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小霜雪不要太傷心，師父并不覺得難過，修士不飛升總要隕落的，不轉(zhuǎn)世投胎亦并無不可，前塵盡忘，已非我矣?！?/br>
    他反反復(fù)復(fù)安慰陸霜雪，來來去去說別傷心，能不能轉(zhuǎn)世投胎其實他很不在意。

    他又很高興，細(xì)細(xì)和陸霜雪分享他探索得到重要線索的當(dāng)時情景和心情。

    可以看得出來，他義無反顧，風(fēng)塵奔波，最后推演出全部的破解之法，并最終成功立下這個遺府當(dāng)中樞陣眼。

    他像個孩子一樣高興。

    他與陸霜雪分享他的喜悅。

    赤霞劍尊最后唯一的遺憾，是他已經(jīng)沒有辦法再將這個破解之策實踐下去，去完成關(guān)鍵的最后一步。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天命之所不待，非人力之所能及矣，……”

    陸霜雪太熟悉赤霞劍尊，她可以想象得到他當(dāng)時的遺憾與慨嘆。

    不過，這最后一封書簡，當(dāng)陸霜雪真的能看見的時候，卻代表赤霞劍尊的賦之以性命神魂的畢生心血尚能力挽狂瀾于最后的烽火前。

    于是他的語氣又變得高興起來，“子為乾，卯為坤，午為離火，酉為坎。方壇之位，歸墟金柱前，以天仙劍法九九式[赤火陰陽]，即可撥亂反正，破賊之所謀，交感兩界扭轉(zhuǎn)乾坤！”

    終于有了筆走龍蛇之態(tài)，龍飛鳳舞的激昂最后，筆鋒一轉(zhuǎn)，變得遲慢輕柔。

    “小霜雪，你，……”

    筆跡頓了頓，他似乎在遲疑，但“你”之后，已經(jīng)沒有字跡了，變得一片空白。

    這封信沒有寫完。

    與赤霞劍尊最后龍飛鳳舞的激昂相反，是他的神念字跡越來越淺淡，淺淡到了最后，戛然而止。

    那個懸立在石臺之上的半透明藍(lán)衣男子，在陸霜雪握住關(guān)天尺并拿起來的那一刻，化作點點微光，灑了開來，徹底崩彌散盡，消失不見了。

    ——赤霞劍尊最后一縷精魄，除了魂燈，還有一個重要遺念就是保護(hù)石臺上的東西。

    當(dāng)陸霜雪拿起這些東西之后，僅憑一縷無意識執(zhí)念支撐著的精魄一松，徹底崩散了。

    陸霜雪不知道。

    她還以為，她至少能守著這縷精魄的。

    她不動遺府石臺，或許找東西小心盛轉(zhuǎn)過去，那她就能像保存龍珠一樣，把這縷精魄保存起來了。

    誰知……

    藍(lán)色光點猝然散開，陸霜雪愕然，她仰頭，驀地站起身！

    光點穿過她大張的手掌和顏面身軀，徹底消散，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陸霜雪大悲。

    她呆呆站著，慢慢跪下來，嗚嗚咽咽，放聲大哭。

    她沒有師父了！

    從今之后，最疼愛她的人不在了！

    再也沒人教她、護(hù)她、疼愛她，她沒有家了。

    ……

    陸霜雪崩潰大哭。

    千紅和遲風(fēng)都沒有出聲，安慰是沒有用的，他們默默地，幫忙把石臺上的東西都收拾起來，放在陸霜雪的手邊。

    再把整個遺府內(nèi)圍都檢視了一遍，確定沒有遺漏。

    赤霞劍尊敘說的新中樞陣眼，他們也看到了。

    君仲祈那邊，他們拿了傳訊符，背著陸霜雪小聲和他說。

    無奈歸墟山那邊情況也十萬火急。

    整個東極洲和澗魔界已經(jīng)危如累卵了。

    君仲祈不得不反復(fù)傳音詢問。

    他們都壓低聲音，千紅和遲風(fēng)把傳音玉符拿到外頭去說，但陸霜雪還是聽見了。

    哭了大半天，她腫得像爛桃似的。

    在入夜的時候，陸霜雪一抹眼淚，她站起身，鼻音極重，但已經(jīng)竭力讓聲音平復(fù)下來。

    “我們回去吧?！?/br>
    作者有話說：

    赤霞劍尊完成了所有，就差最后一步實施。

    其實他原本也打算犧牲自己，去完成這個最后一步的，可惜倒下在犧牲之前。

    陸霜雪看懂了，不過遲風(fēng)還沒看懂。

    其實阿秀也舍不得，最喜歡就是這種義薄云天的剛毅帥哥了，小時候看蕭峰，把我迷得五迷三道的

    .

    第80章

    從另一個方向出去的。

    出去之后, 透過薄薄的界碑屏障，他們這才發(fā)現(xiàn)，這遺府竟是卡在東極洲與澗魔界之間的虛空縫隙中的。

    唯獨仙人才能遨游虛空, 也唯獨這座仙人遺府才能置于虛空裂縫之上。

    雪白瑩瑩，安靜又無聲地橫跨在分裂的兩洲之間, 一頭牢牢連接澗魔界，另一頭緊緊矗附著東極洲。

    難怪, 赤霞劍尊耗盡了最后的一絲魂力。

    黑水平原的盡頭，毗鄰凡人界, 自界碑之內(nèi)俯瞰下去，可以望見如煙霞星落般的俗世塵囂。

    蕓蕓眾生, 皆托于此。

    目力之所及，一眼不盡頭也。

    陸霜雪可以想象得到, 赤霞劍尊是怎么傷痕累累地奔赴趕到這黑水平原的盡頭, 又耗盡了最后一絲的魂力生機(jī)，將遺府作為陣眼，牢牢釘附橫跨兩洲之上。

    嘔心瀝血, 燃盡生命。

    茫茫原野, 煢煢孑立, 他從未后悔，只是遺憾沒法把這后續(xù)的最后一步走下去罷了。

    陸霜雪深深吸了一口氣, 低頭掩目, 竭力抑制潮熱的淚意。

    好半晌, 她才緩過來，他們沿著界碑走了一圈。

    很快, 他們就發(fā)現(xiàn), 他們選擇從澗魔界進(jìn)入是非常正確的。

    面向東極洲這邊沒有密布的河流小溪, 植被低矮不少，他們一眼就發(fā)現(xiàn)，界碑外面有人，并且人很多。

    甚至在折返歸墟山之前，穆應(yīng)元親自趕過來了一趟。

    他戴了個黑色紗笠，看不清面容，但僅憑站姿及氣勢位置，遲風(fēng)他們第一眼就將他認(rèn)出來了！

    ——界碑屏障雖薄，外頭卻是看不見里頭的。

    穆應(yīng)元顯然很清楚這個遺府的作用，饒是如此密鑼緊鼓人手捉襟見肘的緊要關(guān)頭，他都依然再度調(diào)遣了大批的人手增守黑水平原。

    陸霜雪一瞬不瞬地死盯著他，她從來，沒有那么恨一個人。

    而穆應(yīng)元鷹隼般的一雙利眼，冷冷盯著虛空裂縫中影影倬倬的白色影子。

    他側(cè)頭不知道吩咐什么。

    但他們猜也猜到了。

    這時候，穆應(yīng)元取出懷中一枚閃爍紅點的傳訊符，同時陸霜雪傳訊符也響起來了，她抿唇低頭，取出出來一看，是仇青焰的。

    仇青焰壓低聲音：“成了。那姜起檢驗過尸首之后，已經(jīng)走了?！?/br>
    陸霜雪等人動身之后，仇青焰帶人與須穹匯合，緊張地在沿河幾百里的范圍內(nèi)陸續(xù)布置了七零八落的碎尸血布，最重要是向族長借了一具黑龍尸身，煞費苦心，終于把那帶人不斷尋覓的姜起給糊弄過去了。

    姜起已經(jīng)走了。

    他大約現(xiàn)在也正在向穆應(yīng)元稟告此事。

    穆應(yīng)元容色稍霽，沒多久，他就動身折返了。

    他背影看著清瘦了許多，但現(xiàn)場沒有人有心思理會他的消瘦，瘦死了才最好。

    大家沿著界碑轉(zhuǎn)了一圈，黑水平原的御守讓人觸目驚心，幸虧遲風(fēng)是澗魔界的王，不然，他們還真不可能這么輕輕松松就進(jìn)來了。

    他們長吁一口氣。

    遲風(fēng)用傳音符吩咐了幾句。

    很快，他們就從原路折返了。

    ……

    他們戴上了千幻面具。

    抵達(dá)歸墟山之后，他們也沒有進(jìn)去，與君仲祈遲旌詳細(xì)說了半宿之后，旋即閉關(guān)療傷。

    這回，君仲祈和遲旌再也沒有聲張，知悉此事的，僅僅只有十來個人，而獲悉全部詳情的，就只有他們五個。

    君仲祈遲旌精神大振，立即調(diào)整戰(zhàn)策開始拖延時間。

    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陸霜雪遲風(fēng)他們終于結(jié)束療傷了。

    ……

    開關(guān)的那天，是深秋，下了小雪。

    陸霜雪療傷昨日午后就結(jié)束了，她在屋內(nèi)獨坐了一天，第二天才打開禁制出來的。

    推開兩扇松木門扉，柴垛疊起的低矮院墻外，荊棘長草一片褐黃，今天的第一場小雪紛紛揚揚了一夜。

    從這里可以望見歸墟山，黑色的延綿山脈籠罩在陣法之內(nèi)，微光蒙蒙望不真切，但可以看見整條山脈已經(jīng)變成塵埃覆蓋的灰黑色。

    細(xì)絮般的小雪下了一夜，柴垛黃草染上一層素白，延續(xù)到視線盡頭的灰黑山巒，歸墟戰(zhàn)場仿佛都清凈了幾分。

    陸霜雪只看了一眼，就不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