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間，尼可拉斯很想直接傳到伊凡身邊，親自弄清一切的來龍去脈，然后直接把人帶回家。

    當(dāng)他回過神時，手已經(jīng)壓上咒印，但終究沒真的啟動它。

    畢竟他是一族之長，要坐鎮(zhèn)領(lǐng)導(dǎo)整個家族，肩負(fù)整場行動的成敗，即便平時仗著能力強(qiáng)能保有幾分任性，但更多時候，往往容不得他衝動行事。

    衝動的浪潮來得快也去得快，尼可拉斯嘆息抽手，衣物被他掀得有些凌亂，隱約露出壓抑時用力過猛留下的紅指印。

    『好，伊凡，總之你先冷靜下來?！?/br>
    『我覺得我現(xiàn)在挺冷靜的?！?/br>
    「……」對，好像該冷靜的一直都是自己。

    尼可拉斯的情緒一下子被伊凡卡在上火與冷卻之間，這死小孩真的到哪都可以把他搞得哭笑不得……

    『盧卡斯在你身邊嗎？』

    『沒。他剛走?！?/br>
    『所以他現(xiàn)在把你扣留在他房里？』尼可拉斯思索一陣，接著問：『你覺得他這么做有何目的？難道你的臥底身分不小心曝光了？』

    『唔。我應(yīng)該是沒有暴露?！?/br>
    遠(yuǎn)在集團(tuán)的伊凡把過程從頭到尾思考了一遍，可惜依然摸不清頭緒。一時要他解釋又很難說清，于是只好直奔結(jié)論：『我覺得吧，盧卡斯突然對我起了興趣?！?/br>
    尼可拉斯聽了不禁嘴角抽搐，『咳、哪方面的興趣？』

    『說不上來。但他似乎挺在意我沒被改造的樣子？我之前跟他講我不會流血是因為中了魔法，他還說要找方法替我解了，因為我會流血的話比較可愛。』

    滿身血一點也不可愛好嗎！這是變態(tài)吧？

    『我總覺得他暫時不會傷我?！幌噍^于尼可拉斯的顏面扭曲，伊凡的語調(diào)平靜而篤定，『這也許是得到關(guān)鍵情報的好機(jī)會。讓我在這兒試試吧，七世。有任何新發(fā)現(xiàn)再傳心給你?！?/br>
    『好。你小心點?！荒峥衫雇ｎD片刻，立即補(bǔ)傳一句：『如果盧卡斯要對你干什么壞事，務(wù)必要讓我知道，好嗎？』

    『嗯。我會自保的?！?/br>
    伊凡剛切斷與尼可拉斯的傳心，就聽見門鎖打開的聲響。他轉(zhuǎn)頭一看，正好與一名拿著水盆和毛巾的惡魔男子四目相交。

    男子的肌膚是火焰一般的赤紅色，額頂延伸出的雙角被雪白長發(fā)遮去部分，艷紅的根部隨角的延伸慢慢轉(zhuǎn)至乳白。他上身赤裸，下身是簡單的褲裝與短靴，金色的使徒咒印烙在他背上，在散發(fā)覆蓋下若隱若現(xiàn)。

    「主人讓我來替你處理傷口?！箰耗凶永_梳妝臺前的椅子讓伊凡坐下，他面無表情的將毛巾打溼，態(tài)度稱不上友善，下手擦拭的動作卻十分輕柔。

    「謝謝你啊。我該怎么稱呼你？」

    「不必。我在這兒沒有稱呼?！箰耗凶酉戳讼疵?，「之后如果還有需要，直接找『老闆的使徒』就行?！?/br>
    這個答案讓伊凡不滿意了。他撇撇嘴，哀怨道：「你可以叫我伊凡?！?/br>
    惡魔男子看了他一眼，抬起他被啃出齒痕的腿。

    伊凡繼續(xù)發(fā)散怨念：「我已經(jīng)說了我的，你若是不想跟我說名字大可編一個，但要比『老闆的使徒』好聽?！?/br>
    「你覺得這么說不好聽？」惡魔男子繞過每一道齒痕，細(xì)細(xì)清潔伊凡染上塵土的肌膚，「這是現(xiàn)實。」

    「你確實是老闆的使徒，但除了這個，也該有個屬于自己的稱呼。」伊凡認(rèn)真說：「使徒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就算與契約主有契約關(guān)係，那也只是其中一個身分罷了。」

    就像他使徒，不只是德古拉一族大家長，還是個黑社會，又替政府辦事，多重身份很忙很厲害的有沒有！

    「……你是良民？」惡魔男子放下毛巾，拉開梳妝臺其中一個抽屜找出藥箱。

    「是啊?！?/br>
    「良民會這么想很難得?！箰耗凶诱f：「畢竟使徒太自主的話很難控制?！?/br>
    「所以我不喜歡使徒制度。」跟七世簽約除外。伊凡在心中補(bǔ)完后半句。

    惡魔男子靜靜替伊凡上藥、包扎，他的指腹因長年干活磨出一層薄繭，接觸到時有點微妙的蘇癢感。

    「弗雷?！?/br>
    固定好最后一段繃帶后，惡魔男子輕聲吐出一個名字。

    伊凡眼睛一亮，接著他看見對方的嘴角若有似無的勾了一下：「下次見面的時候，你可以這么叫……」

    弗雷話音未落，就隨著一陣金風(fēng)消失在伊凡眼前，醫(yī)藥箱還大大敞開，方才使用的包袋捲和剪刀也放在桌邊。

    伊凡順手收拾了一下，對弗雷突然消失的狀況感到不解。當(dāng)他將藥箱歸位后，突然想到：弗雷就這么憑空不見，不就代表門現(xiàn)在沒上鎖嗎？

    他倒是沒動逃跑的心思，但能出去多看看也許能有所發(fā)現(xiàn)。于是伊凡溜出房間，靠著熟練的藏匿和潛行技術(shù)避開所有路上的集團(tuán)成員，來到剛剛經(jīng)過的其中一條地道中。

    地道的墻、地及天花板都使用相同樣式的磚材，昏暗的燈光隱蔽了所有環(huán)境細(xì)節(jié)，讓人走沒多久就有一種失去方向的錯覺。相信就算是集團(tuán)成員也會被這件事困擾，那他們應(yīng)該會有什么判斷方向的方式才對。

    伊凡一邊思索著往前走，一邊在墻上地上摳摳摸摸，目前似乎沒見著什么特別的記號，沾在手上的也是普通的塵土和蘚苔。

    這時，他聽見腳步聲傳來。地道狹窄且沒有遮蔽物，伊凡正思考著該找什么說詞解釋，就聽見不久前才聽過的聲音。

    「伊凡？你怎么會在這里？」

    伊凡睜著圓溜溜的雙眼，望著弗雷沒說話。

    其實也沒什么深思熟慮或特殊意義，純粹是他還沒想好該怎么說。

    而弗雷給出一個意料之外的回應(yīng)：他這次是貨真價實的笑出來。

    弗雷笑的時候，雙眼彎成鐮刀形狀，薄唇的弧線以戴著邪氣的角度微微往右邊傾斜，帶出一旁的小酒窩。

    「現(xiàn)在不是逃跑的時機(jī)。這里的地道結(jié)構(gòu)復(fù)雜還有機(jī)關(guān)，你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到處亂跑是會喪命的?！?/br>
    伊凡乖乖應(yīng)了一聲，心想果然是被當(dāng)成想逃跑了，但總比被發(fā)現(xiàn)是來偷情報好得多。他跟著弗雷往回走，待他們終于見到地道外頭的燈光，伊凡忽然聽到弗雷壓低聲音說：「下次你跟主人走地道的時候，注意聽他腳下?！?/br>
    伊凡沒想到弗雷會冷不防地給出提示。他訝異的看了弗雷一眼，對方?jīng)]有與他對望，而是把目光投向出口。

    「我先帶你回主人的房間，還得把東西收拾一下?！?/br>
    「啊，如果你是說藥箱，我出來之前收好了。」

    「是嗎？」弗雷失笑，「看來你逃得沒我想像中急?！?/br>
    「……是收完后才想到門沒鎖的?！挂练残÷曓q駁，為了怕在同個話題中多說多錯，他轉(zhuǎn)而問：「你剛剛怎么突然消失了？」

    「主人召喚我去跑個腿。」弗雷答得稀松平常。

    「這種突然被叫走的情況很常見嗎？萬一你原本的事情做到一半怎么辦？」

    「不怎么辦。先做主人當(dāng)下交代的事?！?/br>
    怎么這樣啊……伊凡抿抿嘴，低聲抱怨：「明明可以溝通的，用傳心先問一下不好嗎？」

    「傳心？對呢，似乎有這樣的用法。連這個都知道?？磥砟慵幢阌憛捠雇街贫龋€是研究了不少？」弗雷再度露出笑容，「而且，聽你剛剛的語氣，像是你常用傳心一樣……」

    伊凡從頭到腳的神經(jīng)瞬間緊繃，他忽然發(fā)覺弗雷雖然對主人的命令都是無條件順從，但他的性格并非愚忠，反倒精明得可怕。

    「但你的樣子也不像有使徒，否則怎么會獨自在這兒受苦？」

    弗雷在伊凡的心懸到嗓子眼時自己給他找了個臺階，這時急于附和反而更加可疑，但總也不能反對……這時，伊凡忽然想到他米拉姊教過的一個大招：當(dāng)你怎么回應(yīng)都不適合時，就來個笑而不語。要笑得自然，還要撲朔迷離，讓對方分不清你到底是真的聽不懂、不知道，還是純粹不想講？

    伊凡很有天分，他的眼神本就特別清澈，就算笑得有點傻也透著一絲靈氣，混淆效果逼近一百分。

    也不知是大招奏效還是對方刻意不想為難，弗雷沒再追究，危機(jī)就這么過了。

    「你知道為什么大家不用傳心嗎？」

    回到盧卡斯的房間后，弗雷忽然問。

    伊凡不敢再說太多話，只是搖了兩下頭。

    「是心理因素。無論它是否實用，契約主和使徒都不喜歡?！垢ダ渍f：「傳心是溝通念想的方式，雖然內(nèi)容可以控制，但用心意相通的方式彼此交流，依然讓兩邊都感到不舒服?！?/br>
    「使徒契約大多是利益交換或壓迫性質(zhì)，因為這種方式締約的兩方通常不想跟彼此交心。這么說你能明白嗎？」

    伊凡先是搖頭又再點頭，一片混亂讓弗雷再度失笑，「你這是明白還是不明白？」

    「理性上明白，感性上不想明白?！挂练矟M面糾結(jié)。

    這么說來，他最初使用傳心的目的就是想表達(dá)感謝，后來尼可拉斯則常常傳心關(guān)切他，本就是用心交流，用起來當(dāng)然自在……沒想到很多契約主跟使徒是忌諱這項功能的。

    伊凡還在觀念衝擊中無法自拔，盧卡斯就開門走了進(jìn)來。

    「還在里面?。空婀??！贡R卡斯笑盈盈，「剛剛我召喚完使徒才想到門鎖的事?！?/br>
    伊凡偷偷瞥了弗雷一眼，對方看起來完全沒打算把他供出去。

    「來，這個給你?！贡R卡斯拿出一個密封的玻璃管，里頭是滿滿的赤色氣體，被房里的燈光一照，還閃著點點金光，「把這管氣吸了?！?/br>
    「這是什么？」伊凡晃了晃玻璃管。

    「毒氣?！?/br>
    「……」這個盧卡斯真的很變態(tài)。

    盧卡斯等待了一下，見伊凡始終反應(yīng)冷淡，只好略帶遺憾的說：「我說的是真的。這是吸血鬼的血氣，對人族來說是有毒的，不過這個量毒不死你。」

    「你現(xiàn)在是要餵我吃毒，然后固定給我舒緩毒性的解藥，讓我離不開你而且無法背叛你嗎？」雖然還沒被用過，但伊凡對這種邪惡的手段很有概念。

    「隨你怎么想。不過，這東西沒有解藥，你也不需要解藥?！贡R卡斯微笑伸出手，擺出一個「請」的手勢，「來，吸吧?！?/br>
    伊凡一揚眉毛，把玻璃管打開，口鼻并用把血氣吸光。

    吸血鬼的毒呢，開玩笑！回去問他米拉姊配解藥就好了。

    其他毒他還沒把握，但德古拉可是吸血鬼家族。妥妥的，來多少吸多少，他才不怕。

    「覺得怎么樣？」盧卡斯繼續(xù)他的惡趣味。

    「咳、腥……」伊凡啞著嗓子如實回答。

    「血族的玩意兒嘛，確實有點。」盧卡斯這才把目光從伊凡身上挪開，轉(zhuǎn)向弗雷道：「幫我拿杯水進(jìn)來……」

    迎向盧卡斯的并非弗雷的回應(yīng)，而是一根以魔力組成的漆黑的三叉戟。

    銳利的尖口以極速刺向盧卡斯的腦門，兩者原先只有不到三步的差距，這擊必然得手。

    然而，盧卡斯絲毫沒有閃躲，而是唇噙微笑，正面接下攻擊。

    兩相撞擊，發(fā)出的竟是類似金屬接觸的清亮聲響。

    「時機(jī)點抓得不錯，可惜速度不夠。你出招的時間夠我做局部硬化了。」盧卡斯笑著握上三叉戟，將它從弗雷手上奪了過來，「接下來換我了?！?/br>
    盧卡斯啟唇唸了一段咒語，這咒語伊凡先前曾經(jīng)看過，是契約主用來懲罰使徒的惡咒……

    弗雷眉頭一蹙，嘔出一口鮮血。

    「喂……！」伊凡驚呼一聲，憤慨的看向盧卡斯。

    「我可沒欺負(fù)他，是他先動手的?！贡R卡斯的話音很輕，甚至能在他的語調(diào)中發(fā)覺一絲愉悅的心情，「我去倒水。正好我也渴了。」

    盧卡斯步履輕快的晃出房間，這次乾脆連門都沒鎖。伊凡暫時沒再顧及盧卡斯的詭異行徑，趕緊到弗雷身邊扶他坐下，此時三叉戟已經(jīng)消失，他背上的使徒咒印因受到驅(qū)動而亮著金光。

    「弗雷，你……」

    「正如你剛剛看到的。我憎恨我的主人，恨不得立刻殺掉他?！垢ダ啄ㄈプ旖堑难海难劾锉M是刺骨寒光，唇角卻是淡得幾乎隱去的自嘲笑意，「而他一直都知道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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