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蒙一顧 第3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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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回回答了白瑤的問題,繼續(xù)若無其事翻看著書頁,留白瑤一個人漲紅著臉瞪著顧回,然后無限委屈地看向她的師尊。 注意到白瑤反應(yīng)的顧回,輕輕嗤了一聲。 可愛這條路線固然好走,可可愛的白瑤卻沒看透事情的本質(zhì),她還沒看清,顧回走的是另一條路線,不必可愛,顧回選擇被青山宗需要。被人需要,即使身處這種明顯該是男主為受委屈的女主打臉二弟子的情節(jié)中,咱們清冷偏寵的道君,也動不了她。 因為,此時整個青山宗都需要她。 她站在那個讓人不能輕舉妄動的位置。尤其是為了白瑤的一點小小的委屈,再是寵愛她的道君,到底還不是一個沒有頭腦的純純戀愛腦,不會在這么一個小事上為白瑤沖冠一怒的。 顯然委屈的白瑤也終于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一向偏愛她的師尊這會兒看到她被人侮辱,卻只是不輕不重地呵斥對方一句:“慎言!” 雖然青云道君語氣很重,但在白瑤聽來就是“不輕不重”,明明要是換了別人這樣欺負(fù)她,師尊早直接讓人跪在她面前給她道歉了,就是她原諒,師尊都不會輕易原諒。 怎么換到顧回身上就成了不過是兩個字的輕斥?白瑤漲紅的小臉一下子白了,她不敢置信地看著師尊:師尊明明很疼她的!一個可怕的念頭再次浮現(xiàn),難道師尊疼她真的只是因為她跟死去的顧師叔有幾分相像,師尊只是把她視作替身?!如今隨著顧回愈發(fā)像顧師叔,師尊心意就變了,師尊不舍得罰顧回! 青云道君此時確實并不覺得這是多嚴(yán)重的事情,甚至覺得有些好笑。大約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之所以容忍,是因為顧回毫不客氣的反應(yīng),直言無忌的態(tài)度,甚至那聲不耐煩的輕嗤,都是他熟悉的樣子。 只是如此一來,白瑤和道君這對師徒之間將再次上演一段虐心的劇情,關(guān)于白瑤到底是不是替身,這混合著虐心虐肝的劇情,顧回已經(jīng)一點都不關(guān)心了,連看戲的心情都沒有了,門派大比已經(jīng)越來越近,而她依然卡在瓶頸處,無法突破元嬰修為進(jìn)入化神。 而此時的陸湛已經(jīng)掃過了數(shù)個大宗門的藏書閣,盡管他神識強大無比,能極快處理書籍信息,可這種高強度的神識活動,依然讓他近乎透支。 他從無數(shù)卷修真秘籍中收集一條又一條關(guān)于元嬰瓶頸和破境化神的信息,從數(shù)千萬字中總結(jié)出了三萬三千字,又再次壓縮為三千三百字。 在宗門大比前一晚,對著天上明月,陸湛深深呼出一口氣,看著自己刻印出的這三千三百字,陸湛蒼白面容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帶上了些微的自得,隨即又收起。 當(dāng)他到達(dá)青山宗青云峰時,探到顧回氣息,剛要翹起的嘴角立即又抿?。和櫥卦谝黄鸬?,是青云道君沈遇。 陸湛看了看已經(jīng)微微偏西的月,夜深人靜。別說青云峰,就是整個青山宗也已經(jīng)被寂靜籠罩。只有月靜靜懸在夜幕中,還有青云峰不知名的草蟲不時鳴叫一兩聲,襯得夜愈發(fā)靜。 他看到微微掠過山頂?shù)娘L(fēng),吹動了兩人同樣的白色衣袍。 白色的袍角在風(fēng)中輕輕相碰,又分開。 陸湛抿緊唇,淡色的眸子安靜看著前方峰頂。他的黑衣,連同他這個人,都融于黑暗。他是屬于夜的。 他看到顧回遲疑思索的目光豁然一亮,因為青云道君的話。 陸湛垂眸聽著。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br> “人同宇宙萬物,都是從一到多,也都是從無到有,從有到毀滅?!?/br> “修真卻是逆天而行,萬物而三,三而二,二而一,一而道成。” 道君的聲音輕而淡,適合這個微風(fēng)明月的夜,說的是道,指向的是光明。陸湛靜靜聽著,慢慢把他手中那個刻印著三千三百三十個字的冊子化作烏有。 他的三千三百三十個字被這個人幾句話就說完了。青云道君沈遇,是個真正的修道的人。陸湛,從來都不是。即使在他同作為修真人的那世輪回中,他都是個逆天的存在。 黑暗中的陸湛看著顧回若有所悟的樣子,正是他想象中,今晚將在月光下看到的樣子。 大概是聞道的驚喜,此刻的顧回甚至忘了眼前人是沈遇,她直覺瓶頸松動,直覺有什么東西快要被她碰觸到,只差一個契機(jī)。她無限驚喜地看向身邊的人,眸中燦然光輝,亮若星辰。 沈遇一怔,二百年來從未對除了白瑤以外人笑過的沈遇,唇角不覺露出淡淡笑意。 突然驚醒趕過來的白瑤恰好看到了沈遇看向顧回的目光,還有師尊唇角淡淡的笑,那笑甚至在一瞬間到了眼底。 此刻青云峰頂四個人,有一人徹底被凍住,只有無限委屈的淚水滾落。 有一人始終神色淡淡地看著,輕輕抬手似乎把什么東西撒入風(fēng)中。這人承受這世間一切人心聲欲望的喧囂,可他卻常常都是這世間最安靜無聲的存在。 另外兩人被白瑤驚動,道君斂容,顧回依然低頭細(xì)細(xì)揣摩動她心神的幾句話,她知道她要找的答案就在這幾句話里,只差一點了,還差一點。 她甚至都沒注意到白瑤已經(jīng)掩面哭泣而跑,更沒注意到愣了愣追上去的道君沈遇。 一個跑一個追,是顧回看膩了的劇本,比不上修道箴言的一個字。她一遍遍思索著聽到的幾句話,從中摸索著,試探著。 直到她抬頭看到身邊站著的人,才嚇了一跳,陡然回神。 一片安靜的夜中,一身黑袍的陸湛安靜地站在她身邊,不知站了多久。世人都稱統(tǒng)御巫山的她為山鬼,她沒有心,她明明有欲望卻可以過欲鈴無聲,她可以輕飄潛入任何地方同魅一樣,她確實不像個人,就是個鬼??纱藭r她這個鬼卻被人嚇了一跳,捂著胸口看著眼前人,好像她那里有顆能噗噗跳動的心。 幽王陸湛,如此悄無聲息,無所不至,連鬼都能被他嚇?biāo)腊。?/br> 陸湛看向她的時候,背對著月,他的整張臉都在暗夜的陰影中,顧回看不清。 反而是顧回一張臉沐浴在月光中,所有反應(yīng)都讓對面高大的黑衣幽王盡收眼底。 那突然的驚詫,瞪大的溜圓的眼,筆挺秀美的鼻,紅得近乎魅惑的唇。 偏偏是如此黑白分明的眼,黑的眸子是世間最干凈的黑。神女夭夭,連黑在她身上都澄澈,可分明澄澈卻永遠(yuǎn)讓人看不到底。她明明眼眸干凈如山中初生的小獸,可當(dāng)她看你的時候,黑白分明的干凈卻浸滿魅惑,這就是巫山眾人心里的神女,世人心中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山鬼。 隨著她修為不斷提升,每一次破境都讓顧回的五官愈發(fā)靠近她曾經(jīng)的面容。此時月光下這張已經(jīng)有她過去五分樣子的臉,讓陸湛看得一瞬間屏息,隨即就是心不受控制地咚咚跳著,想到剛才那人肯定也是看到她此時模樣,不知是為了掩飾自己無措的心跳,還是氣剛才月下兩人如此自然的相視一笑,陸湛一開口就是不善: “對著別人就是亂笑,對著我就跟見了鬼一樣!” 顧回聽這話不對,趕忙也把眉眼一彎,笑迎貴客。 月光下少女的笑容美好,都是熟悉的樣子,美得動人心魄,讓人的心跳一下子都無力起來。 陸湛把目光從她臉上移開,落在她纖細(xì)的脖頸,隨即又移開落在她身側(cè),嘴里偏道:“笑得難看死了,看到我就這么不高興.....”口氣里說不出的嫌棄。 明明說的不是實話,可偏偏又切中了心中弱點,陸湛心里比誰都知道那人才是她注定的命中人,他們的名字刻在三生石上,命格生生世世纏繞。 他曾親眼見過。 他可以先一步到巫山,早一步認(rèn)識她,但命運就是命運,接下來都如同早已寫好的劇本,任由他逆天,卻改不了命。 淡淡的苦澀蔓延在他舌尖口中,連說出口的嘲諷,都在他嘴里生出苦味??伤樕掀裁炊疾豢下冻觯S著他轉(zhuǎn)頭望向峰前安靜的云海,陰影中的臉一下子露在了月光下。月光下黑衣男子俊美蒼白的臉,帶著輕嘲,正合世人對幽王的想象。 幽王無情,對世間一切人一切事,都不入眼,更不會入心。他蒼白的臉上,只有一個絕對的強者對于一切的倦怠和淡淡的嘲諷。 面對半夜不睡覺突然就脾氣不好的幽王,顧回把笑臉一收,他強他厲害,他還有病在腦,她顧回人在屋檐下,不跟他計較。 打不過一個人怎么辦?當(dāng)然是對他好,好到讓他永遠(yuǎn)不舍得打你。這是神女打小就有的智慧。 顧回聲音都柔軟了,用父神跟自己說話的口氣,一點點問道: “你這是怎么了?是誰讓你不痛快了?”大半夜睡不著,跑到別人的地盤溜達(dá)著發(fā)脾氣來了。 “是不是心里有事,睡不著啊?”難道是人殺多了,睡不著覺..... “有什么不痛快,你說出來,我聽著呢?!睕]有最好,我還趕著修煉呢。 一句比一句關(guān)心,一句比一句甜美而柔軟。 陸湛鼻子里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明明知道不過都是她見風(fēng)使舵的機(jī)靈,可偏偏就是這樣,也足夠他心軟了。他低聲嘟囔了一句:“都說了我會指點你?!睘槭裁催€要找那人。 說出口的聲音帶著輕軟的嗔怨,讓陸湛后背一緊,立即提高了聲音粗聲粗氣地重復(fù)了一遍:“說了會指點你!” 顧回啊了一聲,原來為這個,她安撫:“這不是比試要到了,等不及了?!?/br> 卻不知這句話哪里不對,她看到陸湛的臉色一下子黯然了下來,好像她曾在巫山中遇到的一只小狐妖。那只狐妖愛上了一個書生,夜夜前往陪著書生讀書,白日到處鉆山林挖草藥賣了補貼書生,明明是個妖,偏偏要活得像個柔弱的人。可妖就是妖,裝了十年人也成不了人,后來書生果然說人妖殊途,娶了尚書府的大小姐。那只才化形不過二十年的小狐妖就是這樣黯然的樣子,她的心里都是委屈。 顧回不敢想幽王陸湛心里都是委屈,她只是歪著頭愣愣看著對方,對方臉上剛才一瞬間濃重的悲傷讓她把滿腹機(jī)靈都忘了。好像當(dāng)年什么都不懂的她,面對著那只悲愴的小狐貍,她不知道該說什么能讓她臉上的黯然和悲傷少一些。 陸湛抬了抬嘴角,露出一個淺淡而蒼白的笑,他說:“你要等等我?!睘槭裁疵看危愣疾豢系鹊任?。 這一刻從陸湛臉上,顧回再次讀懂了那句人間的說法:有時候一個人的笑,比哭還讓人難過。 當(dāng)年那只小狐貍也是這樣露出一個笑說:“神女,我不難過?!毙Φ米屓丝粗拖胩嫠?。顧回拼命想,自己當(dāng)時是怎么做的來著。 顧回踮腳,抬起手輕輕揉了揉陸湛的耳朵: “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br> “你還有我?!?/br> 當(dāng)年她就是這樣學(xué)著紙魅安慰歡歡的樣子,揉著小狐妖的耳朵,說出這兩句話。 紙魅說,這兩句話可以安撫任何一個傷心的女人。 也可以拿下任何一個傷心的男人。 山鬼顧茴,要走的路太難了,她需要強者如幽王陸湛。 作者有話說: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薄兜赖陆?jīng)》 人同宇宙萬物,都是從一到多,也都是從無到有,從有到毀滅?!@一思想來自《道德經(jīng)注釋》 修真卻是逆天而行,“萬物而三,三而二,二而一,一而道成?!?/br> ——《道德經(jīng)注視》清黃元吉 第36章 “你還有我?!?/br> 在顧回柔軟的手觸到陸湛微微發(fā)涼的耳朵的瞬間,陸湛整個人立即繃緊,大腦一片空白。似乎只是一瞬,又似乎過了很久,他好像才聽明白神女的話。 如雷電擊打在他常年痛到麻木的元魂上: 她說:一切都會好起來。 她還說:你還有我。 月下云海輕輕涌動,陸湛整個人都是一顫,隨即眼鼻酸澀。回神后用他冰涼發(fā)顫的手抓住顧回的手,于一片安寧中,他凝視著眼前的人,抬起手用指尖輕輕碰了碰眼前女孩微微抬起的臉,一觸即離。 是真的,不是幻境。 陸湛嘴唇翕動,卻覺嗓子發(fā)緊,說不出話來。 他看到女孩像舊日一樣習(xí)慣性把頭歪向一側(c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自己,啟唇輕聲問:“你是不是好一些了?”隨著她說話,陸湛感覺自己右手掌心微微發(fā)癢: 是她用指尖輕輕撓了撓自己的掌心。 陸湛一個激靈,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抓著對方的手,立即松開,好像拋開一個燙手的山芋。右手不自在地在身側(cè)黑袍上摩挲著,似乎有什么印記要抹去一樣,清了清嗓子才道: “你胡說八道的習(xí)慣什么時候能改一改?!?/br> 聲音更低了一些,低弱不可聞:“說了又記不住?!?/br> 顧回輕輕推了陸湛一下:“我是真心的。”真心要討你好。 隨即意識到自己有些好笑,沒有心的人說真心??杉堶日f了,人都喜歡這一套。她笑笑地打量身旁陸湛,對方臉上有微微的不自在,但沒有敵意,一絲也沒有了,更不要說曾經(jīng)讓她繃緊神經(jīng)的殺意。顧回覺得很滿意,她覺得自己鞏固了兩人的關(guān)系,開始著急回去繼續(xù)修煉了。 她指了指眼前云海:“你看這云多好看?!?/br> 又指了指天上的月:“你看這月多美?!?/br> 然后說出了真正想說的話:“呀,月都這樣西了,天色這樣晚,該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