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星從撕開的草稿紙里拿出一張，擱到躺椅的扶手上。

    他沒有睜開眼，睫毛投下一小片濃密陰影。

    聽他呼吸勻稱。

    林晚星又悄悄拿了支鉛筆，壓在草稿紙上。

    就在這時，王法睜開了眼。

    他們四目相對。

    青年是淺瞳色的典型，鼻梁又高又挺，皮膚很白。以至于在這個朦朧夜色的瞬間里，林晚星懷疑他是不是有點混血。

    這種問題是沒由來的，畢竟女孩欣賞帥哥的心情也是沒由來的。

    林晚星笑著眨了下眼，示意他扶手上有紙筆。也沒給王法說話的機(jī)會，她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時間總是一開始過得很快，然后越來越慢。

    寫這100件事真正的困難，是從后面開始的。

    在頭腦風(fēng)暴的隨意書寫后，面對接下來紙上的的大片空白，好像到了要再想想的時候。

    林晚星翻了翻今天買的零食，拆了一袋上好佳栗米條，草莓味兒的。她站在欄桿旁，邊吃，邊觀察學(xué)生們。

    天臺上的人現(xiàn)在分散極了。

    有人在桌邊，有人已經(jīng)跑到屋子里，還有人靠著圍欄沉思。甚至有人抓耳撓腮，試圖偷看別人的寫的東西。

    林晚星立刻逮捕：“寫自己的啊，那位同學(xué)注意一下了?！?/br>
    “那我想不出來了?。　眲偺筋^就被逮捕的俞明同學(xué)說。

    “那寫滿100項了嗎？”

    搖頭。

    “50呢？”

    還是搖頭。

    “再想想吧……”林晚星說，“或許放大一下范圍，比如你們未來想得到什么、想做什么、想從事什么行業(yè)，都可以寫下來?！?/br>
    “想上天也行嗎？”

    “我覺得沒問題啊。”林晚星又說，“這是你們的未來，想象中的世界可以有一切瑰麗可能，但希望你們盡可能多想想，我到底要做什么?！?/br>
    空氣里靜悄悄的，男生們又開始盡力再寫點。有些胡編亂造，也有些認(rèn)真思索。

    分針又向前劃去幾格。

    忽然，俞明四腳朝天，直接躺平在水泥地上，長嘯一聲：“我寫不出來了！”

    學(xué)生們也都接二連三放下筆，

    這時，林鹿像實在忍不住似地開口：“老師，我跟你說實話吧，不是我們打擊你的積極性??！”

    “??？”

    “類似你這種課，我們以前就上過，你不就是想讓我們找到人生目標(biāo)嘛！”

    鄭飛揚(yáng)：“對，我們有心理健康課，還做過那個什么職業(yè)什么考試？”

    林晚星倒不意外，現(xiàn)在高三的話，學(xué)校很自然有對于畢業(yè)生人生啊、目標(biāo)啊、選擇之類的指導(dǎo)課程。

    “職業(yè)興趣量表這種，mbti？”林晚星饒有興致地問，“那專業(yè)程度很高了啊?！?/br>
    “我記不得了啊，反正很多題的?！绷致拐f。

    “哦，那你覺得，這種課有用嗎？”林晚星問。

    “要說實話嗎？”林鹿弱弱地。

    “說嘛?！?/br>
    “我覺得沒什么用?！绷致古呐男乜?，“我們已經(jīng)百毒不侵了，你懂吧，這些沒用的?！?/br>
    “對啊，很多東西就不切實際啊?！鼻匕嚼碇睔鈮训卣f，“小學(xué)老師讓我說未來理想的時候，我還說想當(dāng)科學(xué)家呢，那我是那塊料嗎？”

    “如果我們想干嘛就能干嘛，想要什么就有，確實能上天了?！标惤雍芾淠卣f。

    “你們也這么覺得嗎？”林晚星看向那些沒發(fā)言的其他人。

    學(xué)生們互相交換眼神，沒人說話，最后，林晚星看向付新書。

    “林老師?！备缎聲蛄嗣虼剑詈筮€是鼓起勇氣般的說，“我們和你不一樣，你肯定做什么事都很順利，而我們，很多事都做不到的。就算寫這么多，確實想的時候很開心，但很多事情是不可能做到的。”

    大部分也都只是站在路口想想，想想嘛，就夠了。

    “嗯。”林晚星認(rèn)真聽取他們的觀點。

    “那你讓我們費這勁兒干嘛？”

    “首先，我沒有想幫你們找到人生目標(biāo)。畢竟這個命題很大?！绷滞硇欠畔率种械牧闶?，輕輕搓了搓手上的碎屑，說，“關(guān)于這個，我這兒有一句話，正好可以背給你聽。它來自于我們‘人本主義心理學(xué)’創(chuàng)始人亞伯拉罕·馬斯洛。把這句話翻譯成中文，是這樣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不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那是一項罕見的、難以達(dá)成的心理成就。”

    學(xué)生們靜了下。

    祁亮咂咂嘴，品出了味道：“老師，你這個翻譯成中文，就很有逼格?！?/br>
    “比引用名人名言更裝逼?！?/br>
    林晚星被逗笑了：“但這是事實啊?！彼f，“我們普通人從小到大，隨著人生和閱歷積累，會不停萌生出很多新想法。我小時候就想當(dāng)個路邊卷棉花糖的，后來我長大了，又不想干這個了。所以那些從小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畢生努力實現(xiàn)的人，真的非常非常了不起。那確實是他們的天賦，是偉大的心理成就。”

    “既然這樣，你讓我們寫這些是干嘛，就讓我們想想？”秦敖抖抖手上的稿紙說。

    “不啊?！绷滞硇寝D(zhuǎn)頭望向付新書，很溫和地說，“我是想說，如果這里有你們認(rèn)為絕對不可能做到的事，那就劃掉它?！绷滞硇钦f。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現(xiàn)在，請你們劃掉你們寫的10件事。”晚風(fēng)里，林晚星很認(rèn)真地說。

    第46章 范圍

    男生們面面相覷， 一時無法理解，所以也沒有立即動作。

    “我不明白。”

    “老子寫得辛辛苦苦，你讓我們劃掉?！?/br>
    “既然你們認(rèn)為完全沒法做到， 那有什么寫的意義嗎？”林晚星反問。

    學(xué)生們驚了：“這這……”

    “好像不是老師你會說的話。”

    “我應(yīng)該怎么說？”

    “你應(yīng)該會說， 什么事兒都可以做到的，只要你想做！”林鹿嚷嚷。

    “那我覺得你這個‘我想回到過去’從現(xiàn)實意義不太能做到。”林晚星開始指指點點。

    “那也說不定，萬一科學(xué)發(fā)展了呢。”

    “我基本可以向你保證，地球科學(xué)無法在你有生之年發(fā)展到這一步，外星人機(jī)械降神當(dāng)我沒說?！绷滞硇侵v。

    “哦?！绷致裹c點頭，認(rèn)可她的說法， 把“穿越時空”這條劃去了。

    有人帶頭提問后，學(xué)生們好像了解了什么，開始在自己草稿紙上大刀闊斧劃了起來。

    林晚星踱了一圈， 指著鄭飛揚(yáng)劃掉的一行問：“為什么想維護(hù)世界和平不可以?！?/br>
    “?。俊?/br>
    俞明也很奇怪：“我又當(dāng)不了超人?！?/br>
    “只有超人做的事才叫維護(hù)世界和平嗎， 城管不也是？”林晚星很好奇地反問。

    “這怎么能比？！”

    “可超人是在漫畫里誒， 城管叔叔阿姨們每天認(rèn)真幫我們維護(hù)校門口秩序，不讓亂擺小攤， 這是現(xiàn)實每天發(fā)生的事?！?/br>
    學(xué)生們瞪著眼睛，像沒想到她會這么說，他們可張大嘴，可最后又無法反駁。

    “那我已經(jīng)刪掉了怎么辦！”

    “打個圈， 讓它回來嘛。”林晚星語氣很輕，“或者可以寫得更詳細(xì)一點，你想怎樣維護(hù)世界和平呢？比如‘加入維和部隊維護(hù)世界和平’，這樣……”

    林晚星在天臺或坐或趴或四仰八叉的學(xué)生們周圍轉(zhuǎn)了一圈。

    “我覺得還是劃了吧。”忽然， 祁亮悠然的聲音響起， 他不知何時湊到了馮鎖身邊， 給出自己的建議。

    “不要干涉他人啊?！绷滞硇橇⒖虒⒅?。

    “是他問我啊?！逼盍劣霉P戳了戳自己亂糟糟的頭發(fā)，打了個哈欠。

    “問你什么？”

    “他問~要不要把他寫的‘我想追上五班包小甜’這句話劃掉。”

    林晚星立刻來了興趣：“包小甜是誰，男的女的，漂亮嗎？”

    “當(dāng)然是女的！”馮鎖很驕傲地說。

    “?；ò?，能不漂亮嗎~”秦敖說。

    “有沒有照片，我看看?！绷滞硇呛芷诖?。

    馮鎖掏出手機(jī)，點開相冊，找了張照片。

    林晚星端著手機(jī)看了一會，然后又觀察了一會兒馮鎖。

    林晚星：“我覺得……”

    “什么？”馮鎖看著她。

    “你還是把這條劃了吧。”

    林晚星收獲了馮鎖同學(xué)“嗷”地一聲長嘯，她只能揉了男生的頭發(fā)笑道：“我開玩笑的，你可以保留這條。”

    學(xué)生們開始互相探討、聊天，處理掉那些現(xiàn)實意義上確實無法做到之事，留下了那些雖然看起來不可思議，但并不是完全做不到的部分。

    林晚星觀察著學(xué)生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