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宮不想浪費(fèi)時間。”她端盞早茶道，“二十年前，彌寰搜羅進(jìn)宮的女人，分別來自何地、姓甚名誰？”

    “此事師父并未告知小僧?！?/br>
    “十八年轉(zhuǎn)世投胎要擬生辰八字選人，會嗎？”

    “此事師父亦為傳授小僧?！?/br>
    “所以你是一無所知?！彼龑⒉璞K放下，“那留你何用？”

    無念回說：“個中內(nèi)情，皇后娘娘必然知曉。小僧可與公主面見皇后，問明原委?！?/br>
    “要問皇后，本宮何須救你？”

    無念合掌躬身：“小僧握有實(shí)證?！?/br>
    早膳未用，她便帶著無念向南苑凈心閣去。太子與太子妃守在殿內(nèi)，見她現(xiàn)身，匆匆攔上前來，還未來得及寒暄，便聽她道：“皇后風(fēng)邪侵體，言語失常，舉止瘋癲。今日我要帶這小和尚前去驅(qū)邪，哥哥嫂嫂先回宮吧?！?/br>
    轎輦直奔凈心閣，揮手遣退層層守衛(wèi)，待人散盡，她才將封口的綢布解開。

    皇后被綁在閣中一夜，神容憔悴，吐開綢布后，虛弱抬眼看她，眼神中滿是譏嘲?？蓞s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端盞溫茶喂皇后喝下。

    皇后慢條斯理咽下茶水潤喉，瞥眼無念后嗤笑道：“本宮說得果然沒錯，你們父女當(dāng)真是一丘之貉。看來你終究是舍不得這漂亮小和尚，皇帝下了死令，竟然還能將人從鬼門關(guān)拉回來?！?/br>
    “十二年前，你從何處得知‘十八年輪回轉(zhuǎn)世’一說？”

    “你來審我？”

    “是對證?！彼龔娜萋渥?，“彌寰、無念所述，我不會全信。但若無對證，就只能照單全收?！?/br>
    作者有話說：

    1《小雅?蓼莪》：南山高峻難邁過，飆風(fēng)凄厲人哆嗦。大家沒有不幸事，不能終養(yǎng)獨(dú)是我！

    2《小雅?蓼莪》：沒有親爹何所靠？沒有親媽何所恃？出門行走心含悲，入門茫然不知止。

    3《破冰北極點(diǎn)》畢淑敏

    ? 第81章

    內(nèi)獄刑具還未完全鋪開,皇后便松了牙，將所知始末和盤托出。

    趙令僖端起玉碗，將碗中冷藥緩緩傾下,藥湯浸透暖席，漫開刺鼻苦澀。司刑房峰向皇后介紹此藥時,有意提及張湍，是其曾受過的灼心之刑。皇后沒沾半滴,但張湍，卻曾飲下整碗。

    跨過凈心閣的門檻，深紅宮墻延向深處，她遠(yuǎn)遠(yuǎn)望著,忽而想著,倘若張湍當(dāng)日喊一喊、哭一哭，同她告饒求情,或許她會饒他?？v然她已記不起，那日他究竟犯下何種罪過。

    如若最初，張湍就能識趣聽話,何至于與父母離散許久，直至陰陽兩隔。

    張湍若如檀郎，至今時今日,已該是花敗時節(jié),當(dāng)賜還歸去。

    “只丁點(diǎn)兒刑罰,怎會忍不下？”她喃喃自語,腦海滿是昨夜風(fēng)雪中張湍踉蹌的背影，他那樣急著離去,甚至連她的叫喊聲都沒有理會。

    四周靜寂,細(xì)細(xì)的疑惑聲傳入無念耳中,一如佛前磬音般清晰。

    無念合掌回答：“皇后娘娘出身高貴，自幼養(yǎng)尊處優(yōu)，面對苦痛，相較吃慣苦頭的人來說，更為軟弱?！?/br>
    她在道上緩緩行，兩側(cè)宮墻愈發(fā)破敗，地處愈發(fā)僻靜。

    “是這樣嗎？”她記得，張湍生于孟川，雖非鐘鳴鼎食之家，卻也是書香門第，豐衣足食。談不上養(yǎng)尊處優(yōu)，也絕非吃慣苦頭，但他能夠忍下。

    “錦衣玉食者更加軟弱，歷盡苦難者更加堅強(qiáng)?！睙o念低聲喟嘆，“可若有得選，誰不想當(dāng)一回軟弱之人?！?/br>
    她似惑似述：“倘若錦衣玉食者更加堅強(qiáng)呢？”

    “則為圣賢?！?/br>
    出身高貴，意志堅強(qiáng)，便可為圣賢？

    她垂眸訕笑，不置可否。

    再向前方，宮墻坍圮，荒涼凄清。無念定定看去，泥漿污雪擁著敗草殘花，盤在一座石井四周。石井外刻《準(zhǔn)提咒》，有消除業(yè)障、積累功德之效；內(nèi)刻《往生咒》，有超度亡魂、拔除業(yè)障之效。

    正是無念昨夜險些喪命之地，消業(yè)井。

    皇帝自彌寰獻(xiàn)策后，癡迷佛理，建此井以消除業(yè)障。

    自建成以來，井下亡魂無計。

    宮中無人不知消業(yè)井，卻又無人會主動提及消業(yè)井?；实巯铝钅ǔ裏o念，趙令僖猜得出無念會被投入井中。她聰明，亦猜得出，那些自她出生之后再無音訊的女人，大約便是在這里。但仍想要求證。

    她走到井邊，手掌撐著井沿向下看去。

    井并不深，約么只有一層樓高，不等無念及隨行宮人反應(yīng)，她翻身跳下井去。

    落地時，腳下土地意外柔軟，雙腿雖有痛覺，稍緩片刻便是消退。

    井底漆黑，只有井口投下光柱，照在她身上。雪水凝成冰碴，少許零落泥灰混在其中，她雙手緊貼地面，寒意襲向掌心。隨后她蜷縮著四肢，緩緩躺臥在狼藉污穢的井底，任由冷光籠罩，任由揚(yáng)灰成被披蓋滿身。

    二十年前的一個日夜，十三名來自各地、身份各有不同的女子被迫承接雨露恩澤，最終兩名女子受孕，未受孕者賜死，投入消業(yè)井中。次年二月，御醫(yī)產(chǎn)婆齊聚一室，剖出男嬰女嬰各一。男嬰與兩名產(chǎn)婦，以及所有知曉此事的御醫(yī)、產(chǎn)婆、侍衛(wèi)、宮人，亦俱被投入消業(yè)井內(nèi)，一場火，一篇經(jīng)，葬送了性命。

    應(yīng)當(dāng)被她稱為母親的女人的尸骸，在經(jīng)聲中、在烈火內(nèi)，化為灰燼，與眾多葬于消業(yè)井內(nèi)的亡魂交混，不分彼此。

    自此，她與母親闊別十九載。

    而現(xiàn)在，她在她懷里。

    她想起張湍眼下的淚，父母亡故，兒女悲泣，理應(yīng)如?????此。

    可她卻沒有眼淚，她比任何時候都要平靜。

    幽寒深井里，一柱冷光中，她安穩(wěn)入睡。

    皇帝聽聞趙令僖離開凈心閣后來到消業(yè)井，不顧病體匆匆趕來，只見井畔獨(dú)立沉思的無念，未見趙令僖的身影。

    無念垂眸，自井口窺得抱膝蜷曲，酣夢如許的趙令僖。她的姿態(tài)是那樣安寧，叫人不忍打攪。風(fēng)雪愈大，無念終自內(nèi)侍手中接過繩索，攀繩下井，動作輕緩地背負(fù)著熟睡的趙令僖離開消業(yè)井。

    直到返回海晏河清殿，她依舊未醒。

    皇帝守在床畔，似乎剎那之間，風(fēng)雪滿頭。

    醒來時已是黃昏，難得放晴，躲藏多日的太陽掛在天際，在蒼穹之上潑出濃艷晚霞。趙令僖張開雙眼，看到昏暗的紗簾，她仔細(xì)回憶方才的夢境，卻好似從未夢過，腦海只一片空白。

    沒有失落，沒有驚懼，沒有悲傷。

    心頭滿是釋然與愉悅。

    “卻愁?！被实蹚埩藦埧?，欲言又止。

    笑容在她臉上綻開，如春暖花開時節(jié)，振翅滑過花叢的斑斕蝴蝶。曼妙美麗，生機(jī)勃勃。她應(yīng)道：“父皇，兒想吃棗酥蜜餞。”

    皇帝愣了片刻，立即傳旨御膳房準(zhǔn)備，另備茶湯粥乳菜肴為佐。

    待安排妥當(dāng)，再無事可以忙碌，皇帝在她面前復(fù)又緊張，吞吞吐吐多次，最終唉聲嘆氣：“卻愁，是我不對，瞞了你?！?/br>
    她掀開錦被，赤足點(diǎn)地。屋內(nèi)鋪設(shè)地暖，剛一入冬便會燒起?；实廴约奔迸跗鸫策吚C鞋，扶著床榻要站起身跟上。

    “父皇，你有沒有想過?！彼叩介T邊，“為何除彌寰外知情者盡死，皇后卻還能知曉二十年前秘辛始末？”

    “你不生氣？”

    “不氣?！彼仡^笑答，隨即推開房門，迎著冬風(fēng)，望著宮墻屋檐割出的規(guī)整晚霞。門外，孫福祿與無念皆在門旁，海晏河清殿所有宮人齊齊跪候院中。她向?qū)O福祿招了招手：“傳旨?；噬仙眢w抱恙，暫由太子監(jiān)國理政。皇后于凈心閣清修養(yǎng)身，任何人不得打擾。太子妃羅書玥為帝后祈福，至香安寺抄經(jīng)禮佛，皇太孫同往?！?/br>
    皇帝追到門前，焦急道：“你穿得單薄，天雖放晴，風(fēng)還是涼，別再凍著?！睆?fù)又怒視宮人喝道：“一群沒眼色的東西，還不來給公主添衣！”

    宮人們慌忙涌上前來，搬椅子、取衣物、備暖爐，為她披上冬衣，扶她安坐門前，將暖爐安置在她掌心?；实叟踔C鞋，單手撐著大腿，想要彎腰給她穿鞋。無念見狀，趕在孫福祿前到近旁，從皇帝手中接過繡鞋，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為她穿上。

    “孫福祿，按照卻愁說的吩咐內(nèi)閣擬旨?！被实垡娝鋹偅瑥?fù)又追問：“還有什么要安排的？一并說了?！?/br>
    “要天下名醫(yī)盡入內(nèi)廷，好好為父皇調(diào)養(yǎng)身體?！彼蚺詡?cè)微挪，讓出些許位置，拉著皇帝衣袖，引他與自己同坐一張椅子?！爸劣谄渌乱?，盡可交到兒手中。父皇安心養(yǎng)病，待病情痊愈，父皇還要千秋萬歲呢?！?/br>
    “好好好，只要卻愁開心，父皇什么都聽卻愁的?！被实凼媪诵模诤ｊ毯忧宓顑?nèi)與她一同用過晚膳茶點(diǎn)后才離去。

    今夜有星。

    院中躺椅鋪上溫暖皮毛，她懶洋洋躺著，披蓋紫貂，懷中揣著暖爐。

    “公主在想什么？”無念不解。

    清晨時，她滿腹悵惘去見皇后，尋求一個答案。得到回答后，她失魂落魄，甚至沖動跳井，在井底昏迷。

    可一覺醒來，卻全然不同。

    與今日、昨日，乃至初次會見皆不同。

    倒更似尋常。

    她低聲輕笑，笑聲如泉響：“我在想，天上星斗與井底砂礫，孰多孰少？”

    無念仰頭看星河，沉思良久。

    她扯了扯紫貂，目光斜向無念：“樊小童今日見你后，悄悄告訴我說，他從前見過你。就在瑯?gòu)铸S后。小白已經(jīng)查過。本宮年十二遷居海晏河清殿，今年虛歲二十，八年間，竟從不知自己宮中有這樣一處密地。本宮初次見你是在欽安殿，你見本宮又是何時？”

    “八年前?！睙o念毫無隱瞞，“宮殿落成之后，我就常在小重錦寺內(nèi)?！?/br>
    “這里原本是處廢墟?！彼种盖弥癄t，“小時候與乳母嬉戲，誤入此間，滿眼盡是殘垣斷壁。我想這里變得漂亮，就告訴父皇，想在廢墟上蓋一座高高的、亮堂堂的宮殿。”

    那些無足輕重的往事，常被她掃去角落，此事亦然。

    卻是在不久前，山火中，她夢到這件往事。幼年不知分辨，如今再做回憶，那座廢墟是經(jīng)烈火燒透的痕跡。但史料所載，并沒有一場可焚盡整座宮院的大火。

    “公主想知道什么？”

    “你的年紀(jì)不比我大?！彼韨?cè)向無念，“將這里變作廢墟的那場大火燒起來時，你同我一般，還未出生?！?/br>
    “但公主知道，小重錦寺內(nèi)有玩具般的宮院，墻瓦之上更是遍布梵文經(jīng)篆?！睙o念合掌躬身。

    她懶懶道：“本宮不想拆了那座玩具宮院去查經(jīng)文?！?/br>
    “查不到?！睙o念稍作停頓，“那些是師父搜羅出鎮(zhèn)邪縛鬼的旁門左道，而后譯成梵文，存世經(jīng)文典籍之中并無收錄。旨在令其沉墮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是什么邪，又是什么鬼？”

    無念搖頭：“不得而知。但必然與武寧王有關(guān)?！?/br>
    作者有話說：

    說一下更新問題。

    先說結(jié)論：

    有沒有更新以書架上書的狀態(tài)欄為準(zhǔn)（即“有更新”小綠簽），如果要捉蟲/修文，會在更新新章節(jié)前完成，不會讓出現(xiàn)假更新。

    再說原因：

    目前我是在職備考，預(yù)計今年考研。因?yàn)楦鞣N原因，九月才正式開始備考，所以課程很緊。日常還在上班，因?yàn)榧影嗟牟淮_定性，所以更新也極不穩(wěn)定。下班早，下課早，就有時間更新，一旦有一項(xiàng)拖延，就會拖到凌晨更新，如果實(shí)在太累，還會斷更。正是因?yàn)樘淮_定，所以沒有掛假條，畢竟假條是給穩(wěn)定更新偶爾請假的人準(zhǔn)備的，而不是給可能會接二連三放鴿子的人準(zhǔn)備的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