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點，家人都睡下了。

    羅世杰悄悄走入世瓔房內(nèi)，半開著的窗戶流進了暖熱的風，讓輕薄的窗簾微微晃動。世瓔的房間和自己的一樣格局，只是這間多了落地窗和陽臺。當時和meimei選房間時，因為她想要在陽臺種多rou植物，所以羅世杰索性讓給她。

    羅世杰走向窗邊，想將落地窗關(guān)上。他順勢探頭往陽臺上的小花圃看去，一盆盆的多rou植物和之前沒什么兩樣，一樣鮮綠肥嫩。他很意外這么久沒人照顧，多rou植物居然沒有枯萎。

    鎖上窗戶，房里瞬間變得過于安靜，羅世杰思索一下后，再次把窗戶開了一條小縫。

    稍早被弄得凌亂的地板已經(jīng)被他收拾乾凈，書本按照高矮排列整齊，抽屜的文具和小東西依世瓔的擺放方式有秩序地收好。他瞄了一眼書柜，雖然不確定世瓔原本是怎么排列書本的，但執(zhí)著于這些已經(jīng)沒什么意義，所幸照著自己的方式整理。

    羅世杰坐上柔軟的椅子，看著映在漆黑的電腦螢幕上自己的輪廓，雙手抱著頭回想著今天發(fā)生的事。

    平時樂觀開朗的父親，在伸手就可觸及的地方，趴在地上痛哭。第一次看見這樣的父親，用著他從來沒看過的表情流著淚。他覺得自己彷彿正看著電影一樣，眼前的親人頓時變得很陌生。

    羅世杰更訝異的是，自己居然只能站在原地，就算一直告訴自己現(xiàn)在需要做的是互相扶持家人，卻還是連移動腳步上前安撫都沒有辦法。

    過去遇到這樣的場面，羅世杰總是覺得靈魂彷彿已經(jīng)抽離了現(xiàn)場，眼前的事件就和自己沒關(guān)係一樣。無法自然而然地上前撫摸對方的背，甚至連盡量哭吧這樣簡單的話語都說不出來。

    若是今天死去的人是自己，世瓔一定可以做好安撫大家的角色吧，如同往常她擅長做的那樣。

    是不是因為自己不擅長，所以世瓔才什么都沒告訴他？

    羅世杰已經(jīng)搞不清楚是自己對meimei的事感到麻木，還是本來就冷血的可怕。在看完世瓔的遺體后就沒有哭過，家人們崩潰的模樣也激不起他悲傷的情緒，但明明心臟已經(jīng)痛到像是要炸開一樣了，眼淚的開關(guān)卻無動于衷，這樣真的是正常的嗎？

    羅世杰覺得自己太可悲了，無以名狀的自我厭惡襲來，指縫間掐著頭發(fā)用力拉扯，咬緊牙根，讓自己能多少感受到一點痛楚。

    陽臺上的風鈴隨風搖曳，細小零碎的聲響透過窗戶的隙縫流了進來，成為將羅世杰拉回現(xiàn)實的呢喃。

    羅世杰雙手抹著臉，然后彎腰按下電腦主機的開機鈕。電腦隨即發(fā)出甦醒的機器聲響，在夜深人靜時，主機的風扇成了一種噪音。

    這臺電腦是父母親買來要給雙胞胎一起使用的，至于為何放在世瓔房間，僅僅只是羅世杰沒有一定要放在自己房間的理由。

    等開機好后，羅世杰在鍵盤上敲下密碼，是兩人的出生年月日。他突然意識到這日期往后會像是烙印，每每出現(xiàn)就會提醒著他從今以后就是一個人了，頓時覺得鍵盤按鍵特別沉重。

    接著他將電腦里的資料夾一一點開，每個檔案都不放過全都點開一遍。平常兩人的東西會收在各自的資料夾內(nèi)，但羅世杰還是連同自己的資料夾也一起檢查。

    過了將近半小時，和他所預想的一樣，果然電腦里并沒有疑似世瓔寫的日記。羅世杰再次懷疑沉方沂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但那個女孩慌張的臉龐揮之不去。在放學時間的路上失控地大喊，儘管沒有她說的日記，她也不像是在說謊。

    羅世杰翻找了書桌的抽屜，想找出隨身碟之類能夠儲存檔案的東西。最后在最下層的抽屜發(fā)現(xiàn)一個容量為1tb的藍色隨身硬碟。好險這里今天沒有被父親翻找過，不然就有可能被摔壞了。

    將隨身碟插上電腦，點開資料夾，羅世杰立刻明白這里頭也沒有他要找的東西。這個隨身碟里全都是他們?nèi)胰顺鲇蔚恼掌ＹY料夾按照出游的日期和地點來分類，紀錄非常詳細，都是世瓔整理的。

    只要雙胞胎放寒暑假，父母親便一定會帶一家人出去游玩，儘管不是出國的豪華行程，但也讓全家人有著許多美好的回憶。所以每次只要一放長假，兩人便會纏著父親問這次出游的地點是哪里，然后開始滿心期待那天趕快來臨。

    他規(guī)律的按滑鼠左鍵，目光不斷追尋著照片里的世瓔，還有父母親臉上掛著那熟悉的笑顏，每張照片都還能喚起當時的記憶。

    有時候照片不單單只是記錄瞬間而已，它也可以幫助快要被遺忘的記憶再次出現(xiàn)在腦海里。

    羅世杰感到有些難以呼吸，胸口緊縮的十分疼痛，只能加重自己的呼吸來保持適當?shù)难鯕狻?/br>
    原本被悲傷壓抑的過去，現(xiàn)在透過照片而回想起來。美好的記憶現(xiàn)在變得像是一把刀，一次次刺進羅世杰的胸口，但他還是逼迫自己不停地按著下一張，想要讓心里的疼痛更加劇烈。

    真的好痛，但還是哭不出來。

    疼痛不斷加重，這種痛太過虛幻，和身體上的傷口不同，無法看著實際受傷的情況，這讓羅世杰感到十分不安。他發(fā)出粗重的呼吸聲，越是想要讓自己冷靜，卻越是停不下急速加快的換氣頻率。

    他眼角瞄了一眼桌上的筆筒，目光停留在一把美工刀上。那把美工刀是能夠?qū)⒑窦埌遢p松割開的大小，羅世杰伸手從筆筒抽出來，看著被電腦螢幕的藍白光照射著的刀片，上面還佈滿著新刀片才有的油脂。

    這應該很利吧？腦中閃過這個想法，羅世杰推開了一些刀片，回想著過去不小心被利刃劃傷手指的痛感，以及沿著傷口隙縫急速竄出的血珠。

    羅世杰深吸口氣后停止呼吸，腦袋突然變得清晰了，焦慮的感覺漸漸退去。他收起刀片，但沒有把美工刀插回筆筒，而是緊緊握在手心里。

    緊繃的神經(jīng)放松后，他突然感到全身疲憊。螢幕畫面還停留在全家人的合照，但他下意識避開照片中的歡笑，垂著頭從電腦椅上站起，行尸走rou般地走向身后的床邊，忽地將全身放松，一頭倒在床上。

    頭下枕著的枕頭散發(fā)著meimei的馀韻，羅世杰用食指撫著枕套上的碎花，在沒有溫度的床鋪想像著房間的主人才剛躺過的馀溫。耳邊靜悄悄的，靜到聽見彷彿另一個時空才有的尖銳鳴笛聲。

    此刻他就像是徘徊在人間的鬼魂，沒有實質(zhì)的軀殼，只有獨自悲傷的靈魂，無法觸碰到任何人，也無法離開這個世界，更不可能和世瓔說話。

    如果死掉的是自己，是不是會好一些？

    你可以想像如果我不在了，一定會很難過，但你有想過我也一樣痛嗎？

    既然可以想像那種痛，為什么你還要離開我？

    無數(shù)個問題拋出，但根本沒有人可以回答。羅世杰閉上眼睛，頭埋進枕頭里，將全身的感知關(guān)閉。

    墜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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