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序被人戳破，耳尖泛紅，還要強裝淡定：“還好，就是數(shù)學想和你討論一下解題思路?！?/br>
    池鉞思索片刻，最終把兩個人反復復習的時間定在了下午下課到晚自習前這段時間。

    寧中有挺多自習室，梅林和小花園也有石制的桌椅。他們會找個相對安靜點的地方一起復習或是刷題。旁邊復習的人多的時候兩個人都挺正經(jīng)，如果只有他們倆，蔣序會忍不住手欠，背著書非要用膝蓋去撞一撞對方的膝蓋，或者干脆一條腿搭在池鉞身上，用手無意識勾著池鉞的小指。

    池鉞由著他胡鬧，有時回應一下蔣序，反手把對方的手拽到桌子底下藏起來，不讓他動彈。

    無論是旁人乃至蔣序，都覺得他的言行舉止看起來很正常，完全沒有不對的地方。

    直到蔣序有一天發(fā)現(xiàn)了池鉞身上新增的傷。

    蔣序從洗手間出來，包間里已經(jīng)進入了群魔亂舞狀態(tài)。一群人對唱大花轎，一群人在旁邊擺頭，還有剛才幾個玩游戲的，正在邊喝酒別講自己的情史。

    和何巍同一時間進律所的一個女生姓孫，民商方向，平時看起來理智文靜還有點害羞。此刻喝多了，正拉著何巍她們哭訴自己戀愛四年一朝被綠的痛苦過往。

    “我和他……嗝，四年的感情！后來畢業(yè)，我來申城，他留在成都讀研……”

    “一有假期，我飛了多少次去看他，禮物不知道送了多少，當初他考研看的還是我買的網(wǎng)課！結(jié)果才多久就和我分手了！我想著是因為距離太遠，那也算了——靠！死渣男！”

    “分手前就和一個學妹曖昧上了，就等踹了我！”

    一群人群情激奮，小孫哭得一把鼻泣一把淚，看見蔣序落座，拿著酒杯開始濺射攻擊。

    “蔣律師，你說你們男的，嗝，怎么這么無情無義啊？”

    蔣序：“……”

    他啞口無言，小孫窮追不舍：“蔣律師，你上段戀愛是怎么分手的?。俊?/br>
    旁邊的人立刻豎起耳朵聽，蔣序安靜了片刻，安慰對方：“我也被甩了。”

    眾人面面相覷，震驚蔣序居然還會被人甩，只有小孫的對立關(guān)系一下子變成了革命友情，眼淚汪汪拿起酒就往蔣序杯子里倒。

    “什么都不說了蔣律師，喝！”

    一邊哭一邊喝這種陣仗蔣序招架不住，被小孫連灌了三杯威士忌，對方終于放過他，扭頭和何巍他們繼續(xù)痛罵前男友上下三代。

    這個時候蔣序真的醉了，旁邊是各種各樣的聲音。有人說話有人猜拳，有人在唱《一生所愛》，唱“苦海翻起愛恨，在世間難逃命運。”

    他意識昏沉，只能聽個大概。窩在沙發(fā)里，感覺自己整個思緒都輕飄飄的，靜靜浮在半空中俯視著自己。

    可能是喝了酒，可能是剛才的問題讓他想到了一些往事，也可能是被人突然提起了上一段戀愛。

    蔣序拿出手機，點開微信。

    蔣序有兩個微信號，是畢業(yè)時老師教他的，工作和生活分開。私人號他除了朋友和家人，一般很少給別人。知道的人少，微信消息也沒有工作號那么多和雜亂。

    這就導致這么久過去了，池鉞那個常春藤頭像還是在首頁靜靜安置著，甚至不需要下翻。

    蔣序已經(jīng)明白，人一旦長大，不管愿不愿意，總要經(jīng)歷一段孤獨的，漫長的時間，用來釋懷一場離別。

    他原來以為自己已經(jīng)釋懷了。畢竟在相遇之前，他很久沒有想起過池鉞了。

    但在這一刻，蔣序點開了聊天窗。

    手放在消息欄上，他又猶豫了。

    他不知道自己要說什么。

    他想問池鉞這么多年怎么過的，有沒有想起過高中時候的人。想問對方為什么從來沒有試圖聯(lián)系過自己，想問對方為什么用常春藤頭像，為什么微信名叫樓下。

    他想問池鉞過去的十年里，有沒有要用安眠藥才能入睡的夜晚。會不會需要大量的工作逼迫自己不要胡思亂想，甚至于睡在辦公室里。有沒有在新年或者情人節(jié)這樣某個特定的時刻路過寧城舊小區(qū)，外灘大教堂時，會不由自主地一個人坐到日落，又匆匆離開。

    哪怕這樣同樣的時刻有過一次。

    會讓自己覺得不是孤身一人。

    細微的疼痛感如同席卷的浪潮將心臟吞沒。蔣序靈魂分成兩半，一半嘲笑自己有病，凌晨一點還試圖打擾前任。一半忿忿不平，說我這么難受池鉞睡什么睡，不許睡。

    但之前的那些問題蔣序不敢問出口，顯得自己太矯情太丟人。

    他看了那個空白的聊天框足足五分鐘，思慮良久，終于打下了和池鉞十年來的第一句話。

    “高二下學期你手傷陪你去醫(yī)院，墊付醫(yī)藥費二百四十一元七角，你打算什么時候還？”

    他本意是想體現(xiàn)自己冷酷無情的律師身份——不是前任，而是債主。但發(fā)出去之后，蔣序看了幾秒，又后悔了。

    ……怎么跟千里追債似的？

    幸好已經(jīng)是凌晨，對方估計沒看見。他把手放在消息上正準備點撤回，下一秒，這條追債信息底下跳出了回復。

    【樓下】：？

    第63章 前程似錦

    這個時間池鉞剛回到家不久。

    馬上到了年關(guān)，各種工作消息應接不暇。池鉞剛回復完一個海外客戶，下一秒蔣序的名字跳出來的時候，他一度以為自己看錯了。

    池鉞思緒一滯，還沒反應過來蔣序說的是什么意思，先眼疾手快發(fā)了個問號過去。

    他覺得自己回復晚一秒鐘，蔣序都有可能會撤回。

    回完之后，他重新看了一眼蔣序發(fā)來的那段話，終于想起了對方所說的是哪件事。

    其實后來池學良的好父親好丈夫人設裝不下去之后，蔣序也陪著池鉞去過醫(yī)務室，幫池鉞買過幾次藥。

    但那時已經(jīng)是高三，生活和學習都兵荒馬亂的一段時間，很多事都被刻意封存，選擇性遺忘。蔣序現(xiàn)在所說的應該是自己生日那天，從邵江回來，蔣序第一次帶著自己去了醫(yī)院。

    那天是他第一次看見蔣序哭，他哭的時候沒有聲音，只是紅著眼睛，眼淚很安靜的往下掉。

    池鉞垂下眼睫，點開打字框，準備回復對方的消息。

    他打了一句“是我生日那天晚上嗎？”卻沒發(fā)出去，想了想，又刪掉了。

    蔣序盯著那個問號，想要撤回消息的手僵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他清醒了點，心說池鉞怎么大晚上不睡覺，回消息還這么快。

    本來他想撤回之后裝作無事發(fā)生，就算第二天池鉞看到了詢問，他也可以說一句發(fā)錯了，輕輕揭過今晚自己的沖動與莫名其妙。但此刻池鉞那個問號橫在當中，和自己記了那么久的兩百多元遙相呼應，顯得非常尷尬。

    蔣序不甚清醒的腦子開始轉(zhuǎn)動，想著自己回復個什么才能讓自己看起來不是這么小氣且記仇。還沒想好，微信電話鈴聲突兀的響起。

    池鉞直接打過來了。

    放大的常春藤頭像隨著鈴聲一起出現(xiàn)，蔣序嚇得手一抖，差點沒拿穩(wěn)手機。皺起眉盯著屏幕，有點茫然。

    ……池鉞這是干嘛呢？

    大概是他猶豫的時間太久，旁邊剛罵道“我詛咒他研究生這輩子畢不了業(yè)”的小孫都抽空轉(zhuǎn)頭，抽著鼻子提醒了他一聲，“蔣律，你手機響了。”

    蔣序：“……”我只是醉了，又不是聾了。

    眼見馬上就要自動掛斷，蔣序終于按下了接通鍵，走出了混亂的包間。

    電話那頭池鉞“喂”了一聲，背景太過安靜，顯得他的聲音清晰低沉。

    蔣序的喉結(jié)輕微滑動了一下：“……喂?！?/br>
    他這邊背景有點吵，池鉞聽出來了：“在外面？”

    蔣序走遠了一點，到安全出口的角落，回答對方：“律所聚餐?！?/br>
    池鉞“嗯”了一聲，心里清楚，卻還是要問：“你說的陪我去醫(yī)院，是哪一天？”

    蔣序懵了。

    他喝了酒，思維運轉(zhuǎn)有些緩慢，一時間都忘了質(zhì)疑一下池鉞是否是真的不記得了，脫口而出道：“2月14，情人節(jié)，你生日?！?/br>
    聽著池鉞那邊輕微的電流聲，蔣序剛才的一點委屈故態(tài)復萌——我記到現(xiàn)在，你居然還問我是哪一天？

    他冷冷道：“那天你從邵江回來，頭受傷。我陪你去醫(yī)院縫針，帶你回我家，然后——”

    蔣序卡了一下。

    然后呢。

    然后他們第一次接吻，然后戀愛，然后分開，一直到現(xiàn)在。

    兩個人都安靜了一會兒，旁邊不知道哪個包間的音樂聲開得很大，沒有人唱歌，只有鼓點聲一下接著一下，像是心跳。

    這樣的環(huán)境里，蔣序聽見池鉞開口，低聲說：“原來欠了這么久?！?/br>
    蔣序很不爭氣地眼眶紅了，雖然沒人看見，他還是不可自抑地抬起左手，輕輕捂住了眼睛。

    原來已經(jīng)這么久。

    那邊的池鉞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情緒，聲音放得更緩了。

    “怎么還你，請你吃飯好不好？”

    蔣序盡力把聲音里的哽咽壓回去，語氣生硬，像是在法庭上跟對面刑事辯論似的：“你知不知道90天內(nèi)未及時償還本金和利息，就被視為嚴重信用問題，要上征信黑名單了？”

    這就有點借著酒意耍賴撒氣了，他不是銀行，池鉞也不是惡意拖欠責任人。但池鉞只是很輕地笑了一下，順著蔣序的話往下哄他。

    “那怎么辦？多請蔣律師吃幾次飯，能挽回我的信用問題嗎？”

    察覺到蔣序可能哭了，他說話的語氣太過溫柔，像是在安撫對方。

    “能不能不要把我放進黑名單？”

    他的聲音順著聽筒穿進蔣序耳朵里，帶著一點只有兩個人能體會的繾綣。蔣序臉紅莫名跟著眼睛一起紅了，清清嗓子，含混不清道：“……看悔過態(tài)度吧?！?/br>
    池鉞很聰明地不問了，轉(zhuǎn)而道：“早點休息?！?/br>
    掛了電話，蔣序的手從眼睛上放下來，轉(zhuǎn)而去捂住自己的心臟，感受到它不聽指揮，跳得比外面的音樂節(jié)奏還要急促。

    休息什么啊，他想。酒快醒了，但人有點睡不著了。

    電話里約了吃飯，但剛過了兩天，蔣序就被通知出差，去北京參加母校一年一度的刑事辯護高峰論壇。

    論壇持續(xù)五天，大佬云集，流程眾多，有時候比單純的工作出差還要累。以前的蔣序是知名的工作狂，創(chuàng)下過一個月飛8次的記錄，仿佛不知疲倦且沒有私生活，一股決心為法律事業(yè)奉獻生命的意味，參加這種會議也不覺得磨人。

    但現(xiàn)在，有時晚上回到酒店房間，沒什么事干只能打游戲或者看白天的學習資料時，蔣序偶爾會走神，想到池鉞。

    酒醒之后，蔣序想起那天晚上的追債短信，丟人得有點想強制自己失憶。但因為那晚那個短短的電話，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沒有剛見面時那么生硬了。

    具體表現(xiàn)在，池鉞居然真的給他發(fā)了消息，問他這個周末有沒有時間一起吃飯。

    那天論壇結(jié)束得早，蔣序沒什么事干，就在學校轉(zhuǎn)了兩圈，當作飯后消食。

    學?？雌饋砗退跁r幾乎沒有差別，圖書館一樣燈火通明，憲法大道上的銀杏葉落了滿地，踩在腳下軟得像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