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嬋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甚至有些站不穩(wěn)，扶住了餐桌的邊緣，泛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剛才說這句話的人，自己的丈夫。

    下一秒，池鉞暴起，一拳砸在池學(xué)良臉色，和他扭打在一起。

    這種場景以前也發(fā)生過，只不過這次更加嚴重。池學(xué)良像是發(fā)了瘋，整個客廳包括剛才做的菜毀了個一干二凈。池芮芮被嚇得大哭，徐嬋來拉人，不小心被池學(xué)良手中的碎瓷片劃傷了眉骨。

    最終池學(xué)良倒地不起，池鉞讓徐嬋和池芮芮先去醫(yī)院，還帶上了他們的身份證，讓他們找個酒店，暫時別回去了。

    徐嬋慌張地抓住他，把池鉞手捏出了紅痕：“你呢？”

    “我回去睡，免得他出門發(fā)瘋，影響別人?！?/br>
    徐嬋依舊死死抓著蔣序沒有放手，目光里帶著不安，眉骨的傷口還在流血。池鉞接著說：“明天我還要上課呢。”

    他的語氣很平靜，這句話如同鎮(zhèn)定劑，讓徐嬋眼里的不安消散許多，終于松開手。

    送走母女倆，池鉞回到家關(guān)上門，往客廳走了兩步。

    地面還是一片狼藉。池芮芮喜歡的清蒸黃魚，油燜筍，還有徐蟬40元一斤咬牙買回來的烏骨雞……剛才被池學(xué)良掀了桌子，飯菜灑落一地，地板上油油膩膩，已經(jīng)冷了，估計很不好清理。

    沙發(fā)上，上次三個人去抓娃娃時蔣序給池芮芮抓來的小狗玩具蜷縮在角落里，池芮芮很喜歡，每天晚上都堅持要抱著睡覺，但今天她走得急，沒人想起來。

    經(jīng)過剛才的事天已經(jīng)擦黑了，客廳的燈還沒開。池鉞站在原地，整個人隱在昏暗里。主臥的門虛掩著，他聽見里面?zhèn)鱽碚鸲@的呼嚕聲，一聲一聲，像是什么沖鋒的訊號，往他耳朵里鉆。

    沒有風(fēng)，陽臺上的常春藤像是靜止了。除了主臥里傳來的鼾聲外，整個世界寂靜得仿佛真空層。

    原本倒在客廳的池學(xué)良不知道怎么爬回房間，睡著了。

    砸了一桌子菜，和自己兒子打了一架，讓老婆孩子連家都不能待，只能出門找招待所之后，池學(xué)良睡著了。

    池鉞衛(wèi)衣上還沾著剛才潑到的湯漬，但他沒有進衛(wèi)生間擦，甚至沒有動彈。房間里除了呼嚕聲沒有其他聲音，池鉞覺得自己的腦子從來沒有這么冷靜清醒。

    ——徐嬋能把池芮芮養(yǎng)大，給她看好病嗎？

    應(yīng)該可以。她愛池芮芮，又是池鉞見過最能吃苦的人。自己給他的卡里有兼職賺的存給池芮芮看病的錢，密碼是池芮芮生日，自己和她說過，大概能支撐母女倆過一段時間。

    ——池芮芮長大后能孝敬自己親媽，給她養(yǎng)老送終嗎？

    應(yīng)該可以。小丫頭一直都挺聽話，從小知道m(xù)ama過得有多不容易，學(xué)校發(fā)個午餐奶都要帶回來給mama和哥哥，老師勸都不好使，長大了不可能丟下親媽不管。

    房子是租的，挺對不起原主人的，要賠錢的話從自己那張卡上出就行。

    派出所離這不遠，走過去估計十五分鐘，或者打個車。

    站在黑夜里想了大概十分鐘，把這些都想完之后，池鉞終于有了動作。

    他依舊沒有開燈，在黑暗里回頭轉(zhuǎn)動小鎖把入戶門鎖死，接著再把自己和池芮芮的房門拉上鎖好。

    然后他走到廚房。

    廚房被徐嬋收拾得很干凈，碗筷刀具分門別類，放在架子上。

    池鉞幾乎沒有思考，從刀架上抽出一把剔骨刀。

    遲學(xué)良的呼嚕沉悶得像是厚重云層里的雷聲，池鉞在這樣的的聲音里握住刀轉(zhuǎn)身一步一步往主臥走。

    整個環(huán)境昏暗且安靜，所以有些聲音就被無限放大。打鼾聲，走路時鞋子和地面的摩擦聲，呼吸聲，還有池鉞推開主臥門時輕微的吱呀聲——

    砰——！

    陽臺上突然巨大的聲響打破了平靜。

    池鉞猛的驚醒，轉(zhuǎn)頭看過去。

    常春藤枝葉在空中劇烈搖晃，葉子掉落了一地。蔣序摔在陽臺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他從三樓翻到了二樓的陽臺，跳了進來，沒站穩(wěn)摔了一跤。此刻他呼吸急促，拍拍自己身上的土看著池鉞，開口時聲音還有些不穩(wěn)。

    “我回來時在小區(qū)門口看見了徐阿姨和芮芮……看見剛才怎么不給我開門？”

    池鉞喉結(jié)滾動，如夢初醒。

    “……我沒聽到?！?/br>
    他不知道蔣序什么時候敲門的，或許是自己送徐嬋她們出去錯過了，或許是自己剛才太過投入沒有聽見。

    他才發(fā)現(xiàn)，屋里是無邊的黑暗，陽臺外面是滿月，懸在凋零的桂花樹的樹梢，懸在蔣序背后，那么圓，那么亮。

    蔣序在微弱的月光里走過來，把池鉞手里的刀輕輕抽走放到一旁。

    他沒有問發(fā)生了什么，沒有問池鉞為什么要拿著刀。他只是拉住池鉞的手往門口走去，語氣和他的手一樣顫抖又堅定。

    “沒關(guān)系?！笔Y序說，“我們走?！?/br>
    那天晚上蔣序把池鉞帶回了自己家。

    蔣序原本是和自己爸媽一起去參加許亭柔的同學(xué)會聚餐。吃完飯大人還要接著打牌聊天，蔣序坐不住，借口寫作業(yè)先跑了回來遠遠看見小區(qū)門口帶著傷的徐嬋和池芮芮正在上出租車。

    不知從何而來的恐懼籠罩著蔣序，促使他狂奔著去砸池鉞家里的門，沒人應(yīng)。又跑上樓從陽臺翻了出去。

    老式陽臺，鏤空的水泥欄桿還算好翻，但蔣序還是摔了，腳踝扭得有點腫。

    他讓池鉞洗了澡換上自己的睡衣，學(xué)著許亭柔的樣子幫他和自己處理傷口。等折騰完，兩個人窩在蔣序的床上關(guān)掉燈。

    他們沒有說話，蔣序鉆到池鉞胸口，兩個人像抱團取暖的小貓小狗。蔣序死死拽著池鉞的手，一直到睡著都沒有放開。

    他以為這樣就可以抓住池鉞，不讓他回到樓下那一團絕望的污糟里。

    那天晚上的月亮是滿月，沒有一點遮擋，柔和又明亮，漂亮得像是容易碎掉。這樣的月色在城市里是很難遇見的，文藝一點的詞來說，應(yīng)該叫“霽月難逢”。

    果然，后來池鉞再也沒有遇見過這樣的月亮，也再也沒有見到過蔣序。

    而今天夜里是冬雨，外面水聲漣漣，同樣沒有月亮。

    但是沒關(guān)系。

    他們會長大。

    第67章 （修） 姜顯回來了

    第二天蔣序起床的時候已經(jīng)九點多。他難得安安穩(wěn)穩(wěn)睡這么久，起床時感覺頭有點痛。穿著睡衣頂著一頭亂發(fā)出了臥室，沙發(fā)上的毛毯整整齊齊疊在一旁，蔣序幾百年沒進過的廚房里，池鉞肩膀?qū)捄?，淺駝色的毛衣挽到手肘，正煎著吐司和雞蛋，鍋里煮著燕麥粥。

    蔣序家里是絕對沒有這些東西的，池鉞應(yīng)該早起去了趟超市。

    廚房是開放式，香醇的粥味淡淡往外飄，蔣序不動了，倚靠在墻邊看了一會兒。想起來高中時自己在廚房門口看池鉞洗碗。

    那個時候蔣序還在暗戀，全是少男心事，想著以后會不會也有別人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看著池鉞的背影，安靜的等著他。

    蔣序想，十年過去了，居然還是我。

    池鉞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抬起頭提醒：“去洗漱，馬上吃飯?！?/br>
    除了偶爾爸媽來看自己，蔣序難得能在家里吃到不是外賣的東西。他坐下喝完了一碗燕麥粥，五臟六腑都覺得暖，還要故作嚴格的點評：“有點甜了?！?/br>
    池鉞也不辯駁，回答：“下次注意?！?/br>
    蔣序被“下次”兩個字一唬，接下來對吐司的點評都忘了，把東西吃了個干凈，撐得躺在沙發(fā)上不動彈。

    池鉞把殘局收拾干凈，又洗了水果，才過來把蔣序拉起來坐好。

    下了一夜的雨終于停了，但天色還是陰沉沉。這個天氣不好出門，周末里，兩個人拉上窗簾窩在一起吃水果看電影，看的是老片子，一部高分的懸疑電影。

    一到池鉞身邊，蔣序生活能力急劇退化，柚子皮都要別人扒好了遞給他，自己跟大爺似的陷進懶人沙發(fā)里，剛開始勉強還坐直了，隨著電影進程越來越歪，最后干脆窩在了池鉞懷里，枕著池鉞大腿，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電影也不看了，仰頭去看池鉞。

    池鉞把柚子剝好又掰成小塊，放到蔣序嘴邊。蔣序張開嘴咬住，嘴唇蹭過池鉞指尖。

    池鉞垂眸，和蔣序目光對視，蔣序把柚子咽下去，含糊不清道：“看什么？”

    池鉞沒說話，眼睛里眸光沉沉，指尖從蔣序上唇拂過去，又落到嘴角，輕輕蹭了一下再放開，滑下去停在了蔣序的喉結(jié)上。

    蔣序不由自主咽了一下口水，喉結(jié)在池鉞手下輕微滾動，酥酥麻麻的。

    為了掩飾緊張，蔣序率先指責(zé)對方：“我只答應(yīng)了你追我啊，注意舉止?！?/br>
    跟躺人腿上的不是他自己似的。

    池鉞反問：“我怎么了？”

    蔣序啞口無言，總不能說你摸得我有點看不下去電影了。他不自在的蜷起一只腿，想說點什么挽尊，恰好電話響了。

    蔣序如臨大赦，立刻翻了個身起來，抓過旁邊的手機。

    來電人顯示的是姜顯。

    他愣了一下才接通：“姜顯？”

    池鉞的眼皮掀起來，朝這邊掃了一眼。

    蔣序沒察覺，對著電話那頭問了句“你回來了？”

    池鉞把電影聲音關(guān)小，聽見蔣序問了時間地點，又回答道：行啊?！?/br>
    等掛了電話，蔣序扭頭看向池鉞，正對上池鉞如漆如墨的眼睛。

    “姜顯?！笔Y序說，“說他昨天回國了，晚上一起吃飯?！?/br>
    池鉞不咸不淡地“哦”了一聲。蔣序忍不住笑，踹了他一腳。

    “哦什么哦，他都結(jié)婚了。”

    池鉞也忍不住嘴角微揚。蔣序又輕輕踹了他一下，問：“一起去嗎？”

    這次池鉞抓住了他的腳踝輕輕捏了一下。蔣序赤著腳，覺得癢，抽了一下沒抽動，聽見池鉞說“好。”

    姜顯大學(xué)時出的國，在美國讀了碩博，又在異國戀愛結(jié)婚，逢年過節(jié)時才會回來。每次落地都是在申城，都會叫上蔣序一起吃頓飯。

    以前都是蔣序自己赴約，所以看到這次對方身邊多了個男人時，姜顯有點意外，先從位置上站起來和人打招呼。

    蔣序先給池鉞介紹了一句：“姜顯，我朋友。”又對著姜顯道：“池鉞，我——”

    他卡了一下，不知道后面該接什么形容詞。姜顯聽到這個名字反而愣了一下，扭頭仔細看了池鉞幾秒。

    池鉞目光平靜和他對視，姜顯笑了笑：“我知道，你同學(xué)，我們見過?！?/br>
    蔣序被他一說，依稀記得好像是有這么回事。

    姜顯率先伸出手，池鉞也伸手和他握了一下，開口說了句“你好?！?/br>
    三人落座，叫服務(wù)員來點了菜。姜顯自己坐一邊，蔣序和池鉞自然而然坐到了一起。姜顯和兩個人閑聊，抬眸時目光透過鏡片，自然而然從兩人身上掃過去。

    其實第一次見到池鉞時，他對這個人印象不太深，只記得那天對方和蔣序一起從學(xué)校里出來，話很少，長得挺帥。

    他記住這個名字的時間，是在蔣序高考結(jié)束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