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夫人的目的過于昭然若揭，多次提及后，性子溫和的驪夫人亦忍受不了，點(diǎn)名姚蓁尚在孝期，語氣稍重回懟了她。

    于夫人許是覺得下了面子，往后便不常來了。

    后來驪夫人同姚蓁提起她，亦是忍不住皺眉。

    -

    于夫人雖不大同她們再來往，但于家幺女仍在姚蓁處讀書。

    雨水過后，臨安便頻頻落下雨來。

    煙雨朦朧的江南，猶如縈繞在濛濛霧氣中，新雨過后，檐下生白萍。

    景雖美，但姚蓁可不會(huì)因此而沉迷，每逢雨落，便囑托學(xué)舍中的女孩子們，莫要忘卻帶傘。

    二月二，龍?zhí)ь^之日，突兀地落了一場雨。

    這一日雨勢稍大，好在多數(shù)女孩子皆有家中派人前來接；起初沒有人來接的，到稍晚之時(shí)，亦平安歸家。

    只有于夫人的幺女，遲遲沒有家仆前來。

    眼瞧著天色漸暗，姚蓁在廊廡下站了一陣，望著雨幕，眉眼間蓄出些愁緒，轉(zhuǎn)身進(jìn)屋，對伏案描紅的小女娃道：“囡囡，家中說幾時(shí)來接你了嗎？”

    于幼央懵懵地看向她，搖搖頭。

    姚蓁遞給她一把炒過的糖豆，又望了一陣雨幕，打算如若于家始終不來人，她便親自將于幼央送回去。

    約莫又過了一刻鐘，家仆前來稟報(bào)，說于家來人了。

    姚蓁松了一口氣，牽著于幼央穿過廊廡，朝外走去。

    大門前停了一輛馬車，濛濛的煙雨，打濕了帷帳。

    有一人立在馬車旁，手執(zhí)一柄油紙傘，看不清面容。

    于幼央奶聲奶氣地喚：“哥哥。”

    姚蓁便以為是于幼央的兄長前來接她，并未在意。

    然而當(dāng)婢女為她撐著傘遮雨，她牽著于幼央上馬車時(shí)，同那男子擦身而過，忽地覺得他的身形有些眼熟。

    煙雨依舊霧濛濛的，有幾絲飄搖到傘下，在姚蓁的裙擺上悄無聲息地洇開濕氣。

    姚蓁有些心神不寧，余光掃過那男子姜黃色的衣擺，有些排斥熟悉事物，不愿多逗留，目送奶娘將于幼央抱入車中后，便轉(zhuǎn)身回府。

    雨勢漸密，由牛毛般的細(xì)針，轉(zhuǎn)而纏連成細(xì)密的線。

    姚蓁加快步伐，疾步往府門走去。

    她身后的那男子緩緩將傘面抬起一些，隔著雨霧看她的背影。

    姚蓁聽見他輕聲道：“他們同我說時(shí)，我原先還不信……原來真的是你。”

    她抿著唇，快步邁入府，命人闔上府門。

    第99章 重逢

    天幕翻涌著蟹殼青色, 邊角零星綴著幾顆泛白的星子。

    初春的清晨有些涼，透著些薄霧氤氳的濕寒。春意尚未復(fù)蘇，遍地荒草枯。

    車夫牽著馬車守在陵前, 左右張望著，須臾, 不知想到什么，回頭忘了一眼身后的陵墓，打了個(gè)寒顫。

    不多時(shí), 宋濯披著一身蒼青色的大氅從陵中邁出。他宛若披霜覆雪一般，通身透著一股寒意，將本就濕寒的早晨沁的越發(fā)寒冷。

    行走幾步，他忽地一頓足, 繞著薄霜的眼睫輕眨一下，目光清沉而寂寥地望向南邊一個(gè)方向。

    跟在他身后的苑清隨之一停, 候了一陣，悄悄覷向他的臉色。

    這已經(jīng)是宋濯第三次前來公主的陵墓了。

    苑清揣測不出他此舉為何, 只隱約覺得, 自年關(guān)后，宋濯身上的那種死氣消退了許多。自公主下葬后, 許是顧忌著薛娘子曾斥罵他的一番話, 他從未前來過公主陵墓，如今卻頻頻前來了。

    就好像, 窺破了什么一般。

    陪他入陵時(shí)，苑清看著他垂斂眉眼的冷峻神情，幾次覺得他似乎有開館之意, 不禁心驚rou跳, 總覺得他的冷靜下狂躁地涌動(dòng)著什么。

    好在, 宋濯最后并未那樣做。

    宋濯渺遠(yuǎn)地眺望了一陣，收回視線，乘入車中。

    車夫早就被這陰森的氣氛弄得毛骨悚然，宋濯一入車，便連忙驅(qū)動(dòng)馬匹返回。

    宋濯危坐在榻上，大氅的玄色絨領(lǐng)，將他的臉色襯的格外的冷白。他闔著眼眸，神情淡淡，眼角眉梢，卻又夾雜著一絲晦暗。

    苑清猜想的不錯(cuò)，他的確有開棺驗(yàn)尸之意。

    除夕夜之后，宋濯望著缺了一枚的兵符，思忖良久。

    他想到，自己得知姚蓁的死訊時(shí)，心中大怮而心神大亂，因而沒有過多的在意那具尸身……

    那具尸身，死相過于慘烈，皮發(fā)盡褪，難以辨認(rèn)樣貌。

    如今想來，那尸身雖與姚蓁體型相似，但除夕宴上獻(xiàn)舞的那個(gè)舞娘，體型、甚至是樣貌，皆同姚蓁的類似。

    倘若，躺在棺中的人不是姚蓁呢？

    ——形貌盡毀，未必沒有這個(gè)可能。

    宋濯幾次三番動(dòng)了開棺檢驗(yàn)的心思，但那尸身周圍的確又散著許多可以證明她身份的東西。

    他終究還是猶豫了。

    車廂軋過不平的小路，晃蕩了一下。

    宋濯緩緩睜開眼眸，垂眸望向自己的手。

    手掌攤開，露出手中拿著的一枚小小的血玉墜子。

    這血玉經(jīng)過他的鮮血的浸潤，后來又落入姚蓁的血液中，如今色澤愈發(fā)的濃郁。

    他看著墜子，長指輕輕撥動(dòng)兩下。

    他恐自己開棺后，會(huì)打擾到姚蓁的清凈；卻又恐棺中人的確是她，他親手打破了自己最后的妄想。

    良久，宋濯眼眸翻涌著極致的猩色，神情凜然，將玉墜緊緊攥住。

    ……不。

    他的蓁蓁，絕不會(huì)這般離去。

    他可以確認(rèn)，那枚兵符，姚蓁從未托人寄出。

    當(dāng)然不排除姚蓁逃離時(shí)，將兵符托于旁人的可能。

    但，只要有一線可能。

    他勢必要將她尋回，哪怕是遠(yuǎn)遠(yuǎn)地望她一眼，確認(rèn)她安然無恙也好。

    倘若她當(dāng)真忍心撒手人寰、棄他而去——

    宋濯嘴角扯出一絲似笑非笑的弧度，古怪地笑了一下，神情卻無端讓覺得悲戚。

    她所在意的朝政，他如今正日以夜繼地著手處理。她想要海晏河清，他便送她一個(gè)盛世。

    待到朝政穩(wěn)定，一切塵埃落定，他便去赴死，去陪著她。

    也好過她一個(gè)人冷冰冰地躺在那不見天日的棺槨下。

    他要與她糾纏生生世世。

    -

    回到宮中后，宋濯去了一場議政殿。

    如今京畿攝政王余孽四起，動(dòng)蕩不安，大大小小的戰(zhàn)亂紛爭不休，上奏的折子成日堆疊地如同小山。

    宋濯心中清楚的很，當(dāng)年新帝登基之時(shí)，他將四王黨派清理的干干凈凈，如今又何來這樣多的余黨，必然是有人渾水摸魚，打著皇室正統(tǒng)的幌子來作亂。

    若是原本的他，定然不屑于查清這些人背后的靠山，只想著快些清繳叛亂。

    可他們動(dòng)了不該動(dòng)的人。

    所以如今，就算是掘地三尺、掘地三丈，他也會(huì)將這些人連根拔除！

    姚蔑是帝王之才，但他年紀(jì)尚幼，又……

    罷了。

    宋濯想。

    姚蔑，畢竟是姚蓁明面上的弟弟，是這大垚皇室名義上的唯一繼承人。

    以姚蔑的能力，現(xiàn)今尚無法獨(dú)立處置朝政，斗不過朝中那些老狐貍。

    宋濯處理叛亂的同時(shí)，亦分出心神著手培養(yǎng)他。

    他怕啊。

    他怕蓁蓁等他太久。

    宋濯心中忽地有些好笑，原來他這樣的人，竟也會(huì)有懼怕之事么？

    議政殿近在眼前，宋濯收回思緒，準(zhǔn)備踏上玉階。

    身后，卻有人疾步追過來，低聲喚他：“首輔?！?/br>
    宋濯頓足。

    那暗衛(wèi)低聲匯報(bào)了嶺南戰(zhàn)況，驪家軍調(diào)動(dòng)吳地駐兵，將嶺南蠻夷打的落花流水，節(jié)節(jié)敗退。

    ——調(diào)動(dòng)吳地駐兵。

    那枚兵符，果然已經(jīng)到了驪蘭玦手中。

    宋濯沒什么情緒地聽著，鴉羽色的長睫垂落。

    便聽暗衛(wèi)又低聲道：“昨日，宋太傅悄悄將姓秦的送往臨安去了?！?/br>
    宋濯淡然地應(yīng)了一聲。

    暗衛(wèi)便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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