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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夏至 第90節(jié)

    直到霍濟(jì)衷和戴樹芳將女兒接回了楚城。

    霍濟(jì)衷有一次酒后吐真言,說他余生都將在后悔中度過。

    后悔將女兒嫁給了晏綏章,更后悔自己輕信了晏綏章的巧言令色,認(rèn)為所有一切都不過是生意場上的逢場作戲——他也是生意人,很能明白個中的身不由己。

    晏綏章還對他說:您的這個女兒,性格您應(yīng)該比誰都了解,她這么強硬,一點點都不肯向我服軟。哪一次吵架以后,不是我低聲下氣地前去求她?您還給她買了套房子,我們稍微一有口角,她就跑過去躲起來。我次次吃閉門羹,“三顧茅廬”,周圍鄰居都看我笑話。

    是以,霍青宜向他咨詢的時候,他總是勸說,晏綏章那樣的男人,放到外頭去當(dāng)然不缺人惦記,不必要太過計較。況且,年輕夫妻哪有不吵架的?難道真的要吵到這個家散了?

    久而久之,霍青宜就不再向他傾訴任何了。

    他以為是情況好轉(zhuǎn),但后來才知道,或許他的這番迂腐言論,才是最后捅向她的那把刀子。

    光買房有什么用,他最終也沒能給女兒真正的庇佑。

    到最后,晏斯時的聲音依然平靜:“有時候?qū)幵缸约簺]有出生,或許她就能無所顧忌。”

    那炭盆里的炭已經(jīng)徹底燒了起來,將向火的這一側(cè)皮膚烤得發(fā)燙發(fā)緊。

    但夏漓仍然覺得冷,心里像是結(jié)了冰凌的河水緩緩淌過,她抓住了晏斯時的手,輕聲說:“……戴老師說你總是自省,寧愿你更自私一些。我也是這樣想。”

    晏斯時沒有說話。

    而夏漓站起身,兩步到了他跟前,一只膝蓋抵住石凳的邊沿,俯身去擁抱他,她不知道應(yīng)該說什么,這是她唯一能做的。

    晏斯時伸手,摟住了她后背。

    她以很是別扭的姿勢低下頭來,將臉埋在他的肩膀。

    那聲音有種潮濕之感:“……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的名字。”

    晏斯時無聲地偏過頭,嗅了一下她垂落的發(fā)絲的氣息。

    她低聲說:“我父親也精神出軌過——就是高中時候,我們逃掉晚自習(xí)的那一天我知道的。我那時候好恨他,但是后來漸漸地也就漠然了,因為覺得我沒有那個審判的資格,要怎么過日子,得由我媽自己決定。如果她愿意離婚,我肯定百分百贊成;她不愿意,我也不會強行去勸,更加不會拿我父親的錯誤來折磨我自己。我只會想,他已經(jīng)不是我的依靠了,今后我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你看,我就是這么世俗折衷,自私冷漠——而你是我見過,精神最純粹的人……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br>
    晏斯時說:“我已經(jīng)知道了?!?/br>
    “……謝謝你愿意告訴我這些,我現(xiàn)在好難受,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br>
    她不知道他光風(fēng)霽月的背后,是這樣一身風(fēng)雪。

    那樣的日子,以他的性格,他夾在中間,會是何等的難捱自責(zé),無能為力。

    她甚至一度還因為他不愿意對她敞開心扉而心生退意。這樣的事情,旁人聽來都覺沉重,當(dāng)事人又如何能夠輕易坦然地提及。

    晏斯時自己也覺得奇怪。

    實則大部分的事,他連心理醫(yī)生都不愿傾訴,卻在此刻幾乎全都告訴給了她,沒有太多的心理掙扎。

    這里他已經(jīng)好多年沒有踏足。

    回憶太多的地方,對心覺自愆的人是禁地。

    今天臨時起意帶她過來,大抵是因為今日節(jié)日,氣氛太好。

    他想帶最重要的人,來見一見最重要的人。

    “你不是已經(jīng)在安慰我了嗎?”

    “……這算什么?!?/br>
    晏斯時低頭親一親她的額角,“已經(jīng)足夠了?!?/br>
    靜靜的都不再做作聲。

    直到一陣寒風(fēng)撲來,吹得炭盆里白灰翻飛。

    “冷嗎?”片刻,晏斯時手臂收緊兩分,“冷的話我們進(jìn)屋?!?/br>
    夏漓搖搖頭,仍舊這樣別扭地抱著他,不愿松開。

    晏斯時似覺得好笑,溫?zé)釟庀①N著她耳畔:“我們換個地方,讓你抱個夠好不好?!?/br>
    跟阿姨打過招呼以后,兩人便準(zhǔn)備離開了。

    晏斯時跟阿姨說,下回或許會過來吃飯,到時候會提前打招呼。

    阿姨在這兒只做一些灑掃的工作,又拿那樣高的工資,心里一直很不安,聽晏斯時這么說,簡直求之不得。

    出了門,兩人回到車上。

    待車廂里空調(diào)開起來,被那暖風(fēng)包圍,夏漓才覺方才真有幾分冷。

    天已經(jīng)很晚了,車直接開到了晏斯時的公寓。

    交往以來,夏漓曾有三四次來晏斯時這兒留宿,都是加班加到十一二點的情況。

    他的公寓里額外給她準(zhǔn)備了一套洗漱用品和換洗睡衣。

    進(jìn)門之后,夏漓先去洗澡。

    待她洗完了,晏斯時再去。

    出來時,卻見夏漓抱著一個抱枕,斜倚著沙發(fā)扶手,手里拿著手機,似乎是在刷朋友圈或是微博。

    “wifi密碼改了嗎?”夏漓問,“我好像連不上了。”

    “改了。621的二進(jìn)制?!?/br>
    “……”夏漓笑了,手機遞給他,“幫我輸?!?/br>
    晏斯時走過去,挨著她在沙發(fā)上坐下,接過她的手機。

    夏漓嗅到他身上兩人一模一樣的沐浴露與洗發(fā)水的香氣,想到上次來他這里加班,笑說:“你故意的吧?!迸粋€她必須要百度才能知道的密碼。

    “你說是就是。”

    她往屏幕上瞧,1001101……他輸?shù)煤芸欤€沒記住就完成。

    她盯著他的手,像是情不自禁:“……你的手真的好好看。”

    “是嗎?!?/br>
    “沒人跟你說過嗎?”

    “可能說過。沒印象?!?/br>
    晏斯時將連接上wifi的手機遞還給她,伸手捏捏她的后頸,起身,去吧臺那兒倒水。

    夏漓說:“可以給我也倒一杯嗎,也要加冰的。”

    晏斯時端了玻璃杯過來,夏漓鎖定手機,接過。

    她端著杯子喝了一口,瞥見晏斯時正在看她。

    他穿棉質(zhì)的灰色t恤做睡衣,領(lǐng)口露出明晰的鎖骨。

    墨色頭發(fā)剛洗過,有種柔軟的質(zhì)地,襯得眉眼清凈。

    照理說,那小半杯的紅酒早已代謝掉了,此時她卻無端仍有一種上頭的感覺,那微醺的恍惚支配她的行動,等她反應(yīng)過來,已然湊到了晏斯時唇邊。

    她嘴里還銜著一小方冰塊。

    晏斯時顯然也沒想到。那冰塊渡過來時,他頓了一下。

    隨即伸手,毫不猶豫地奪了她手里的玻璃杯,往茶幾上一放,手臂摟住她的腰。

    那冰塊很快融化。

    夏漓覺得缺氧,與晏斯時交換的呼吸,有燒開一樣的熱度。

    晏斯時退開,她睜眼一瞥,看見他目光幽深,隨即,他低下頭。鼻息沿著頸間血管的走向蜿蜒而下,到鎖骨處稍停。

    夏漓已有預(yù)期地屏住呼吸,而睡衣領(lǐng)口被拉下,大片皮膚接觸到微涼空氣的一瞬,她還是忍不住睫毛顫抖。從未有過的陌生感覺,讓她不知怎么辦。

    她甚而不敢低頭,手指攥住了放在一旁的抱枕,只讓目光越過晏斯時的肩頭,去瞧那明凈的吧臺。

    水龍頭、咖啡壺、玻璃杯……

    每一樣都在燈光下顯出一種叫人心喜的潔凈感。

    不,沒有用,注意力絲毫未被分散,反而越發(fā)鮮明。

    好在,沒多久晏斯時便抬頭來吻她。

    她覺得自己像是得救。

    但并不是,他不是來救她的。

    這個吻不同以往,有種極為明確的掠奪感,她伸手輕推他的手臂,沒有推開,反而手被捉住,往身后一個反扣,掙脫不得。

    夏漓思緒一片混亂。

    天花板上吊燈的燈光都變成了細(xì)碎的鉆光,像是實質(zhì)的塵粒,灑進(jìn)她的眼里。

    看什么都是模糊的,被一片熱茫茫的白霧遮蔽,流淚是一種生理性的反應(yīng)。

    這一片混亂中,她還能想象他那只好看的手。

    手指修長均勻,骨節(jié)清晰,皮膚白皙。

    手背有并不夸張的青色脈絡(luò),延伸至幾分嶙峋的腕骨。

    /

    空氣尚未徹底安靜。

    當(dāng)然,或許是夏漓的錯覺,因為心臟仍在鼓噪,腦中還有一湃一湃的回響。

    她呼吸不勻,此刻所有的害羞情緒一齊反芻。

    而害羞的原因不單單是這件事本身,還因為這是晏斯時。

    她將臉緊緊埋在晏斯時懷里,久久不肯抬起來,聲如蚊蚋地控訴:“……你故意的。”

    “什么?”

    “因為我說你手好看……”

    晏斯時覺得好笑:“我可沒這樣想過。”

    她小聲說才不信你。

    方才晏斯時理智得過分。

    那只手像在做什么實驗一樣,精準(zhǔn)地探索,再一點點控制變量,直到找到最為準(zhǔn)確的坐標(biāo)與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