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的燈光亮起，我對報告做了個總結(jié)，結(jié)束了投影片的放映。臺下響起了稀稀落落的鼓掌聲，但聽得出有一個特別宏亮的掌聲，尋聲音望去，高智峰專注看著我，用力地擊打著充滿肯定的掌聲。附近同學朝著臺上臺下來回張望，并竊竊私語著幾聲，我避開了他的目光不敢多做停留，步伐踉蹌地溜下講臺。

    教授走上講臺簡單為這堂課做個結(jié)語，我心不在焉地望著黑板上的一個定點，那是一個板擦擦不掉的污漬，看起來十分礙眼。

    我總是對生活中這種不協(xié)調(diào)的東西感到在意和不自在，像是柏油路面上的補丁，或是玻璃窗上的臟污，我都懷疑我是不是得了奇怪的心理疾病。

    我想起彤彤常對我說，我這個人的個性太封閉，給人一種不好親近的感覺。應該多參加一些社團或是聯(lián)誼活動，會變得比較活潑開朗，才能一掃那種陰鬱的氣息。不過我個人并不排斥這種孤獨感，甚至可以說有點喜歡這種感覺，它讓我覺得自在，可以不用強行偽裝自己。雖然這樣會讓自己看起來格外冷漠，但這么一來也可以避免掉一些無聊的社交活動。我只是不能認同，一群不太熟的人聚在一起，卻硬要找出話題來炒熱氣氛，藉此表示彼此關係的友好。明明不感興趣的話題，卻要裝出興致勃勃的表情。一個聽過十遍的笑話，還要硬擠出笑容，來認同對方不太高明的幽默感，這樣的社交方式只會讓我更不知所措。因此我寧愿選擇一種讓自己覺得舒適的態(tài)度生活，但我后來發(fā)現(xiàn)在別人眼中這樣的態(tài)度叫做——高傲。

    「我們今天的課就上到這邊。同學要記得回去要開始準備我們的期中報告，不要忘記我們這堂課還是會當人的喔?！菇淌谟弥娼涞目谖钦f了這番話，臺下的同學們哀聲連連。

    下課鐘聲響起，同學們皆成鳥獸散。我低著頭收拾著桌面的課本和文具，一道高大的影子倒映在桌面上，我抬起了頭，高智峰笑咪咪地看著我。

    「你的報告很精彩喔，尤其你引述奧瑞森·梅倫的話『人類的心靈是最強大的力量，需要我們竭盡所能去喚醒它。』讓我特別有感觸?！?/br>
    「謝謝你的夸獎，但我倒覺得我講得有點蹩腳。我一直很不擅長在眾人面前高談闊論，總感覺這樣的大道理，由我來說就變得沒說服力。」

    「你知道你的報告最大的缺點是什么嗎？」高智峰邊說邊拿出了紙和筆。

    「懇請指教。」我恭敬地說。

    「你先試著畫出你理想中的渡假小屋長的樣子?！?/br>
    「這是種心理測驗嗎？」

    「算是吧。你就憑著你的想像畫出來看看?！?/br>
    我接過了紙筆，停頓了幾秒鐘。腦海里勾勒出一棟乳白色洋房的影像，它似乎是一種巴洛克風的建筑，看上去有點歷史，大門上有著點點的銹斑，樓上房間的窗簾還會隨著風輕舞風揚，像是徘徊在房內(nèi)的幽靈，遠遠看過去給人一種不安的感覺，但那種感覺又讓人好懷念。

    回想那天小學放學，我和吳承翰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不巧在轉(zhuǎn)角的飲料攤，又遇到了隔壁班那對胖瘦二人組。他們各自手持了一杯珍珠奶茶，看向我們并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接著冷不防地用著吸管吸起珍珠，像在用吹箭似把一顆顆的珍珠射了過來，一不留神已有幾顆珍珠和我的頭發(fā)糾結(jié)成一塊。吳承翰拉起我的手二話不說跑了起來，那胖瘦二人組也緊追在后，還不時把珍珠吹射向我們。這時他搭著我的肩靠在我身上，幫我擋下了大部份的珍珠。接著我們拐了好幾個彎，最后轉(zhuǎn)進了附近一間廢棄洋房的庭院里躲了起來。他那時握著我的手和我貼的很近，我似乎可以感受到他的鼻息和他滲出手心的手汗。

    我們在雜草叢生的庭院里像顆石頭般，一動也不動地蹲著，接著他用著很嚴肅的口吻說，其實這棟洋房有著一些恐怖的傳說。班上有同學說晚上補習回家時，目睹有無頭男子在庭院里除草，還不時會傳出喀茲喀茲的剪刀聲。雖然他形容的可怕，但當時我反而有一種安全感，總覺得那一刻不管發(fā)生什么，都不會讓我感到害怕。這時草叢里發(fā)出了喀茲喀茲的怪聲，他的表情嚇得失去血色緊抱著我，接著跳出了一隻身型臃腫的大肥貓，用著鄙夷的眼神看著他，我忍不住哈哈地笑出了聲。他故作鎮(zhèn)定地說，為什么只是隻貓，真是讓他太失望了，他還以為跳出來的會是殭尸，他都已經(jīng)準備好要捨身成仁了。

    「你在偷笑什么？是不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可以跟我分享一下嗎？——還有你畫的渡假小屋好……特別。」高智峰端詳著我筆下的畫。

    我回過了神，看著我筆下的渡假小屋有一種說不說來的詭異感。屋前畫了許多的雜草和枯枝，窗戶由內(nèi)而外敞開，窗簾不明究理地飄逸著，墻上還夾雜了些許的藤蔓。怎么看都像是中古世紀吸血鬼會住的地方。

    高智峰拿起了我的畫仔仔細細看了一遍，若有所思地說道：「首先你的理想世界里顯得很荒涼，沒有半點生機，這意謂著你偏愛孤立不愛群體的生活。再者你的房子顯得老舊，應該算是一種……另類的古典風格吧，表示你不重物質(zhì)而重情感且是念舊的人，而你房子的窗戶敞開也代表你崇尚自由。但整體來說你是一個對自已缺乏自信的人，這也是你報告時主要的問題所在——你沒辦法用肯定的口吻來表達你想說的話?！?/br>
    「從一張畫里看得出來？」我一臉狐疑地看著他。

    「你的畫里幾乎沒有一筆成型的東西，都是一筆一筆用極短的線條不斷修正描繪出來的，而且下筆的力道多半很輕很輕，很多線條都顯得模糊，這些都是缺乏自信的像徵?！?/br>
    「原來還有這么一層的關係，是有點小準。你該不會以后要轉(zhuǎn)行當心理學家吧?！?/br>
    「也沒這么遠大的抱負，只不過是喜歡觀察人類微妙的一些心理反應而已?！?/br>
    「所以我算是你的研究對象嗎？」

    「你算是我想認真觀察的對象。」高智峰頂著俊逸的臉龐異常專注地看著我。

    我難為情地連忙低下頭收拾手邊的文具，才又接著說：「那有什么方式可以改善這種狀況嗎？」

    「人最難改變得就是自己，不過你可以試著多相信你自己一點。不用老想著得到所有人的認同。有時勇于做自己也是很重要的，在面對困難時帶上你自信的笑容會加分很多喔?！垢咧欠逍Φ貌[起了眼，像是在展示他自信的笑臉。

    「謝謝你的建議，真的受益良多?！刮翌M首道謝，「改天我請你喝杯飲料吧?！?/br>
    「我們可以擇日不如撞日，你等一下還有事嗎?」高智峰用著期盼的口吻和真切的表情看著我。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我顯得有點不知所措。

    「那么……車站附近有一間新開的咖啡店，我覺得還不錯，看要不要去品嚐看看?！?/br>
    「當然好囉！而且聽起來令人期待?！?/br>
    他向我提議一起搭他的車過去就好。我們走出了校門，他拿出搖控器打開了附近一間車庫的鐵門，里頭放著一臺幾近全新的黑色進口車。雖然我對車子一竅不通，但可以看得出那是一款非常昂貴的車。車子的板金透出了光，像是一顆黑色的寶石閃閃發(fā)光，車頭前站立的女神標志耀眼奪目。頓時間我突然感覺我和高智峰有著一種很大的距離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