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午后的明媚陽光懶洋洋地平攤大地，林間的鳥兒謳著陳腔濫調(diào)、舞著春意盎然，妄圖一解寂寥心事。

    任由萬千生靈在這個季節(jié)激情涌動，她只是靜靜地待在樹蔭之下，手握著枯枝，在軟土上作畫。

    「沛兒，這回又是在畫什么??？」娘親凌馨湊近一看，溫溫的笑道?！竿邸@是大樹嗎？」

    凌馨一向是很引以為傲的，女兒的繪畫天賦可真的都是天賦，沒有人教導(dǎo)過的，卻總畫得栩栩如生。

    看得見的枝枒、樹葉、軀干被如實勾勒出來不稀奇，她最擅長的，是把那些看不見的也猜想分析出來。

    樹的脈絡(luò)、厚薄不一的年輪、甚至深埋土里的根莖都能被她刻畫出來。

    自然，凌馨這次難以求證，畢竟為了此事去刨樹不是什么明智之舉，可之前女兒畫的青菜蘿卜就再再的印證她有這種奇異的天賦。

    說奇異也不盡然，她的女兒天生就是比較靜，不喜歡玩耍，可能因此時間多了，五官靈敏起來就善于觀察。

    「嗯?！古鎯夯刂?。

    原本的她還會跟娘親分析她是由什么面向推知哪一個經(jīng)脈會在何處，可最終她總發(fā)現(xiàn)娘親有聽沒有懂，于是再不多說。

    「沛兒，是這樣的。先說娘親完全沒有要逼迫你的意思?！沽柢氨孔镜淖志錇榱送褶D(zhuǎn)又達意努力拼湊著?！改镉X得沛兒喜歡一個人待著也是好的，只是關(guān)心你的鄰里大嬸們總擔(dān)心你悶壞了，或是不喜歡跟她們的小崽們玩，你也知道我們初來乍到的……」

    凌馨皺著眉頭，換念一想。

    「不對，憑什么讓我女兒一定要接受別人的『好意』？沛兒，剛剛娘說的都不算數(shù)，別聽進去……」

    「娘親，行了，我知道了?！鼓陜H十一歲的沛兒，一向都是很成熟體貼的?！改囊馑嘉颐靼琢耍鎯合胪娴臅r候就跟大家玩、想靜的時候就自己待著，您別擔(dān)心了。」

    只見凌馨一臉感動欲泣，拉開臂膀就抱了上去。

    「娘親何德何能有你這樣的貼心小棉襖啊……」

    娘親一向浮夸，沛兒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

    安居仁鑫村已過兩旬，娘親好不容易找到適合飼養(yǎng)鸕鶿的水域，恰巧又是比較大些的村莊，多方考量下，這里就是她們落地生根之處。

    目前與村民都處的不錯，甚至熱情過了頭。以前她住在大宅院中，往來的人也是如此熱情，不過都隔著重重禮數(shù)，那熱烈的笑容中也不知有幾分真意?？傊@里的村民對她們是既好奇，又熱心的幫她們將一切都安頓下來，連現(xiàn)在所居的屋子都是村長一家?guī)兔χ棉k的。

    她不是懷疑，只是有些不習(xí)慣。

    小小年紀的她在以前的那個大宅院中，一下子就體會了人情冷暖。

    熟悉的環(huán)境、熟悉的人，都能有如此毀天滅地的轉(zhuǎn)變了。

    更何況要適應(yīng)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還有一堆陌生的人。

    她并非恐懼著，只要有娘親在，她就什么也不怕。

    只是……只是……還有些不習(xí)慣罷了。

    反觀她那個總是樂觀過頭的娘親，不知是為了讓她安心所以隱藏起自己的不安和畏懼，還是真的就是那樣樂觀。娘親不出兩三天就跟村子里混熟，記起了不同的名字，大哥、大姊、叔叔、嬸嬸的叫，親暱的不得了。

    娘親怎么沒把這自來熟的本事傳給她呢？

    娘親一早就去干活了。

    而沛兒就待在那棵屋前的大樹下，拿著枯枝寫寫畫畫。

    她自然可以選擇一直待在家里，也又怕鄰里的擔(dān)憂和好心又困擾到母親，也就只能作罷。待在屋前也好，娘親一回家，她便能上去迎接她。

    這段時間她也被迫識了不少人。

    說也奇怪，她們家被安排在一個得天獨厚的位置，正對右手邊是副村長汾家的小島院落，左手邊是村長奚家的大宅子，正對面是一個凹陷的大坑，聽說那里曾經(jīng)是一片活水湖，而現(xiàn)在是覡的住所，在土地之下有他的祭祀神殿，村民們都說的很玄，玄到不知道真?zhèn)巍?/br>
    說到底，她們母女兩個相依為命的異鄉(xiāng)人，憑什么以這些大人物為鄰呢？

    為什么沒有人覺得奇怪呢？

    沛兒沒有問過，即使問了，娘親大概也只會說聲：「可能他們很好心吧！」之類的。

    徒勞無功，不如不問。

    「大家不是知道嗎？汾璱慷成為啞巴都是他父親跟覡換來的！他父親為了在全村對外貿(mào)易上獨佔鰲頭，犧牲了自己兒子的聲音來向覡表示忠誠。做了這種茍且的事情，還怕別人說了？你們大家各個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敢說出來罷了。你們都是膽小死耗子！」

    爭吵聲從沛兒家后面的林子傳來，就算沛兒不想招惹是非，但耳朵可閉不住，那些是是非非一點不漏都傳入耳里。

    她沒有刻意去聽，所以應(yīng)該不算是偷聽，娘親說做人要光明正大的，這點她可沒做錯。

    可是她還是好奇的探頭去看了，就算她錯一半好了，只有偷看，不算偷聽。

    在林子里的是一群和沛兒年紀相仿的孩子，頂多大她兩三歲吧！

    最高的那個男孩面色白皙、五官端正。沛兒對俊俏一詞還沒有什么既定概念，因為從未見識過能符合這一詞的人，但這驚鴻一瞥中，終于理解到這個詞匯是多么精準和極致，天生的風(fēng)雅氣質(zhì)，一點點打磨著他的面貌，如玉一般的人，似是溫潤又是凜冽，因人而異。藏入懷中就溫?zé)岢练€(wěn)，立于風(fēng)中就自顧自的冷冽徹骨……

    沛兒不知道為什么這一眼中，她就好似將他看透了?；蛟S這就是她一向擅長的，只是平日里都看些花草樹木，現(xiàn)在看了人，一瞬間就涌出千頭萬緒。

    不過，人心難測，這也是難以印證她心中所想的到底是不是對的。

    畢竟她只是看了一眼，那個男孩站在多人簇擁的正中央，眼神中既沒有慍火也沒有溫柔，只是淡淡的，如常著看著眼前所發(fā)生的事情。

    而男孩身邊依偎著的，是一個與他相匹配的女孩。

    不變的定律，才子佳人、英雄美人……玉樹臨風(fēng)的公子就當(dāng)配這種弱不禁風(fēng)的嬌艷美人。

    雖然都還是孩子年紀，可在沛兒眼中已經(jīng)可以刻畫他們成年的模樣，身形會抽高些，稍稍圓潤的臉頰也會消去。不論如何，這一對絕對還會是人中龍鳳，走哪都鶴立雞群。

    女孩不同于其他村里的孩子穿著布衣，輕飄飄光澤柔亮的裙擺，與沛兒在大城中看到的那些千金不相上下。

    重點還是面貌，彎彎柳葉眉總是輕輕蹙著，汪汪大眼下自然散發(fā)著紅暈，櫻桃小嘴從皙白的面色中襯托出來。

    她全然符合沛兒在歷史書冊上讀過那些形容紅顏禍水的傾國傾城之貌。

    弱不禁風(fēng)，總是攀著、依著身邊的那個男孩?！航z蘿非獨生，愿托喬木?！痪蛻?yīng)是此理。才這點年紀，就懂得所有婦女該有的三從四德。

    她的神情倒是愁的很，從一而終皆是如此，沛兒差點懷疑她是否只有一種表情。

    「還敢多嘴！危言聳聽，你該當(dāng)何罪！」站最前面叫囂的男孩是阿哲，這幾天有跟著家里嬸嬸一齊照過面，此人典型的動手不動腦子，有人慫恿，他就會乖乖成為打手，還特別起勁的那一種。

    「我怕什么？我爹娘都不見了！誰知道是不是你們幾家連在一起有什么陰謀，連汾璱慷是啞巴的事都不準人講了！是不是有更多見不得人的事情？」那個破口大罵的孩子已經(jīng)滿身是傷了，跌在地上站不起來，還是惡狠狠地說著。

    「你爹娘不見了，憑什么扯汾兄是啞……與他何干？」阿哲腦動的快，成功的避開了禁忌詞匯，心有馀悸地又給了那傢伙一拳。

    女孩不忍的閉上了眼，卻沒有阻止。

    在場沒有人阻止。

    如玉一般的男孩，或許就是他們口中的那個汾璱慷，這個特別的姓氏鐵定是副村長的獨子了。

    被說是啞巴，他的眼中卻什么情緒都沒存。

    照理說生氣的話就該惡狠狠的指示著阿哲繼續(xù)毒打下去；憐憫的話就應(yīng)該出手遏止。

    可他什么都沒有，好似不存在這里一樣。

    他不經(jīng)心地往沛兒這邊望了一眼，驚地沛兒迅速縮回探出的頭。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惹大麻煩了，只希望他什么也沒有看見。

    沛兒惴惴不安。

    從看到他回望的那一刻起，她躲回了屋子里面。

    她想著要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娘親，娘親會不會就只認為那是孩子間的打鬧呢？

    『小時候我跟你姨娘還打上癮了，她磕掉了一顆乳齒，我頸上添了一個疤！』

    娘親總是大大咧咧的，還總把她小時候跟別人打架的趣事告訴沛兒。

    要是娘親不以為意還是好的。

    要是她認真的義憤填膺就要替別家的孩子討回公道，那要是真的有什么黑暗勢力在其中涌動，可不是將娘親傻傻的捲進去了嗎？

    有這樣的娘親，沛兒不得不三思再三思。

    最后娘親辛勤一天，推開門回家后，沛兒除了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外，什么也沒有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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