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沒再飲酒了，她打了一個響指，酒壇憑空消失，淡淡開口，“我本來就是這個樣子。說吧，你們這次來有什么事？”

    見狀，凌雪劍尊不再遲疑，直率道，“阿朔身上不慎被邪靈埋了一顆種子。九尾，我想請你，用截天術(shù)幫我兒剔除那顆種子?！?/br>
    朔風額頭的黑霧隱隱有籠罩全身的趨勢，他的神魂本就只是凡人，和在凡間又壯大許多的邪靈抗衡不了多久了。

    舟月道，“九尾前輩，我本就和朔風用過一次截天術(shù)?！?/br>
    九尾瞥了舟月一眼，語氣分不出喜怒，她幽幽道，“我知道。我還知道，青峰山那群家伙也是被你送上仙界的?！?/br>
    阿貍他們已經(jīng)進入涂山了？

    舟月心頭的擔憂消散幾許，她看向九尾，試圖想從這位涂山之主的口中得知更多消息。

    但九尾沒有繼續(xù)說青峰山的事，她反而湊近舟月的耳朵，呵氣如蘭，“你和他身上，只是截天術(shù)的一部分。”

    “你應該不知道吧？那是寄魂術(shù)，你死他死。他用自己的神魂來供養(yǎng)你，你應該不知道他為你做的這些事吧？”

    終于，那些一直縈繞心頭的困惑被解開，酸澀、后悔、愧疚一齊涌入心間，層層疊疊的在心湖掀起波瀾。

    舟月顫聲問，“可我總會死。前輩，能不能解開我和他身上的寄魂術(shù)？”

    九尾有些驚訝。

    這個年頭，竟然還有一心求死的修士？

    舟月悄悄向九尾傳音，她并不想讓師父知道。

    “前輩，我困在玄冥之界，已經(jīng)出不來了，可我不能連累他。”

    這是實話。

    從踏入仙界知道仙盟已經(jīng)派出大量人馬鎮(zhèn)守界門時，她就知道她在玄冥之界的金身已經(jīng)全毀，否則不可能有妖邪在界門處逃竄，而如今剩下殘余的封印也僅僅只能暫時困住邪靈。

    而她這次重赴玄冥，也是抱著和邪靈同歸于盡的決心。

    畢竟，勾玉是承上古神力所化，她的生，她的死，都是為了完成她的使命。

    “你這個小姑娘，還真有幾分像清荷啊?！本盼驳纳裆袔追謶涯?，她沒有答應舟月，卻向凌雪劍尊說道，“我可以用截天術(shù)救你的兒子，但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情。”

    還沒等到凌雪劍尊開口，九尾繼續(xù)說，“不是以你凌雪劍尊之名，而是以靈華宗之名?！?/br>
    九尾的語氣鄭重，但她并不擔心凌雪劍尊會拒絕。

    凌雪劍尊問，“是涂山之事？”

    “是，和六界安寧也有關(guān)?！?/br>
    “好。”

    九尾玩笑道，“不怕我坑害你？”

    凌雪劍尊卻望向那張石桌，他們?nèi)艘苍谶@里喝酒飲茶。

    他輕輕說，“你是清荷的好友，你不是這種人?！?/br>
    九尾冷哼一聲，別過頭，“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我要你答應我，若五百年后涂山有難，靈華宗必須借出那顆十靈珠?！?/br>
    只是借物？這并無不妥。

    凌雪劍尊頷首。

    九尾布下一道結(jié)界，將托舉朔風身體的云彩送入，又向舟月示意道，“截天術(shù)需要，你隨我來?！?/br>
    封印結(jié)界漸漸關(guān)上。

    “現(xiàn)在這里只有你我，你確定要解寄魂術(shù)？”九尾深深望向舟月，“你的神魂本就破碎，全靠寄魂術(shù)才能粘連在一起。若解開寄魂術(shù)，你魂飛魄散、必死無疑?！?/br>
    這沒什么好猶豫的，舟月點頭。

    但九尾又問，好奇地指指朔風，“你不怕他傷心。”

    舟月低聲道，“一時的傷心總比長久的絕望好過?！?/br>
    她倒是想得開，九尾默了默。

    “你放松神魂，我會先用截天術(shù)剔掉那顆種子，再解開那道寄魂術(shù)的印記?！?/br>
    作者有話說：

    第50章 明心意

    九尾的話語在舟月耳邊逐漸變得輕柔, 也許是因為狐族的天賦，她的嗓音甚至有點兒蠱惑。

    本就破碎的神魂在九尾的引導下，游絲般從四肢百骸聚向靈臺。

    那一瞬間, 舟月覺得這幾百年的記憶都仿佛被一層層剝開，由里到外、徹徹底底地重新展露。

    從兒時練劍、師父和清荷仙子的往事再到入玄冥殉道封印邪靈, 一切飛速滑過她的眼前, 直到遇見朔風。

    明明在凡間的時光短暫得不到一年, 但卻是她此生最不能也最不愿忘記的歲月。

    想到這里, 舟月不禁露出一絲笑意。

    “嘖, 還有點兒麻煩?！?/br>
    九尾這句話并不是對舟月說的。

    舟月睜開眼, 只見朔風的三魂六魄也被九尾小心牽引到半空，但每縷魂魄之間，有細密如蛛絲的黑色霧氣纏繞。

    因為寄魂術(shù)的干系，九尾兩手分別撐住舟月和朔風的魂魄。這樣的秘術(shù)需要耗費大量靈力，九尾面色發(fā)白, 身后的九條火紅狐尾也從青裙后瘋狂搖動。

    九尾的臉色很不好看, 她染著蔻丹的指甲在磅礴對撞的洶涌靈力中斷裂。

    此時四股靈力交戰(zhàn)撕扯, 變成了一個不斷吞噬的黑洞漩渦。

    竹林里大量的枯枝亂葉被靈力裹挾吸進漩渦，黑洞正在慢慢膨脹。

    那幽暗深處有沙啞的聲音響起，“涂山天狐……妄想……”

    九尾冷哼一聲, 繼續(xù)用雙手慢慢分離種子，還不忘掉頭向舟月道，“幫我撤了結(jié)界，讓你師父進來?！?/br>
    “好?！?/br>
    舟月應聲, 她指尖靈力輕彈, 防御結(jié)界被打開一個小小的口子, 凌雪劍尊飛身而入。

    “情況如何？”凌雪劍尊問。

    九尾直言不諱, 卻沒有停下動作，“不如何，那玩意兒有點兒難纏。況且你兒現(xiàn)在rou胎凡身，境界太低，很難撐過去?！?/br>
    “rou胎凡身……”凌雪劍尊微微垂眸，他輕撫朔風的臉，“那就剔了我的仙骨換給他?！?/br>
    剔仙骨？

    舟月一怔，仙骨是修士心口的一塊護心小骨，由神魂精血凝練而成。但對于仙界中人而言，仙骨和命數(shù)息息相關(guān)。剔除仙骨，就意味著失去仙身，必須轉(zhuǎn)世為人。

    但凌雪劍尊似乎只是把這當做不值一提的小事，苦笑出聲，“這本就是我做父親的失職。而我虧欠阿朔太多了，他不認我也沒關(guān)系?！?/br>
    “師父……”

    難道和師父重逢不久，就要和他再次分別了嗎？

    舟月還想再開口，凌雪劍尊卻發(fā)現(xiàn)她心中所想，溫聲打斷她的話，“月月，我已重修輪回道。這一塊仙骨，只是會把我的全身修為渡給阿朔。但我道心仍存，只是需要再費數(shù)十年重新修煉罷了?！?/br>
    凌雪劍尊朗然而笑，眉目露出往昔執(zhí)劍仙界的桀驁，“只是剔仙骨而已，莫要小看為師。”

    “不愧是凌雪劍尊。”九尾不咸不淡道，她抬抬下巴向凌雪劍尊遞去一個，“那就請自便吧。”

    九尾心里對他還是有埋怨，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凌雪劍尊低頭，他小心地伸出食指撫上朔風的眉眼，這里和他相像。手指又摸到朔風的唇角，這里和清荷相像，笑得時候會露出虎牙。

    清荷，清荷……

    劍光一凜，凌雪劍尊剜向自己的心口。他面色發(fā)白，一塊晶瑩如玉的半月形骨片躺在他的手心。

    凌雪劍尊盤膝打坐，雙手結(jié)印，源源不斷的靈力融入這枚仙骨，金光大熾，氣浪漣漪般蕩開。

    與此同時，凌雪劍尊正在迅速衰老，他的面容不再年輕清俊，衰朽得猶如褶皺橘皮，唯有一雙眼睛仍然潤澤透亮。

    他將那枚蘊藏他全部靈力的仙骨加上一道封印，又送入朔風體內(nèi)。

    聽到凌雪劍尊重重的咳嗽，舟月忍不住眼里蒙上淚意，問道，“師父，你怎么了？”

    剔仙骨并不是易事，連凌雪劍尊都必須付出難以估量的代價。

    她想向凌雪劍尊渡去靈力，但這只是杯水車薪，仿佛滴水匯入汪洋大海，什么都不會改變。

    “月月，不必了?！绷柩﹦ψ鸢滓掳装l(fā)，他回頭，身姿挺直，風采依舊。

    “只是重新修道而已。”凌雪劍尊不想讓她擔心，又安慰打趣，“以前又不是沒有修煉過，況且輪回道的修道方式本就與眾不同?！?/br>
    他又咳嗽一聲，衣袖掩住嘴角，垂眼，發(fā)現(xiàn)點點血色。

    但這并不能讓孩子們看見。

    凌雪劍尊背過手，壓抑翻涌尖嘯的靈臺，轉(zhuǎn)頭向九尾問，“還需要多久？”

    九尾一邊注視那枚仙骨融入朔風的胸膛，一邊沒好氣地回道，“反正到不了你老死的時候?！?/br>
    她看到凌雪劍尊這幅模樣，又不禁動了別的心思嘲笑，“若是清荷她看到你現(xiàn)在這個模樣——”

    凌雪劍尊淡淡瞥了九尾一眼，語氣卻有些落寞，“只要她能回來，我便是一直這個模樣也沒關(guān)系。”

    清荷仙子和凌雪劍尊不同，她是隕落墮凡，加之又和冥府交換，因此抵消了福澤，所以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續(xù)仙緣。

    舟月注意到九尾終于沉默下來，她和清荷仙子應當是很要好的摯友。

    截天術(shù)正在進行最關(guān)鍵的一步。

    九尾用九條狐尾籠住黑洞邊緣，不斷抵抗旋渦的吸力，她的雙手卻在朔風的三魂六魄處搜尋那顆種子。

    這枚種子藏得極深。

    “用幻境來蠱惑心智，想困死他的魂魄？”九尾瞇起眼，她五指化爪，握住其中一顆紅色的光球。

    “藏在這一魄啊……”九尾閉上眼，她正在引導朔風的魂魄主動和這可種子來進行分離，“原來是這樣，因為你，這個幻境對他來說才會這么舍不得?！?/br>
    舟月聞言抬眼，卻見到九尾向她投去含笑揶揄的眼神，胸腔里仿佛有莫名的情緒讓她的頭腦混亂成一片。

    那個你，會是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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