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想要啟動，還需要二次面部識別。

    海寧趴在駕駛盤上觀望片刻，無奈地確定那個倒在地上熊熊燃燒著的人已經(jīng)不存在“臉”這種東西了。

    他把臉埋在充斥著汽油和血腥味的左手掌心，細(xì)聲細(xì)氣地笑了出來。

    怎么辦呢。

    要怎么回家呢。

    回家要怎么跟mama說呢？

    就在大腦嚴(yán)重過載的海寧認(rèn)真地苦惱著時，頻道里傳來了沙沙的對接聲。

    查理曼的聲音出現(xiàn)了那邊。

    “喂，在嗎？”

    海寧愣愣地望著電臺片刻，壓低了聲音，努力學(xué)著大人的腔調(diào)：“嗯?！?/br>
    其實(shí)這沒什么必要。

    因?yàn)槊撍褪а?，他的嗓音嘶啞得可怕?/br>
    而查理曼顯然也正因?yàn)槭裁词虑榛艁y著，無暇顧及這邊的異常。

    ——海寧作為一只魚餌，本該是這件綁架案里最容易死的那個。

    除了他的父母，沒人覺得他該活著。

    查理曼焦躁道：“這里出了點(diǎn)小問題。過一會兒，你帶他們中的隨便一個人回來收一下尾。”

    “這家的病秧子女人不好對付，她發(fā)現(xiàn)不對了?！?/br>
    “鬼知道是什么原因……是你們做得太專業(yè)，還是你腳脖子上那個蜘蛛紋身被她瞧見了——‘白盾’不準(zhǔn)紋身的，我早就告訴過你要遮好！要不是這種事不能用自己人，我何必要讓你來裝成‘白盾’的警員……”

    查理曼咽了一口口水，精神焦灼得聲音都在發(fā)抖：“她什么也不問，什么也不說，居然直接想動手殺我。媽的，媽的！瘋婆子！”

    “我推了她一把?，F(xiàn)在她暈過去了?！?/br>
    海寧聽得手指微微發(fā)顫，僅剩的那一只手伸向通訊器，像是要抓住什么東西。

    聽到這邊只有呼吸聲而沒有回應(yīng)，查理曼的聲音提高了一些：“搞清楚，漏洞是你們造成的。不好好收尾，要把這個爛攤子扔給我嗎？”

    海寧張了張嘴。

    他知道哀求沒用，但還是想哀求，別動我mama，別動我弟弟。

    但身份敗露的查理曼連哀求的時間也沒留給海寧。

    “好，很好，我知道這是額外的價錢。我用不著你們了，滾吧?！彼目谖悄?，“遵守你們的行規(guī)，再也別聯(lián)系我了。”

    通訊器掛斷了。

    作者有話要說：

    【銀槌日報】

    頭版特訊：

    喜報！特大殺人販/毒團(tuán)體“any”被一鍋端！

    日前，為維護(hù)銀槌治安，還銀槌市民安寧，“白盾”開展清繳行動，“白盾”總部新任副警長查理曼在此次清繳行動中一馬當(dāng)先，擊斃多名惡徒，獲得二等銀質(zhì)勛章！

    注：“any”團(tuán)體的標(biāo)志是數(shù)學(xué)中的?，因此經(jīng)常被稱為“倒a”。

    第17章 （五）往事

    城市剛下了一場酸雨。

    下水道冒著微熱的白色蒸汽。

    云夢區(qū)壞掉的街頭宣傳屏在播放低俗廣告。

    因?yàn)槟昃檬?，宣傳屏邊角處冒著淡淡的電弧光，一明一滅?/br>
    里面應(yīng)召女郎的姣好面容也變得幽微可怖起來。

    一只腳踏過蒸汽上行的窨井蓋，哐當(dāng)一聲，在這孤單的深夜制造了一點(diǎn)微不足道的噪音。

    這點(diǎn)動靜，只夠驚醒一條在街邊打盹的野狗。

    海寧像一臺被輸入了指令的機(jī)器人，不知疲倦地向前奔跑。

    揣在身上的匕首不知道什么時候跑丟了，他也不在乎。

    他知道晚了。

    他知道的。

    可他除了向前奔跑，似乎做不了更多的事情了。

    在距離家還有一公里的時候，海寧緩緩站住了腳步。

    不用走得太近，他也能看到從家的位置傳來的、映亮了半面天的滔天火光。

    那火光一路蜿蜒而來，燒進(jìn)了他的肺腑，燒得他胸腔里發(fā)出噼噼啪啪的低響。

    大抵是藥物的影響，海寧思考起來有些吃力，只能在腦海中形成一個個冷硬的短句子：

    著火了。

    mama出不來。

    弟弟是個嬰兒，那么也出不來。

    合情合理。

    ……mama。

    小弟。

    他條理清晰地想著，用僅剩的手扶著墻壁，往前走去。

    他想，著火的或許并不是他的家。

    海寧低著頭，按照火光照來的方向，看著自己的腳背，一步一步，走得越來越近。

    他路過再熟悉不過的街道、人造的行道樹、倒閉了的商店。

    一路上，海寧沒有抬過一次頭。

    可他知道，他在回家。

    現(xiàn)在他要回家了。

    家在哪里呢。

    他的身體比他的心更先接受事實(shí)。

    藥物導(dǎo)致的劇烈心悸和撕心裂肺的憤怒交錯作用在他身上。

    他仿佛是正置身于火場中，骨頭和血液被熬干了，燒得嘶嘶作響。

    他想著查理曼，想著那張他從來不曾看清楚的臉，恨得渾身發(fā)抖，頭腦一陣一陣地發(fā)著暈，眼前的世界也變成了個咝咝漏電的屏幕。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藥效要過了。

    大概只需要十幾分鐘，沒有后續(xù)的針劑補(bǔ)充或是及時的醫(yī)療救助，他就會因?yàn)橥钢н^度，死在這個深巷里。

    “……呀?！?/br>
    在海寧一無所知地奔向?qū)儆谒乃赖貢r，身側(cè)陡然傳來一聲含著驚訝的呼喚。

    海寧的肩膀抖了一下。

    雖然他的感官斷斷續(xù)續(xù)的，但他也不知道距離自己身邊這么近的地方，什么時候多了個人。

    他抬起眼睛，在接觸不良一樣的世界里，看到了一個男人。

    男人沒有同伴，穿一身黑衣，個子不高，一米七四、五左右，只比發(fā)育早的寧灼高一個半拳頭。

    隨著自己轉(zhuǎn)頭，男人終于看清了海寧破破爛爛的全貌，著實(shí)嚇了一大跳。

    “……小朋友？”他斟酌了一下用詞，“你還好嗎？”

    海寧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冷冰冰的，咬字特別輕：“滾?！?/br>
    男人沒滾，也沒被嚇跑，只是一味好奇地打量著他。

    借著臟得發(fā)紅的路燈，海寧發(fā)現(xiàn)，男人長得很奇特。

    他當(dāng)然不難看，不過也稱不上英俊，五官是統(tǒng)統(tǒng)看得過去的清秀，組合起來卻毫無新意和特色，發(fā)型是最普通的清爽碎發(fā)，臉上干干凈凈的，一點(diǎn)可供記憶的特征都無。

    海寧幾乎覺得，自己一眨眼就要忘了他長什么樣子了。

    在海寧發(fā)怔時，男人倒先動手了。

    他伸了手，很自來熟地拈拈他的衣服：“胳膊怎么沒了？”

    海寧自小就不習(xí)慣太親密的肢體接觸，避了一下，卻差點(diǎn)把自己避得跌倒在地。

    他沒有回答，繞過了他，面無血色又昏天暗地地往前走。

    黑衣男人卻一點(diǎn)都沒有被嫌棄的自覺，倒退著和海寧并行：“干嘛去？”

    海寧憑著一點(diǎn)殘存的意識作答：“去殺人。”

    黑衣男人詫異：“哇，這么兇?！?/br>
    他看著海寧的斷臂，一臉的不贊同：“你這個樣子要怎么殺人？”

    海寧語氣平靜：“不用你管。我要是手頭還有個能用的，我把你也砍了。”

    男人愣住了。

    他張了張嘴，發(fā)出了一聲頗具感慨意味的感嘆：“哦喲?！?/br>
    可他仍然不走。

    不僅不走，他還有意用身體來擋自己的去路。

    海寧一顆心跳得越發(fā)急促，幾乎是要掙破他的胸腔，撞得他的前胸砰砰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