偎初春的風(十)
回想當年,最初原因,不過是無心甚至帶著賭氣的一句話。 時值高中二年級,沒了小學時代的劃線分桌,更不見國中時候的青澀懵懂,逐漸成熟的思想與身體,讓男女界線緩緩出現(xiàn)模糊曖昧。 一旦有了會讓臉紅心跳脫離控制的對象,漫長暑假頓時成了煎熬,不少情意萌動的少年少女,都攢著勇氣,打算在長假前賭一把,將自己忐忑不安的心意傳達出去。 當中,那時特異能力尚未被人流傳出去,還沒受到排擠,與同學關係良好,身形嬌小活潑的賴悅禎,暗地也有了幾位喜歡偷著觀察她的同學。 好巧不巧,那些人無一不是王明瀚的死黨。 要真說為什么他們會特別注意到賴悅禎,還得多虧王明瀚與她的關係始終不錯。 青梅竹馬打打鬧鬧間,那種親暱互動中偶爾閃現(xiàn)的女孩姿態(tài),吸引了他身邊幾個朋友,難免多看幾眼。 這一看,便有人上了心。 王明瀚前幾回聽見朋友談論賴悅禎,原本還不當回事,一直到最后,他們認真商量起該怎么告白,才能讓對方答應,他才發(fā)現(xiàn)事情好像脫離了他的想像。 午餐時間,幾個男生把桌子搭在一塊,團團圍成個圈,你一言我一語全是調(diào)侃表明喜歡賴悅禎的那個人,慫恿她去告白的話題。 食不下嚥,王明瀚越聽,也不知道為什么心頭越悶,甚至生出衝動,想爆打那個人,讓他少對他的青梅胡思亂想。 至于氣憤的理由,他只當青梅讓人覬覦,當哥哥的放心不下meimei。 給自己找足理由,他的立場馬上變了樣,瞬間從應該支持朋友衝一波的兄弟,變成怎么看怎么覺得對方讓人不順眼的娘家人。 尤其是那人在說到自己偷偷觀察賴悅禎,無意間發(fā)現(xiàn)屬于她的小動作后,王明瀚心中的不滿更是到達顛峰。 「……也就是多看幾眼,沒想到意外發(fā)現(xiàn)她的那些習慣,你們不覺得很可愛嗎?」臉頰微紅,那個人明顯羞澀的反應,登時引來其馀朋友的起鬨。 「哇──你可以呀,人還沒追到手,就已經(jīng)當成自家女友在管了,她的事你都知道,什么時候打包回去呀?」 「這套路我覺得有前途,追到手指日可待。」 前途個屁。無聲的,王明瀚在心里反駁。 莫名的信心,他潛意識認為自己才應該是最了解賴悅禎的人。 像是急欲表現(xiàn)出自己不同之處,王明瀚突然傾斜過身體,微微站起,雙眼發(fā)亮,壓在課桌椅上的手心冒汗,顫著聲音說:「你這渾蛋別想太多,你根本不懂她。」 ——「你不知道吧?她其實看得到一些不該看的東西?!?/br> 他也不知道,起初不過是為了證明,自己才是賴悅禎身邊最特殊,最瞭解她一切的人。 為什么短短一句話,流傳出去不到一個禮拜的時間,就能全變了樣。 從賴悅禎能看到鬼,到她能控制鬼怪,到了后頭一發(fā)不可收拾。 「你知道隔壁班的賴悅禎嗎?聽說她因為看她們班的班花不順眼,害她摔下樓。」 假的。 「我聽說,她能看見那些東西,是因為她心地不好,老想壞主意,才會吸引到不該吸引的東西。」 這是假的。 「大家不要靠近她!不然被詛咒就糟糕了!」 全都是假的。 王明瀚不明瞭,是不是因為自己到外頭說出賴悅禎的秘密,才讓那些人找到機會毀謗他人。 事實經(jīng)由流傳,到后頭幾乎只剩下取笑及夸大,被歪取得不見原來面目,全是不中聽的陰險臆測。 可無論他怎么替賴悅禎反駁,說她從來沒有想用能力害人,都沒人愿意相信。 反倒是那些聳動且包含無限謊言的流言蜚語,被他們奉做信條,一次又一次當成真相流傳出去。 甚至于將他的話說出去,曾經(jīng)坦承喜歡過賴悅禎的朋友,在清楚原話的情況下也被影響,對她的態(tài)度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變。 當初多喜歡,現(xiàn)在就有多避之唯恐不及。 這一切,無論起于刻意或是無心,演變到最后,終歸剩下排山倒海,一遍遍壓向賴悅禎的惡意。 他曾想跟賴悅禎坦承,自己真的不是故意胡亂說出她的秘密,可看到她臉龐蜿蜒的淚水,對一切氣憤不安的模樣,又說不出話來。 恐懼。讓那些本該吐出的緣由,最終爛在他肚子里,半點都不敢透露。 王明瀚安慰自己,只要自己加倍努力,對她再好一點,連同將事情與家人說道,讓他們知道對賴悅禎再好都不過分,一定能彌補那時無心的錯誤。 可現(xiàn)實,往往與想像相距甚遠。 時光沒能抹平謊言及傷痕,只有反覆疊加錯誤,將賴悅禎推向更艱難的路。 事態(tài)超乎預期地發(fā)展,已經(jīng)影響到賴悅禎的日常生活,逼得她父母不得不到隔壁宮廟尋求協(xié)助。 這一去,便讓他們意外獲得,不能讓賴悅禎到外面隨意活動的指示。 走投無路之下,死馬當活馬醫(yī),他們只能狠下心交代她除了上下學外,都只能待在小房間內(nèi),不得輕易與外人接觸。 這禁閉一關,變相摧毀了賴悅禎對自己的信心,厭惡起自己那一雙眼睛。 在此之前,王明瀚從沒想過,與眾不同竟也能成為一種罪名。 在有心人的有色眼鏡之下,賴悅禎做什么都是錯,都能變成他人攻擊她的話題。 再沒辦法冷眼旁觀,王明瀚費勁心力幫助賴悅禎搬離老家,重新進入世界,帶她慢慢接觸人群。 他和他的家人四處奔波,為了幫她安定那份能力,找了無數(shù)大師以及偏方,終于皇天不負苦心人,讓他們碰上了大師。 王明瀚敢指天說一句,他對賴悅禎的好絕對是真心,且不計較回報的。 但這份真心,當中包含的情感太過復雜,到底是愛,是責任……又或是無法放下的愧疚,他卻已經(jīng)分不明白,更不想細究。 對賴悅禎而言,他的時刻陪伴削減了被他人排斥的寂寥感。 反之,于王明瀚來說,何嘗不是在撫慰那份時刻忐忑的歉疚感。 他本以為,當時那場惡夢的脫軌發(fā)展,能隨著光陰逐漸磨平,畫下一個弧度圓滿的句點。 卻不想,幾年過去,從前的事好不容易要成為一塊已被他跨越的陰影,竟會在毫無防備之下,由一名素昧平生的妖怪,殘忍的親手揭開他的故作和平。 「是我們不放過她,還是你不放過她……又或者是,你不放過你自己?」 王明瀚聽見薄南這么說,語氣平靜,風輕云淡,渾似這些年他的心結(jié),都是徒添困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