍，并不溫暖，徒然濕冷，陰惻惻的，凍到骨子里。

    莫星云打了個寒戰(zhàn)。

    他說：“你到底在干什么？”

    她說：“你覺得呢？”

    反問時，莫烏莉上身稍稍向前傾。只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動作，莫星云卻下意識往后靠。

    她更看不起他了。從她的冷笑里，莫星云很清楚地感受到。

    “有必要嗎？”他說，“這是巧合？”

    她側(cè)過身，長發(fā)又被風(fēng)掀亂。這一次，莫烏莉沒再整理。

    他留在原地，僵硬地杵在哪里，眼睜睜目送她離開。莫烏莉退了幾步，轉(zhuǎn)身走了，腳步輕快。剛才下樓，她還一副厭煩疲倦、累得不行的樣子，現(xiàn)在卻又恢復(fù)了元?dú)狻ｋy道她以別人的痛苦為樂，專從別人的艱辛中吸取精氣？世界之大，有這種妖怪也不奇怪。

    莫星云拖著沉重的腳步回車上，坐回去以后，他又發(fā)了很久的呆。

    他能做什么呢？

    莫星云發(fā)動車子。

    他的學(xué)校離那間大學(xué)有兩條街，開車容易堵，步行又太花時間，就是這種尷尬的距離。莫星云乘地鐵過去。

    上大學(xué)以來，他交過一個女朋友，對方留學(xué)，和平分手。他也有幾個知心朋友，時不時約出去聚餐喝酒。在外人眼里，他條件突出，有些高冷，卻不乏義氣。有人欣賞他，當(dāng)然也有人看不慣他。但成年人足夠成熟。

    至少，比未成年人好得多。

    高中時，莫星云吃過一些苦頭。

    他上的是住宿學(xué)校。青春期的孩子最復(fù)雜，又要共同生活，難免有摩擦。他有不少讓人討厭的毛病，早晨愛提早起，動作又不輕，別人打招呼還不搭理。他那時候也幼稚，說好聽點(diǎn)是“王子病”，說難聽了就是“愛裝逼”。同寢室的男同學(xué)很討厭他。

    用莫烏莉的話來說，就是“我們家的人有被討厭的dna”。

    當(dāng)然，不管怎么說，打架是不對的。

    莫星云勢單力薄，一個人挨揍，他直接告訴老師，但是，遭遇只從光明正大的拳打腳踢變成暗搓搓的惡作劇。

    口頭奚落還算好，有時候伸腿絆他一跤就有些過分了。

    莫星云覺得生氣就輸了，忍著不發(fā)飆，但是效果不怎么好。討厭他的人嘻嘻哈哈，肆無忌憚：“開個玩笑而已，至于嗎？”

    直到那一天。

    那是高二上學(xué)期時的發(fā)生的事，莫星云又和討厭的男同學(xué)吵起來。對方齜牙咧嘴，莫星云也怒火中燒，兩個人都沒注意到，教室門外，有人走了進(jìn)來。黑發(fā)的女生默默走到講臺，拿起黑板擦。

    “喂。”

    和堂哥同校，在讀高一的莫烏莉說。

    他們倆回頭。兩顆腦袋離得那么近，莫烏莉表情鎮(zhèn)定，用扔壘球的姿勢利索投擲。

    黑板擦從莫星云眼前飛過，砸中就在他旁邊的男生。粉筆灰四濺，黑板擦掉落，留下目瞪口呆的人臉：“臭婊子，你他媽想死嗎？”

    始作俑者嘴角上揚(yáng)，冷漠地微笑。莫烏莉心平氣和，輕輕地說：“開個玩笑而已，至于嗎？”

    當(dāng)時，高二生一度也想追究回來，但是，最后還是不了了之。

    再后來，莫星云和那些人漸漸也達(dá)成了和解。

    他的高中按年級分樓層，他高莫烏莉一年級，也始終在更高一層樓上課。有的時候，他在走廊會看到她。眾人中間，莫烏莉燦爛地笑著。

    那時候，她身上像是沾滿了花粉，身旁總是聚攏蜜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