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表姑娘(重生) 第61節(jié)
“騙子。” 一輪明月透過窗紗照進(jìn)來,柔和的羊角宮燈下,晏安寧穿著雪白的淞江三梭中衣,有些煩悶地將手里的游記合上了隨手扔到了一邊。 說好半個月回來,現(xiàn)下都過去大半個月了,還不見人影。 太夫人現(xiàn)下對她的婚事上心得很,京城里什么高門大戶辦宴席,都想帶著她去,目的自然是一目了然——從前太夫人總以孀居的借口不愿意多走動,帶著她,無非是想給她撐撐體面,讓京城里的那些夫人看看她,好給她說親。 她以各種借口回絕了好幾次,若是再這樣下去,太夫人恐怕要誤解她對顧昀情根深種,不愿意再瞧別的人了。 游廊下,窩在籠子里的綠鸚鵡正打盹,聞言忽地驚醒,撲棱棱地扇翅,學(xué)著晏安寧的口氣跳著腳喊:“騙子!騙子!大騙子!” 晏安寧一怔,旋即不禁撲哧一聲笑了。 瞧瞧這位顧相爺,言而無信,連他自個兒巴巴送來的鸚鵡都看不下去了不是? 她有些惡趣味地想,若是他再不回來,她就要應(yīng)了太夫人的話兒,也去瞧瞧那些年輕的公子哥兒,叫他回來后寢食難安。 不過她也只是想想,念頭閃過,倒是開始擔(dān)憂起他延誤了回京的日子,是否是出了什么差池…… 這般想著,這夜竟是輾轉(zhuǎn)難眠,夢中驚醒好幾次。 翌日她精神便不大好,太夫人遣了人要她陪同她去銀樓給顧明惠打一副頭面添妝,她也沒太能多想,陪著太夫人上了馬車,再一停下,竟是到了門前蹲著兩個大石獅子的一座府邸。 朱紅大門之上懸著黑底鎏金的匾額,書著“陳府”兩個大字。 她猛地就清醒了,無奈地看向太夫人:“……這哪里是什么銀樓嘛……” 太夫人卻一臉坦蕩,笑瞇瞇地道:“安寧,整日悶在屋子里是不成的,你也該出來走動走動。今日是陳家太夫人的壽辰,她便是陳太后的嫡親祖母,在京城是也頗為體面的,一會兒進(jìn)去了,可不許給我丟臉?!?/br> 人都到了,總不好再使小性兒讓太夫人把馬車拐回去,況且陳家也的確是幾朝元老,又手握兵權(quán),輕易得罪不得。 沒法子,晏安寧只能硬著頭皮扶著太夫人下了馬車,輕輕吸氣,心里暗道:回頭那最會吃干醋的顧相爺知曉了,可怪罪不得她,她是被太夫人做戲誆過來的。 當(dāng)下,整理好情緒,便扶著太夫人的胳膊神色如常地進(jìn)了陳府。 報了家門,遞了拜帖,陳家人便殷勤周到的替太夫人和她準(zhǔn)備了青帷小轎,由陳家的下人抬著她們?nèi)ネ鶅?nèi)院的垂花門。 到了待客的花廳,服侍的婢女婆子都肅然立在一旁,一個滿頭銀絲的華服老婦人便笑瞇瞇地迎了過來,很是親熱地拉著秦太夫人的手道:“……你倒是稀客,平日里那些老姐妹三催四請都見不著你,沒想到你肯給我這把老骨頭面子?!?/br> “畢竟是孀居之人,情分不深的,也是怕去了人家嘴上不說其實(shí)心里介意?!鼻靥蛉艘鄳B(tài)度親善,和陳家太夫人說起話時,帶著些親昵意味。 陳家太夫人一聽笑意就更深了,輕哼道:“誰敢編排你?我非撕了她的嘴!”可見也是個性情中人。 晏安寧在一邊看著,便想起從前聽聞的關(guān)于陳家的事。 陳家是三朝元老,一直都手握兵權(quán),不似顧家,在顧文堂這一代改換門庭,坐到了文臣的頭一把交椅。陳家太夫人生了兩個兒子,大房便出了個當(dāng)上了太后的嫡長孫女,日子也是過得如烈火烹油一般,二房則時運(yùn)不濟(jì)。 陳二老爺當(dāng)時給獨(dú)女送嫁時,歸程遇到了???,父子倆雙雙身亡,而嫁給異姓王的二房姑娘也在當(dāng)年那場叛亂中死于熊熊烈火當(dāng)中,從前花團(tuán)錦簇的陳家二房,如今只留下陳家二夫人孤苦伶仃守著。 其實(shí)陳家姑娘做了太后,細(xì)算起來,陳家太夫人算得上比秦太夫人高一輩了,不過兩人似乎交情很不錯,倒是沒有用這個論。 寒暄了幾句,陳家太夫人怕秦太夫人站著腿疼,便忙將她往里引,走動時才發(fā)現(xiàn)她后頭還跟了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她一愣:“這是你哪個孫女?” 她倒不記得,顧家還有長得這么漂亮的女孩兒。 便是從前明艷大方,最得秦太夫人歡喜的明華,與這姑娘的容貌比還是稍稍有些遜色的。 秦太夫人便拉著晏安寧的手笑道:“不是我孫女,是家中一位表親的姑娘,這丫頭模樣周正,性子也好,我恨不得將她留在我們家呢,只可惜,兒孫輩里像是沒這個福分?!?/br> 陳家太夫人同這位老姐妹相處了幾十年,一聽這話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看來是有心抬舉這小姑娘。 她年紀(jì)大了,也歡喜這樣生得漂亮看上去又乖乖巧巧的小女孩,只可惜腦子里過了一遍孫輩,竟也沒有適齡的,當(dāng)下便笑道:“今日來了許多夫人,說不定就要將這姑娘從你身邊搶過去了,你可別哭鼻子?!?/br> 說這話,便是答應(yīng)幫她,趁著她辦壽宴的機(jī)會,給這小姑娘相看些合適的人家了。 太夫人臉上的笑意便慢慢延展到了眼底。 安寧丫頭的門第是低了些,不過以她討喜的性格和她與陳家這老婆子的交情,到時候讓她認(rèn)個干親也是手到擒來的事情,背靠兩座大山,這京城哪里還有人家敢輕瞧她? 她算得清清楚楚,心間已然是勝券在握了。 晏安寧則是一個頭兩個大。 到了眾女賓云集的地界,兩位太夫人果然一左一右地輪番夸著晏安寧,竟像是天上有地下無的神仙人物,晏安寧在一邊聽著,耳朵紅得恨不得鉆進(jìn)地洞里去,卻也只能裝作害羞靦腆地低著頭,任各位夫人打量。 見京城這兩位德高望重的太夫人都這般抬舉這小姑娘,不少夫人也來了興趣,粗略打聽一番知道這姑娘門第不高,公侯娘子們便在尋思著是否能讓家中聽話的庶子娶了去,一些官員家的娘子則在尋思可以讓嫡次子、嫡幼子上門求親——結(jié)一門親事事小,若是能借此和顧家說上話,那可是再劃算不過的買賣。 有些夫人已經(jīng)熱情地圍了過來,向晏安寧炫耀起自家兒子的得意之處了。 晏安寧聽著有的話實(shí)在露骨,趁機(jī)裝作不好意思,跟太夫人說有些悶要出去走走。 太夫人見她這模樣也笑了,沒心思為難她,便點(diǎn)頭讓她去了——反正這里有她和陳家老太太掌著眼呢,能挑出個眉目來,再讓安寧丫頭好好選選不遲。這法子,到底是比從她那不著調(diào)的兒媳手里拿什么畫像要靠譜。 待出了花廳,晏安寧才長出了一口氣,回身見跟著的穗兒偷偷在笑,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今日的事,不是我有意要來的,回頭不許跟你家相爺告狀!” 穗兒輕咳一聲,一臉正色地低聲道:“姑娘,相爺是你的,不是我家的。我家主子,現(xiàn)在只有您一個?!?/br> “是嗎?”晏安寧挑眉,“那我從太夫人那里拿來的畫像,怎么一張都沒有了?” 穗兒想了想,仍舊一本正經(jīng):“也許是被寶器給吃了。” 晏安寧懶得再理她。 有其主必有其仆,這道貌岸然的模樣都跟顧文堂學(xué)了個十足十。 想到顧文堂,她心里頭就更不痛快了——要不是這人失信,她怎么會被他娘誆到陳家,跟被圍著念經(jīng)似的狼狽慌亂?她就問了一句:“他到底什么時候回來?” 穗兒這回倒是神情有些嚴(yán)肅,皺著眉頭搖頭:“奴婢也不知道。” 若是相爺能來信,信自然是已經(jīng)送到姑娘手里了,她也沒有比姑娘先知道的道理?,F(xiàn)下沒什么消息,可見相爺并無暇寫什么信。 也不知該覺得相爺是身處險境不能寫還是急著回京不必寫了。 二人并一個招兒正待在陳家后花園的一個亭子中,忽地有兩名端著托盤的婢女出現(xiàn)了,笑盈盈地上前道:“太夫人著我們給姑娘送些糕點(diǎn)來填填肚子,說這席面恐怕還得等上些功夫?!?/br> “替我多謝陳家太夫人。”晏安寧笑著點(diǎn)頭,那送糕點(diǎn)的婢女便將托盤放在了石桌上,屈膝往后退,偏生這時后頭那個端茶具的婢女瞧著不大機(jī)靈,仍舊在朝前走,兩人不防忽地撞上,那后頭的婢女哎呦一聲,一壺?zé)岵璞恍睊伭顺鰜?,沿著桌角被砸得裂開,濺濕了……后頭站著的穗兒的裙擺。 穗兒見過太多內(nèi)宅陰私的事情,茶壺被拋出的瞬間下意識地覺得是想陷害算計姑娘,可卻沒想到,茶水濺濕的是她的衣裳,姑娘甚至毫發(fā)無損。 她一時間有些愣神,是那婢女太過笨拙看錯了對象,還是她誤解了? 畢竟,有如此美貌可人的姑娘在,哪里有人會算計她一個婢女呢,況且她姿色平平,扔在人堆里根本找不出來。 晏安寧嚇了一跳,忙問穗兒有沒有被燙傷,后者搖了搖頭:“沒事,奴婢稍微避了下,只是沒能全然避開。” 那奉糕點(diǎn)的婢女也是面色大變,拉著后頭的婢女就跪下磕頭:“姑娘,她初來乍到笨手笨腳的,并不是有意的,還望姑娘不要生氣……若是太夫人知曉了,定然是要打她幾十板子的?!?/br> 這懲罰聽著也忒重了。 晏安寧斂了斂眉頭,并不知這婢女是否夸大其詞,但見穗兒并沒受傷,又看那犯錯的婢女一直跪在地上磕頭,便也緩了口氣:“行了,下去吧?!?/br> 她是來陳家做客的,總不好鬧出這樣的事端讓眾人知曉,讓秦太夫人丟了面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是。 奉糕點(diǎn)的婢女松了口氣,忽地開口道:“姑娘,您臉上也濺到了一滴茶水?!闭f著,便自顧自地拿出了帕子,想給晏安寧擦臉。只是那手卻挨著了桌沿的茶水,晏安寧看著皺眉,她本來就不喜歡生人觸碰她,見這婢女這樣不講究,也不愿用她的帕子,臉便在那手湊過來的時候偏了偏,拒絕的意味明顯。 那婢女手上有淡淡的香氣,似是梨花香,見狀,那香氣又迅速遠(yuǎn)離了她,聽她有些尷尬地道:“是奴婢僭越了?!?/br> 說著,便帶著犯錯的婢女退下了。 晏安寧看向裙擺濕了一片的穗兒,道:“招兒,去問問陳家的人有沒有合適的衣衫讓穗兒換一下,不然這天還有些冷,這濕衣服沾在身上恐怕難受得很,容易得風(fēng)寒?!?/br> 穗兒連忙道:“不礙事的,姑娘,這都是小事,從前我們護(hù)衛(wèi)隊跟著相爺風(fēng)餐露宿都是有的……” 晏安寧皺了皺眉:“你是我?guī)淼逆九?,若是這樣子被陳家的人瞧見,不是很失禮嗎?再者,你說了,你現(xiàn)在的主子只有我,你跟著我,甭管會不會功夫,便是姑娘身邊得力的婢女,在顧家也是普通人家小姐的待遇,你見過什么人家讓自家姑娘這般狼狽嗎?” 穗兒不說話了,看向晏安寧的目光則有些變化。 她粗野慣了,在顧相爺那兒也是被當(dāng)成男子用的,護(hù)衛(wèi)隊的人在一起吃rou喝酒也沒落下過她,可在晏姑娘這里,卻是被瞧成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滴滴的姑娘,她心頭一時竟有些奇異感覺,不知該覺得荒唐還是溫暖。 但晏姑娘眼下這做派,倒是越發(fā)像相爺了,說話也是一言九鼎的,根本不容人反駁。 她也就乖乖地默許了。 招兒走罷,晏安寧坐在亭子中等待,忽而覺得這風(fēng)有些冷,竟然吹得她頭疼,便簇起眉頭,抬手來回摩挲前額。 穗兒看在眼里,立時關(guān)切地問:“姑娘可是頭不舒服?” 晏安寧微微頷首,看了她一眼,起身道:“還是先尋個客房待著,我怕是昨夜沒睡好,風(fēng)一吹就難受了。” 穗兒也忙點(diǎn)頭,跟著她出了亭子。 她只是濕了裙子,又不是走不動路或是打不動人了,今兒這事不管有沒有貓膩,她都還是自信能護(hù)著姑娘的——再者,她即使不行,暗處里也有兩個同伴混了進(jìn)來。一個小小的陳家,總不至于讓他們陰溝里翻了船。 過了游廊,看到穗兒狼狽的姿態(tài),路過的婢女吃了一驚,便指了間客房告知她們可以在那處歇歇腳,里頭亦有可以更換的衣衫。 穗兒一馬當(dāng)先地進(jìn)去,見房中并無異樣,才讓晏安寧跟著進(jìn)來。 可晏安寧逐漸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子有些不對勁兒了。 方才只是頭痛,可現(xiàn)下進(jìn)了屋,卻覺得胸悶氣短,一陣陣燥意在四肢百骸里竄動,渾身骨頭也開始酸得發(fā)軟。 這感覺讓她覺得熟悉,她意識昏沉地苦想了一陣,猛地想了起來——前世她中了魏永嫣下的藥時,好像就是這般,自心底滋生出一股難以為外人道的蠻欲,多么的羞恥難言! 晏安寧頓時感覺到一盆冷水自頭頂澆下,她竟又不知不覺中了這樣下三濫的招數(shù),是什么時候呢?她猛地想起方才那婢女不修邊幅地指甲碰了桌沿的茶水,帕子遞到她跟前時,一股香味傳進(jìn)了她鼻間。 是什么遇水則發(fā)的媚藥吧! 可她來陳家是個偶然,究竟什么人,會這么快使出了這樣的手段來算計她? 驟然的清明過后是更加昏沉的感覺,她看著穗兒被燃濕的裙擺,忽然明白過來——那人是知道穗兒的存在,刻意弄出了這種事來吸引穗兒的注意,好讓她不知不覺地中招。 想到她從前問過穗兒的事,她的腦海里便不由閃過一個名字。 深吸了一口氣,狠狠掐著自己的掌心,她拉著穗兒的手低聲說了幾句,穗兒原本平靜自若的神情驟然變得慌亂起來。 …… “多謝表兄幫忙了?!辟R祁笑吟吟地同一位年輕男子道謝,姿態(tài)似乎仍舊儒雅風(fēng)流,可細(xì)看之下,卻能發(fā)現(xiàn)那眸子里全是恨毒之色,像是被揭了偽裝的惡鬼般,看得人心底發(fā)麻。 陳乾不自在地道:“你行事小心些,別被人拿住馬腳,我就阿彌陀佛了。” 賀祁先前名聲掃地,再也不是從前高高在上,眾人交口稱贊的世子爺了,在勛貴圈子里儼然有過街老鼠的態(tài)勢,他本也不想和他打交道的。只可惜年少無知時同這人一起胡混過,有把柄捏在他手上,便也只好捏著鼻子認(rèn)了。 今日這姑娘,本來他聽說是顧家太夫人帶來的,很是有些不情愿幫他,生怕惹火上身。 可這廝卻說這姑娘是被顧昀拋棄退了婚的,其實(shí)細(xì)算下來和顧家沒有半點(diǎn)的親戚關(guān)系,即便事發(fā),他手里有顧昀承認(rèn)二人有婚約的人證,眾人只會覺得她是失了攀高枝的機(jī)會,轉(zhuǎn)而來勾引他的,便是秦太夫人想給她做面子,也由不得她了。 陳乾這么一聽,也就暫且放下了心頭的疑慮,幫了他一把。 賀祁的眸光中便閃過一抹快意。 他出事的那天沒瞧見顧文堂的人,是以到如今,他一直認(rèn)為把他扔在花街柳巷的人就是晏安寧,多日的怨毒,在今日他來陳府為陳家太夫人賀壽意外瞧見她跟著秦太夫人來做客時徹底爆發(fā)。 生得那么美,卻是個蛇蝎心腸,怪不得會被顧昀拋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