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是那個戴口罩的男生嗎？」彤彤壓低聲音小聲地說。

    「我不是百分之百確定，但從感覺來說應(yīng)該是。」

    「欸，顏芯。換你抽鑰匙了?！?/br>
    好幾個不同款式的鑰匙擺在我的眼前，我集中精神思考，想用邏輯推理出哪個是吳承翰的鑰匙，但就結(jié)果來說我并不適合當(dāng)一個偵探。

    阿暮的鑰匙被我抽中后，他仰天長嘯的那個叫聲和我心中的吶喊大相逕庭。他興奮地又叫又跳跑來我身旁，繼續(xù)對我施以叭啦叭啦的精神攻擊。我總是猜不透他話題的方向性或彼此間的聯(lián)結(jié)性，比方說他上一秒還在講攝影，下一秒可以急轉(zhuǎn)直下，講到人生最浪漫的事就是用眼神說出我愛你，還不停地在我面前展示不同的眼神代表的意思，但我始終和他有完全不同的見解。比如說他像死魚眼般空洞地看著我，他說這表示思念，但我覺得比較像嗑了藥而精神渙散。接著他用另一種充滿挑逗的眼神再配上像是奇怪暗示的眨眼，他稱這個叫做說不出口的愛意，但我覺得這個比較像是令人想插你雙眼的挑釁。

    阿暮只要一開口似乎就停不下來，縱使身旁的男生一直插他的話，他還是能持續(xù)不斷地、沒有條理地、不講邏輯地講述著他的論點。我試想著如果人能像閉上眼睛般暫時關(guān)閉自己的耳朵，其實還挺不錯的。

    我就這樣坐上他的摩托車，從捷運站到目的地，一路聽著他講著不著邊際的話題。風(fēng)咻咻地吹，但還是吹不散他叨擾的話語。我偶爾傻笑、偶爾點點頭、偶爾完全放空、偶爾偷瞄了一下吳承翰騎車時的身影，其實這種感覺還不算太差。到了目的地后全身有種舒緩的感覺。這時阿暮脫下安全帽正打算繼續(xù)上一個我不知道講到哪的話題，好在這時彤彤走過來搭救我。

    「顏芯，你過來一下。我有些事情跟你討論。」接著拉著我的手，往吳承翰所在的方向走去。

    「眼看現(xiàn)在的時機正好，我們一起過去跟他聊個幾句吧?！雇÷暤貙ξ艺f。

    「我看再等一下好了，現(xiàn)在突然過去好唐突?！刮页榛乇煌氖?，此刻我的身體有種難以言喻的僵直感。

    「才不會，你跟我來就是了。我會先幫你開個場，你適時搭話就好了?！雇疀]理睬我還是自顧自地往前走。

    我跟著彤彤往前走了幾步，但腳又不由自主停了下來。心里不禁會想，吳承翰今天特別戴上口罩是不是就是不想被認出來？或是有什么其它更特別的原因？我這樣過去跟他裝熟會不會太自以為是了？

    這時游秉聰又突然出現(xiàn)在我身旁。

    「嘿，靚女。我變一個很厲害的魔術(shù)給你看喔?！?/br>
    他用右手在我的眼前彈了一下手指，左手順勢在我的耳后變出一朵玫瑰。

    這雖然不是一個創(chuàng)新的戲法，但對女生來說還是有相當(dāng)?shù)娜傂?，不過很可惜對我來說完全沒有吸引力。

    我接過他手上的玫瑰花，只能笑著跟他說謝謝。旁邊有幾聲歡呼聲鼓譟了起來，游秉聰看來十分得意，他說他還有好幾手壓箱的魔術(shù)還沒秀，等等有機會再表演給我看，不過其實我最想看他變的魔術(shù)是，把他自己變不見。

    我把目光看向彤彤那，她和吳承翰已經(jīng)聊了起來。她轉(zhuǎn)過頭看了我一眼，似乎要我過來搭個話，但我的腳還是無法邁開那一步，加上游秉聰霹靂啪啦地說著他還會哪些魔術(shù)，更加讓我確信現(xiàn)在不是過去搭話的時機。

    過了一會彤彤走了回來，白了我一眼，又把我拉到了一旁。

    「小姐，你剛到底在琢磨什么？」

    「只是覺得時機不是很好，又有人找我聊天，我實在不好意思打斷他?！?/br>
    「你心里的想法只有你最清楚，如果你真的覺得我太多事的話，這件事我就不再提了?！?/br>
    「不是這樣的，雖然一開始有點排斥，但我還是打從心里開心你能幫我。只是我可能……缺乏了面對自己的勇氣?！?/br>
    彤彤露出微笑摸著我的頭?！缚偹阒v出一句比較中聽的話。對了，我?guī)湍愦蚵牫鲆恍┦锣?。第一，他真的叫吳承翰。第二，他雖然沒特別帥但還滿風(fēng)趣的。第三，感覺他不是一個只看女生外表的男生。第四，他今天的身體狀況似乎不太好?！?/br>
    「看你才過去聊沒幾句話，沒想到可以知道這么多。尤其是第三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

    「我有問阿雅說覺得她的司機怎么樣，她回答我說，就她認識的男生來說還不錯，雖然跟他沒什么話聊，加上我和他聊天時，他的眼神給我一種說不上來的沉穩(wěn)感。」

    「嗯嗯，沒有錯。他給我就是這種感覺。」

    此刻讓我想起剛認識吳承翰時，我是一個容易沮喪且有著很多負面情緒的女生，但他有一種很特別的能力，可以讓我的心靈帶來一種安定感，而且是透過他無厘頭的方式。

    印象很深刻的一次，有天在小學(xué)校門口正準備回家，那時剛下完雨滿地污水，也不知從哪來的一隻手，往我的背后用力地推了一把，頓時一個重心不穩(wěn)，我摔進了一大灘的泥水里。在那一瞬間，我新買的白色布鞋、百褶裙、粉色的制服，都成了排泄物的顏色。我撥開了臉上的泥水若無其事地站起來。我只覺得耳邊有幾聲嘻笑聲，身旁學(xué)生的目光如一把把的利刃，不停地刺了過來，觸碰到我身上的感覺很尖銳也很傷人。這一刻我知道從家到學(xué)校的距離其實很遙遠。

    我往前走了幾步突然覺得步伐變得很沉重，像是整個身體都陷入了泥沼一般。我垂下了頭想隔絕大家對我的目光，但還是隱約聽到幾聲窸窸窣窣的耳語，像是不停地在告訴我，我看起來有多么狼狽。

    這時突然有人往我全身泥巴的身上披上了外套。我抬頭看到吳承翰跑到了我的前方背對著我，腳就像不小心踩到圖釘般不停地跳躍著，或者是說他是想模仿踢躂舞者的舞姿，不過又像是中邪般不停地抖動著他的腳，總之那是一個看起來很驢的舞步。

    不過他成功博取了在場者的目光，大家看到他的蠢樣都笑到挺不直腰。

    「哈哈哈！真像個智障一樣?！惯@是在場大家對他的評論。

    當(dāng)他賣力跳完加上華麗地轉(zhuǎn)身謝幕時，我也笑了出來。因為他的臉上涂滿了書法課會用到的墨水，他把自己的眼睛涂成了黑眼圈，額頭上還寫個王字，又在鼻子兩側(cè)畫上兩道捲曲的鬍子，看起來像十足滑稽的搞笑演員。

    「怎樣？我今天看起來特別帥吧?！顾媚粗负褪持副瘸鰝€七托在下巴。

    「像個傻瓜一樣?！刮椅嬷臁?/br>
    那一刻周圍的氛圍變得異常歡樂。我在旁邊也是笑到流淚，不過我想我是真的流淚，打從心里對他為我所做的事。

    游秉聰突然大聲對著我們說：「我們從這里開始散步到湖邊那片梧桐樹下，我們在那里集合，然后一起玩一個互動的小游戲?！?/br>
    我們一群人就這樣浩浩蕩蕩沿著環(huán)湖的步道向那片梧桐樹的方向走去。游秉聰和阿暮分別走在我的左右兩側(cè)，我不會說這樣像是左右護法，因為我覺得比較像是押解犯人，讓我的心靈如同身陷囹圄。

    他們兩個人在言談間不斷地針鋒相對。

    「呵呵，你剛說的那個笑話在侏儸紀時代恐龍已經(jīng)講過了?！褂伪斪载摰赝浦坨R。

    「哈哈，你剛的魔術(shù)也不怎么高明耶。像是三仙歸洞的戲法，雖說都是障眼法，但你把道具都藏在袖口，手法也太粗糙了吧?！拱⒛盒敝勐冻鲱㈨纳裆?。

    「其實每個人都有他擅長的事，并沒有什么高低之分的?！惯@時我想打個圓場，不過效果似乎沒想像的好。

    「今天世界各地都充斥著魔術(shù)比賽，但講笑話大賽可是很少見喔，尤其是你又講這么烙賽的笑話?！褂伪斢樞χ?。

    「不可否認，你這么一個手法拙劣的魔術(shù)，真的比我那一個烙賽的笑話好笑得太多了?！拱⒛汗α似饋怼?/br>
    我就走在他們中間為著要露出什么樣的表情苦惱著。我轉(zhuǎn)過頭想找尋吳承翰的身影，但發(fā)現(xiàn)他正看向我這邊。我們目光相會時，有一種心跳加速的感覺，我連忙轉(zhuǎn)過頭，心想著他是不是認出我來了。不過就算如此他還是沒主動來跟我攀談，是不是代表他對我沒一絲的好感，甚至可能還覺得反感呢？不知不覺我又再度陷入自己負面想法的迷失當(dāng)中。

    好不容易走到了那片梧桐樹下。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碧水藍天，徜徉在湖中的幾艘小船，給人一種如詩如畫的感覺。那片刻彷彿找回心中的寧靜。

    趁著游秉聰和阿暮還為著無聊的事情爭論得喋喋不休時，彤彤把我拉去了一旁。

    「他現(xiàn)在一個人在那邊，你趁這個機會跟他講幾句話吧?！?/br>
    「那開頭要說些什么比較不會覺得奇怪？」

    「這種事情沒必要特別考慮吧。聊聊天氣、風(fēng)景什么都好，他還滿好聊的，其實你不用顧慮太多?！?/br>
    「可是……」我咬著嘴唇，覺得有點不知所措。

    我們走到吳承翰的身后停了下來。我感覺心跳得很快，但始終還是下不了向他開口的決心。最后彤彤看不下去了，直接過去點了吳承翰的背兩下，在他轉(zhuǎn)身時快速地繞到另一邊去。因為發(fā)生的太突然了我整個人完全愣住了。

    我無法準確的形容當(dāng)時的心情，只覺得那一刻我的心和我的裙擺一樣，乘著風(fēng)飛了起來。我說出口的第一句話平淡無奇，但他的反應(yīng)卻十分讓我驚訝。他說，他想起了我是誰。有那一秒鐘的時間，我真的以為他想起了我，那個連我自己都不想記起的自己。不過很顯然的，他似乎沒認出我，頓時心中有點小小的失落，有想再多說一點什么來喚醒他對我的記憶，但這時游秉聰又不知從哪竄了出來打斷了我們的對話。

    「同學(xué)們注意一下這邊，我們現(xiàn)在進行一個互動的小游戲?！?/br>
    說是一個游戲但其實沒多大的娛樂性。只是要女生傾聽著男生們一些光怪陸離的經(jīng)驗，很多都還是吹噓在自己的豐功偉業(yè)。我無奈地又被阿暮和游秉聰兩人纏住，兩個人還是持續(xù)地像競選候選人般的對我發(fā)表演說。我從那兩個人中的間隙看向吳承翰，他正跟阿雅相談甚歡，好想知道他們都聊些什么。

    「你有聽過幽靈餃子的傳說嗎？」阿暮對著我說。

    「我知道啊，就有一個人買了一盒餃子，然后每打開便當(dāng)盒一次就無故消失一顆餃子，最后消失的餃子其實都黏在便當(dāng)盒上面嘛?！褂伪敳灰詾槿坏卣f。

    「那你還有什么更好笑的魔術(shù)，拿出來給我笑看看啊?！拱⒛簼M臉不悅。

    「你知道豬在什么時候會說蛤嗎？」游秉聰說。

    「蛤？」阿暮滿臉疑問。

    過了好一會彤彤走了過來，腳絆了一下，手中滿滿零錢就像天女散花一樣散落一地。

    她對著阿暮和游秉聰說：「不好意思可以幫我撿一下嗎？」

    當(dāng)我彎下腰要幫彤彤撿零錢時，她對我眨了一下眼睛，我愣了一下才會意過來。我趁著他們兩個忙著彎腰撿零錢時，避開了大家的視線偷偷地竄到吳承翰的身旁。

    他一轉(zhuǎn)身看到我時表情十分錯愕，像是目睹了多么不可思義的事情一般。不過這次和他的聊天顯得輕松許多，沒有先前的拘束，有找回那么一點過去的熟悉感。他還用輕松詼諧的口吻說了一個故事給我聽，是一個他為了幫我抽米妮鑰匙圈，而甘愿變成一條狗的故事。

    記憶中有一段時間，他常對著校園的狗吠叫。班上的同學(xué)都說他可能得了狂犬病。隔壁班的胖瘦二人組還曾拿垃圾桶的蓋子當(dāng)飛盤，用力地朝他的頭部飛射過去，他一個巧妙的轉(zhuǎn)身，還真用嘴巴牢牢接住了那個蓋子。那一刻我還真的相信他有狂犬病而且還病得不輕。

    放學(xué)時在路上我問他為何要做這樣吃力不討好的蠢事，他只是笑著回答我說：「因為我已經(jīng)快要學(xué)會和狗溝通的語言了，再過不久你就會發(fā)現(xiàn)附近的狗都成了我的親衛(wèi)隊喔?！?/br>
    我聽了不太開心地對他說：「你知道你這樣做，只會讓看你不順眼的人更想揍你嗎？」

    「我知道啊。」

    「那為什么你每節(jié)下課還要像條狗一樣叫個不停呢？」

    「當(dāng)然是因為對我來說，這是一個神圣的使命呦?！箙浅泻猜冻鲆粋€似笑非笑的神祕表情。

    想到這里我只能緊咬著嘴唇，不然下一秒我的眼眶可能會滲出淚來。

    過一會他終于問起了我的名字，在我說出我的名字時，他露出十分困惑的表情，緊盯著我的臉瞧。

    我只是故作鎮(zhèn)定微笑地對他說：「吳承翰同學(xué)真的是你耶，好久不見喔?！?/br>
    不過其實我真正想說的是，好久不見，我最思念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