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琢腳步頓住，不明所以地回頭：“怎么了？”

    只見裴長淵慢悠悠的走上前，微微低頭湊近看了他兩眼，隨后伸出一根手指虛點(diǎn)了一下他的面頰：“你這是什么東西？”

    沈琢下意識的往后縮，隨后抹了一下嘴角，才發(fā)現(xiàn)有些黏糊。定是剛才吃糕點(diǎn)的時候太急了，蹭上的糖。

    “莫不是偷了誰家小孩的糖？”

    “……”沈琢繼續(xù)往里走，“我沒先生那么閑。”

    裴長淵跟上去：“哦？我哪里閑了？說來聽聽。”

    “沒什么。”

    “沒什么，那你便是在給人亂扣罪名。”

    “我沒有?！薄澳悄愕故墙忉屢幌?。”

    “不知道，你煩不煩？”

    裴長淵眉毛微挑，這小孩幾天不見倒變兇了。

    ……

    沈琢將蘿卜處理后放進(jìn)瓦罐，再加入醋、鹽等調(diào)料腌制。他當(dāng)時還擔(dān)心這時代沒有辣椒，進(jìn)了集市后才發(fā)現(xiàn)，這東西早已普遍大梁。

    待做完這些事，他便進(jìn)城。

    和上次來看到的不一樣，來?？蜅Ｇ罢R齊的排著長隊，沈琢擠了好久，還是店小二認(rèn)識他，帶他走后門方才進(jìn)的客棧。

    “四娘，怎么回事？”

    “呦，小沈來啦。”余四娘淺笑，用團(tuán)扇輕輕拍了他肩膀，“還不都是因為你那八寶葫蘆鴨。大家吃完之后都夸你的手藝，都想來我這吃飯呢。樓上還有住了好幾晚的富賈商戶，就為了逮你?！?/br>
    “所以你讓我等幾日再來？”沈琢了然。

    “沒錯，”余四娘慢慢悠悠道，“越是容易得到，反而沒那么期待。越是稀缺，大家越都上趕著來。”

    第17章 來福（五）

    她感嘆似的說完，隨即推了下沈琢：“你去后廚準(zhǔn)備著，這里我們招呼就夠了?！?/br>
    余四娘這招效果果然不錯，許多人聽聞新廚上任，成群結(jié)隊的往來福客棧趕，其中點(diǎn)的最多的菜便是這道八寶葫蘆鴨。

    余四娘給來往顧客發(fā)了塊木牌，限定八寶葫蘆鴨的份數(shù)。雖說只有十多份，可光要剔骨便極為費(fèi)力，更不用說還要兼顧客人點(diǎn)的別的菜。沈琢一瞬間仿佛回到他在師父餐廳后廚幫忙的時候。只不過，那時候是他和幾個師哥分別負(fù)責(zé)一部分，而不是像如今一樣一人全攬。

    他忙活了將近兩個時辰，方才有喘息的機(jī)會。

    “沈廚子…你咋才剛吃？”小二在廚房門口探頭，見沈琢捧著碗扒拉飯，都不忍心開口。

    “我沒想到大家對我這么認(rèn)可?！鄙蜃量扌Σ坏茫畔率掷锏耐?，準(zhǔn)備重新系上圍衣，“哪個菜？”

    他以前很少聽過客人的反饋，也不知道結(jié)果如何。師父不讓他們知道，怕他們沾沾自喜。

    “不說其他，反正我上菜的時候都饞。四娘算了下，今日光午間進(jìn)賬就比昨日一天還要多，嘿嘿?！毙《α藘陕?，“沒事，不用很久，就點(diǎn)了份花生?！?/br>
    “花生？”

    沈琢心想估計是哪個失意人來喝酒吧。他快速炒好，呈上前堂去，一低頭就和桌邊的人來了個四目相對：“岑大人？”

    “怎么，不能是我？”岑南接過那盤花生，用筷子敲了敲酒壺，“專門來看你，擠了半天才進(jìn)來。小沈不錯??！”

    “只會些皮毛唬人?！鄙蜃磷趯γ妫粗媲暗木?，又想起那日的雪里晴來。

    醉人是醉人，香也是真香。

    岑南見他目光游離，揮了揮手道：“怎么了？”

    “想起雪里晴來了。岑大人可知道是出自哪家酒館？”沈琢隨意問道。

    “說到這個，你家先生上次送了半瓶給我，結(jié)果大晚上不知抽的什么風(fēng)，闖到我府上來又搶了回去?！贬蠂@了口氣，“若不是幫我看了幾日案卷，我非得讓他看看師兄的威嚴(yán)?！?/br>
    “看什么？…岑大人，你怎么來我這就光喝酒，小沈這么好的手藝你都看不上？”

    “可別這么說，四娘。小沈手藝確實好，是我如今囊中羞澀，下次發(fā)了俸祿再來。”

    “哈哈哈哈，我就說說而已，岑大人何必當(dāng)真?！庇嗨哪镎诿嫜谛Φ?，“誰不知道每年岑大人都把省下來的銀子不是犒勞下屬，就是給將士們補(bǔ)貼去了…誒，說到這個，今年去西梁口的廚子定了嗎？”

    若無戰(zhàn)事，臨近西梁口的縣每年都會派廚子去邊關(guān)，為將士們做一日年前飯。這是周邊幾個縣聯(lián)合起來的約定，為的就是保證我大梁將士，在外衣食無憂，也添點(diǎn)過年的氛圍。

    “未曾。西梁口路遠(yuǎn)，地方偏僻，要翻山走上半日，大多都不肯去?！贬习l(fā)愁道。

    余四娘在沈琢面前屈指敲桌，對岑南道：“你還未問小沈呢。聽說他傻了些年，如今好了，不如帶他出去走走？”

    “小沈？”岑南發(fā)笑，“你這生意如此好，舍得讓小沈離開？”

    “你不懂，便是要隔著兩三日啊，這些人才念他的手藝念得緊?！庇嗨哪镄Σ[瞇道。

    “無商不jian。”岑南嘖嘆，又問道，“小沈肯去嗎？路途遙遠(yuǎn)，怕是會吃些苦?！?/br>
    沈琢自然是樂意的。就像余四娘說的那樣，他想在這個世界多走多看，指不定能找到回去的路。不過——

    “若是有銀子，我便去?！?/br>
    此言一出，岑南和余四娘微微一愣。

    “沒想你竟是個財迷。”身后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沈琢一回頭，裴長淵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嘴角還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呦，這位爺誰呀？”余四娘媚眼如絲，起身湊近道，“岑大人，你朋友么？以前可從未見過，長得…這么俊啊。”

    裴長淵避開余四娘的手，順道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余四娘輕笑一聲，嗔怪道：“真是無趣?！?/br>
    “四娘，這是我?guī)煹堋！贬侠衢L淵坐下，“剛說你呢，雪里晴送了又收，害我白高興一場?！?/br>
    “下次賠你兩壇。”

    “說定了?！贬仙斐鍪謥硎疽猓皳粽茷槭?。”

    裴長淵隨意的拍了下，又開口問道：“你們剛在聊什么？”

    “西梁口的事?！贬舷蚺衢L淵解釋了一遍，又轉(zhuǎn)頭問沈琢道，“小沈，你真愿意去？你若愿意，我便同你阮姨商量?！?/br>
    沈琢笑道：“有什么我能幫上忙的，叫我便可。”

    “有你這句話便夠了。”

    午后人少，余四娘留著店小二招呼，自己上樓午睡去了。岑南喝完酒也回了縣衙，沈琢收拾完廚房，便提著食盒往回走，一出來發(fā)現(xiàn)裴長淵居然在等他。

    即使穿了一身素樸簡單的衣衫，裴長淵立在街頭依舊吸引著來往人的目光。很多時候，沈琢都覺得自己看不透裴長淵這個人。

    他身上藏了許多事，終日壓在心底，并非像表面看起來那般漫不經(jīng)心。現(xiàn)如今又流落鄉(xiāng)野，更添了一份失意人的惆悵。

    想到這里，沈琢語氣不自覺放緩：“先生在等我？”

    “不然？”

    “其實不用特意等我，我自己能回去?！?/br>
    裴長淵點(diǎn)點(diǎn)頭：“我未帶鑰匙，早回去也都是要等你的，不如一起?！?/br>
    “……”

    裴長淵又見他手上的東西，繼續(xù)問道：“這食盒是什么？莫非是你上次從小孩家偷的糖？”

    沈琢面無表情，他為什么會覺得裴長淵會惆悵？這看起來明顯的悠然自得，還有閑心逗他。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

    第18章 西梁口（一）

    “老爺子？老爺子！”

    “來了來了——喊什么喊！”曾公慢悠悠的開門，見是沈琢，冷哼一聲，“你還知道來看我這個老頭子?！?/br>
    “老爺子，點(diǎn)心少吃?！鄙蜃粱瘟嘶问掷锏氖澈?，“貴妃餅?！?/br>
    “呦，小余還換了個花樣啊?！?/br>
    食盒里的貴妃餅還冒著熱氣，圓潤的如同年畫娃娃的臉頰，還有紅色的裝飾點(diǎn)在中央，像是帶著花鈿的妃子，物如其名。

    “進(jìn)來吧。”

    沈琢跟著曾公往里走，一群毛茸茸的玩意忽然圍在他腳邊。他定眼一看，發(fā)現(xiàn)是鵝黃色的小雞和鴨仔。

    “老爺子，您還養(yǎng)了雞鴨？我上次來怎么沒見著？”沈琢蹲下來，伸手撩了撩崽們身上的軟毛。

    “怎么了，老頭子找點(diǎn)東西來鬧鬧耳朵不行嗎？”曾公抓了把飼料往角落一撒，雞仔鴨仔們都屁顛屁顛的趕上去。

    “上次大清早的，都在后院放風(fēng)。”曾公坐下來，咬了一塊貴妃餅，“唔…小余手藝越來越好了，我還記得她當(dāng)初剛到岑縣，愁眉苦臉的，做的糕點(diǎn)都不好吃?！?/br>
    “四娘是外來人？”

    “嗯…咱們岑州屬于大梁和西域的交口，外來人不少的嘞。”曾公微瞇著眼睛，躺在斜榻上，寒風(fēng)刺人，他微微咳了兩聲，又繼續(xù)道，“想當(dāng)初，我是在西梁口邊上撿到的小曾。當(dāng)時雪那個大啊…那孩子就丁點(diǎn)，差點(diǎn)埋在雪里。我抱他出來，暖和之后醒過來就對我咧開嘴笑，抓著我的手指頭不放…小狐貍崽子，就料定了我會心軟帶他回家?！?/br>
    “是曾叔？”

    “那還能有別人不成？”曾公斜瞟了他一眼，又繼續(xù)道，“這崽子孝順也是真孝順，倔也是真倔。我在想，他當(dāng)初要是稍微讓步…誒，算了算了，近日不知為何，總想起些陳年舊事。”

    沈琢心中生疑，卻并未多問。他拿起貴妃餅嘗了一口，突然想到了什么：“這貴妃餅是京菜……”

    “小余是京城來的，自然會京城那邊的花樣?！痹灰詾槿坏溃霸蹅冞@，不問來路，不問去處，只看人心和本事?！?/br>
    他去來?？蜅Ｃ嬖嚨臅r候，余四娘問他會不會做江南菜，沈琢還以為余四娘也是江南人。

    “對了，沈小兒，我過幾日要去若水寺住上一段時間，你有空來幫我喂喂雞鴨。”

    “怎么好好地要去寺廟？”沈琢疑惑。

    “那不然我老頭子一個人留在這過年？”曾公敲了下沈琢的腦袋，“寺廟里人多，還熱鬧。你好好喂，若是養(yǎng)得胖了，我說不定心情好送你幾只。”

    “不然…”

    “我知你要說什么…我若是去了你那，小郭以后在曾全那更難做。別看咱們生活簡單，許多事可不簡單，里面的彎彎繞繞你這黃毛小子可不懂?！?/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