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灼回到房間，無視了一屋子的狼藉，倒在床上，將單手搭上了額頭。

    額頭干爽冰冷，糾纏了他數(shù)日的高溫隨著那人的抽離也隨之消失。

    寧灼想，這是一場鬧劇。

    單飛白喜歡自己，寧灼確認(rèn)了。

    可那又怎么樣？

    他們睡了一覺而已，他和自己完全不是同一個世界的，還真的能在一起不成？

    寧灼的手橫搭在額頭上。

    因此他無從去感知到面頰的微燙。

    將心事打定后，他翻身坐起，強(qiáng)忍著腰部的刺痛，拿起了“調(diào)律師”給他的情報盒。

    從中取出紙條，重溫了那幾個地名后，寧灼將紙條隨手拋到了墻角的垃圾處理器。

    他邁步欲出，余光一動，又瞥見了地上滾落的橘子。

    他心中一澀，說不出此刻自己是什么心情，拿起橘子，就要效仿紙條，全部扔到垃圾處理器里去。

    五分鐘后，寧灼穿戴妥當(dāng)，拉開房門，向外走去。

    三個好橘子，被寧灼整整齊齊地碼放在了床頭。

    ……

    本部亮正跟在一群流浪漢身后，目光呆滯地望著一輛遠(yuǎn)遠(yuǎn)駛來的無人垃圾車。

    那輛垃圾車馬上就要把一斗廚余垃圾，卸到他們眼前這個十英尺見方的大型自動粉碎池里。

    接收到垃圾后，粉碎池會提前預(yù)熱1分鐘，隨即自動啟動。

    他們幾十號人，都要搶在這一分鐘內(nèi)，從粉碎機(jī)里搶出勉強(qiáng)可以下咽的食物。

    在這個廚余垃圾粉碎點，每天會來15輛大車。

    他們要在這15分鐘內(nèi)，搶出來一整天的口糧。

    本部亮摘下眼鏡，拎起污漬一片的衣角，艱難地抹了抹鏡片，卻也只抹出了一小片清亮的視界。

    在被開除后，本部亮還是帶了些家資出來的。

    他滿以為，憑著自己的能力，不難找到一份工作，再謀一個東山再起。

    可本部亮過慣了上城區(qū)人的生活，全然不知道，想要從下城區(qū)往上爬，難度堪比登天。

    他連那些手握像樣資源的人的邊都摸不到，只會被保安暴力驅(qū)趕出來。

    電話也完全打不通——有部分人的通訊是完全屏蔽了下城區(qū)來電的，系統(tǒng)很容易會將其識別為詐騙電話。

    他原本留給自己的養(yǎng)老錢，也被下城區(qū)的流氓搶劫了一半，被小偷竊取了一半，連他裝著十幾副高級眼鏡的箱子，被他枕在腦袋底下，一覺醒來也沒了蹤影。

    本部亮是眼睜睜看著自己墮落到這樣的地步的。

    可他已經(jīng)沒了選擇。

    下城區(qū)的人，最缺的就是“選擇權(quán)”。

    無法，本部亮只能認(rèn)命。

    好在有人能死在他前面，聊慰他心。

    車斗翻覆，無數(shù)帶著微微餿味的飯菜傾瀉而下。

    在本部亮摩拳擦掌之際，他的肩膀被人一把從后拽住，不由分說地放倒在地。

    旁邊的人被這陡然而來的大動靜嚇了一大跳，剛要破口大罵，寧灼就冷若冰霜地拋來了一個眼神：“私人恩怨，別管。搶你的菜去?！?/br>
    那人是懂得看人下菜碟的。

    他忙不迭回過頭，再不理會本部亮，踴身跳入粉碎池中，撿起了一個形狀還算完整的餅，滿滿塞進(jìn)了嘴里。

    寧灼拖行著滿臉呆滯的本部亮，走到了另一處無人的垃圾山旁，把他一把甩了上去。

    本部亮沾了一頭一臉的垃圾，完全沒有反抗的意思，只是木然地望著他，似乎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自己的命運(yùn)。

    ……寧灼沒死。

    沒死也好。

    至少他的痛苦可以結(jié)束了。

    本部亮沙啞著喉嚨，問：“你是來殺我的嗎？”

    “來前，我是很想殺了你的?！睂幾瓶粗?，“看了你的樣子，我覺得還是讓你活著比較好?！?/br>
    寧灼想了想，又補(bǔ)充道：“啊，就是不能活得太舒服了?！?/br>
    本部亮還沒來得及明白寧灼的意思，就在一陣刺骨的劇痛中面容扭曲地痛呼出聲：“啊——”

    寧灼一腳踩斷了他的踝骨。

    本部亮在地上狗一樣翻滾痛嗥，眼淚成串下滾，好不容易擦干凈的眼鏡歪歪斜斜地掛在鼻梁下方，又蹭上了垃圾的污漬。

    寧灼知道，這一腳足以把他變成一個跑不動、也走不遠(yuǎn)的廢人。

    本部亮?xí)蔀橄鲁菂^(qū)最可憐、最卑微，連最便宜的機(jī)械踝骨都沒錢定期更換的底層流浪漢。

    將這落水狗痛打一頓后，寧灼轉(zhuǎn)身要走。

    “等，等一下……”本部亮掙出一口氣，無比艱難地伸手牽住他的褲腳，“我兒子……在哪里？”

    他抬起頭來，帶著一點期盼的口氣，卑微地詢問：“他死了嗎？求求你了，告訴我……”

    他的神情、語氣和狼狽的模樣，落在任何一個稍有良心的人眼里，都會忍不住動容。

    寧灼不。

    “誰知道呢？誰叫他好好的監(jiān)獄不蹲，非要往外跑?！?/br>
    說著，寧灼俯下身，從本部亮的上衣口袋里取出一枚還在亮著□□的紐扣型錄音設(shè)備，揚(yáng)手一拋，恰好沒入粉碎池絞動不休的齒輪間，直接破碎成了一堆殘渣。

    寧灼收回視線，望著面如死灰的本部亮，繼續(xù)道：“往好處想想，說不定他現(xiàn)在還活著。”

    本部亮的手段被識破，正在凄惶間，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強(qiáng)忍疼痛，抬起猩紅一片的眼睛：“……你的意思是，阿武還沒死？”

    寧灼俯下身來，雙手支在膝間，輕聲道：“不知道。不過你可以等等看?！?/br>
    本部亮全身簌簌顫抖起來。

    如果阿武現(xiàn)在還活著……他會是什么樣子？

    他還是完整的嗎？他的精神還正常嗎？

    他如果真的回到自己身邊，他……還能養(yǎng)得起他嗎？

    可寧灼最終什么也沒有告訴他，只是似是而非地告訴他，再帶著希望，等等看。

    希望和絕望，有時只是一線之隔。

    寧灼托了托腰，在本部亮絕望與希望交織的視線中一路走遠(yuǎn)。

    本部亮在無盡的想象中，全身顫抖得越來越厲害。

    他俯下身，捂住了面孔，低低呻吟：“你殺了我吧……”

    然而寧灼走得頭也不回。

    跨坐上阿布時，寧灼低低嘶了一聲，雙手攥住了把手，緩過了那一陣異常的脹痛。

    阿布讀取到了他的異常，禮貌地詢問：“是我的坐墊不夠柔軟嗎？”

    寧灼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上路?！?/br>
    阿布關(guān)懷他：“你需要買一些藥嗎？”

    寧灼：“……發(fā)動?！?/br>
    阿布：“好的。最近的藥店距離1.2km。”

    寧灼：“……”

    最后，寧灼還是買了一管軟膏回家。

    他暫時沒打算去找“調(diào)律師”。

    對“調(diào)律師”來說，和自己交易，是生意；和本部亮交易，也是生意。這兩者是平等的，沒有高低之分。

    對寧灼來說，這是一個人情，是“調(diào)律師”欠他的。

    想用本部亮的情報就抵消這個人情，絕對不夠。

    三哥之前還委婉地提醒過自己“小心單飛白”，現(xiàn)在，寧灼想通這句話代表什么了。

    他也知道，以“調(diào)律師”的規(guī)矩，三哥必然會付出些代價。

    寧灼要用這個人情換回三哥。

    只是，他這回不能主動上門。

    寧灼要“調(diào)律師”主動來找他。

    待寧灼返回“海娜”時，于是非已經(jīng)等他很久了。

    他和鳳凰把這件事合力隱瞞了下來，并未向“磐橋”的人透露，以免發(fā)生不必要的sao動。

    他將經(jīng)過清理的鋼鐵脊椎交還給了寧灼。

    寧灼也沒和他深談。

    他身體不舒服，站久了就腰酸腿軟。

    目送著寧灼離去，于是非矚目良久，轉(zhuǎn)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鳳凰在里面等他。

    一見到于是非，她便主動迎了上來 ：“怎么樣？打聽到老大被關(guān)在哪里了沒有？”

    于是非誠實道：“沒有?！覜]有問?！?/br>
    鳳凰：“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