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潮 第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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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雨夜 梁坤住的是兩人間,加上進(jìn)口藥物和看護(hù),價格已是不菲。 隔壁床空了,梁傾去護(hù)士站問了問。 護(hù)士站的護(hù)士正在玩連連看,抬頭說,“劉叔前天去世了。沒跟梁叔叔說,怕他心里難受?!?/br> 梁傾再進(jìn)門,發(fā)現(xiàn)梁坤醒了,正望著點(diǎn)滴往下墜,臉上木然。他上了大劑量的鎮(zhèn)痛劑,此時應(yīng)該并非疼痛,但面對死亡,心靈大概時刻都被凌遲。 但他這樣的人,一輩子都不肯承認(rèn)自己的錯誤或者軟弱,也不可能在自己這個并不親厚的大女兒面前呼痛。 他見梁傾在,沒說什么,只是問她,“隔壁床的人呢?!?/br> “走了?!彼?。 “哦,也好,他打呼嚕聲音太大,我睡不好?!彼赣H用方言答。 她們父女情分淡薄,即便生死橫攔在眼前,也講不出體己話,甚至有時還有對抗之感。 她來南城這一年多,梁坤態(tài)度始終都是這樣疏淡的。 大概劉艾玲的話他多少也信了,畢竟那是他的‘家人’而她只不過是‘為了從他手里多分些錢才來上演這父女情深的戲碼’。 “望縣你爺爺奶奶那套房子給你和你mama。過兩天律師會聯(lián)系你。”他忽然說。 “嗯。謝謝爸?!?/br> 他只字未提他南城的財產(chǎn)。梁傾心里一沉,不曉得劉艾玲又在他耳邊煽了什么風(fēng)。但見他神色不好,不敢再去觸這個話題。 “開電視看一會兒吧?!绷豪阶源蜷_了電視。 - 坐了半小時,刷了會兒微博,喝完了兩罐旺仔牛奶。 電視里的男女在愛得死去活來。 她滿嘴都是腥甜之氣,不清爽,又沒帶水。 見梁坤又睡了,梁傾收拾了東西準(zhǔn)備走人,剛拉開門,斜對門碰巧也拉開了。 呼啦啦出來三四個人。一個穿著白大衣的女孩,黑發(fā),低著頭還在抹眼淚,后面跟著一個她長輩模樣的中年男人,穿件米色夾克,梁傾瞥一眼,微微覺得眼熟。再后面出來兩個,一看便是跟著這男人的,秘書或者下屬一類,手里拎的也是這男人的公文包。 最后出來的人,梁傾倒沒有料到。竟然是電梯里那個男人。 兩人四目相對。 那男人先別開了眼睛,倒是梁傾不慌不忙。 那幾人站在走廊上說著話,好像是安排車回家。 前頭的女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回頭跟那男人說話,那男人便神情溫和地低頭去聽。表情十足耐心。 梁傾先他們一步踏上走廊往護(hù)士站走。 圓臉護(hù)士跟她道別,又聽到走廊里的動靜,探頭望了一眼,小聲道:“梁小姐你剛剛沒認(rèn)出來那是誰么?!?/br> 梁傾說,“你說那個穿夾克的么,是有點(diǎn)眼熟?!?/br> “裴至軍啦?!?/br> 這個名字耳熟,地方新聞里面開會總坐臺上的。但梁傾來南城不久,對不上臉。 “他怎么在這里?!?/br> “太太病了?!?/br> “哦。這么多人來探?。俊绷簝A突然又有了興趣。 “是咯,那個穿得好靚的是他女咯?!毙∽o(hù)士換成粵語回。梁傾勉強(qiáng)聽得懂。 那一行人腳步聲近了,小護(hù)士便面上有些神神秘秘地湊近她,“不過你看到?jīng)],那個人...” 她對著那邊輕輕地一點(diǎn)頭,梁傾猜到她說的是那個男人,“他今天來第一回 ... 都來探外母(粵語)病,那說不定是女婿咯... 梁小姐知道他是誰吧?” 梁傾搖頭,心想左不過是個小明星,難道有什么嚇?biāo)廊说拿^。 “我開始也不知道哦,護(hù)士長告訴我的,是周家的哦......” 小護(hù)士報了個名字。 梁傾正走神,沒聽清,反應(yīng)了兩秒鐘,才意識到她說的是港城那個周家。南城離港城近,兩地又是一個語言體系,這兒的人似乎也格外熱衷于港城的名流八卦。 她“哦。”了一聲,不再多話。 不知怎的有些意興闌珊。 此時知道他是誰,還不如方才隔著大堂玻璃看,鏡花水月,多好。 - 梁傾跟那護(hù)士再閑聊幾句,等那些人先走了,才不緊不慢走過去摁了下行。 電梯門打開,是大堂,前些年新修成的,大片落地玻璃,外面下雨了。 她沒帶傘,走出玻璃門,走到檐下看雨。本來趕著回家,這一下反倒沒了脾氣,方才病房好靜,如今這場雨熱鬧又讓人覺得平心靜氣。 探病的一點(diǎn)郁郁心情暫時得解。 天地寂寂,萬物蟄伏,午夜馬路似一條無意義的光帶,在夜和夜之間畫出溝壑。她簡直疑心因這一場雨走進(jìn)另一個時空。 —— 像只有她的世界在下雨。 忽然聽到打火機(jī)砂輪摩擦的聲音,然后是‘啪’的一聲,燃火的聲音。 她這才發(fā)現(xiàn)另一側(cè)屋檐的陰影里站了一個人。 這人正點(diǎn)煙,另一只手護(hù)著。 那光像是液體,又像一雙女人的手,有溫吞的平和的感情,從他的指尖,一點(diǎn)一點(diǎn)撫摸延展到他的鼻尖,橙黃變成黯紅。 梁傾尤在打量,這人已甩滅打火機(jī),一切便又回到昏黑的天地里。留下他的剪影。 雨在他背后磅礴地下著,梁傾一時說不上周遭到底是極喧囂還是極靜寂。 他抽煙的時候,指尖暗暗的火星子,像只螢火蟲,一點(diǎn)點(diǎn)吻在他唇上。 又是他。 梁傾直覺他也正借著這霧打量自己,又不確定,只能說服自己自作多情。 雨夜太沉了,像睡不醒睜不開的一雙眼睛。她料定他大概看不清自己的臉,就像她也看不清他的。 剛剛小護(hù)士說過這人的名字。只是梁傾沒留意聽。此刻有種后知后覺的遺憾。不然起碼是一段好的酒后談資。 她的人生里,這樣稱之為有趣的人和事發(fā)生得并不多。 劃開手機(jī)準(zhǔn)備叫車。是大雨又已近午夜,車不好打。 她叫了專車,貴得有點(diǎn)rou疼。 等了十來分鐘,余光看到那人還在抽煙。 風(fēng)雨都收了一些,煙氣不散,籠著他眉眼。雨像個玻璃匣子,將他二人禁錮在同一個空間。 梁傾逐漸有些不自在,低下頭假裝刷微信刷得認(rèn)真。又點(diǎn)開打車軟件看車還有幾時能到。 - 中途室友王敏的電話進(jìn)來,說自己要先睡了,要她進(jìn)門洗漱都要輕一些。 室友是來南城才認(rèn)識的,二房東性質(zhì),兩人住了小半年,不算投契,但是相安無事。 她租的地方兩間房,王敏住的是寬敞的一間。她是那種家中保護(hù)好的女孩。中規(guī)中矩,有點(diǎn)公主病,但人本質(zhì)不壞,在政府機(jī)關(guān)上班,是個朝九晚五的工作,晚上回家多是看劇,做瑜伽或是跟在港城工作的男友視頻,早早睡覺。 梁傾交朋友很看眼緣,也憑感覺。不過做室友而已嘛,也不需要多么親密。 想到這里,她打開微信給遠(yuǎn)在北城的好友何楚悅發(fā)微信,說,誒,我好像遇到了傳說中港城周家的某個兒子。 何楚悅雖也算是混媒體娛樂圈的,但和她一樣,對這種名流八卦興趣缺缺,問,哪個周家。 梁傾笑,說,其實(shí)我也不知道。聽別人說起來很厲害的亞子。 何楚悅回,‘有我摸仙堡的吧啦啦小魔仙厲害嗎?’ 梁傾忍俊不禁。 何楚悅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二人上大學(xué)時相識,脾氣秉性相投,一見如故。 遠(yuǎn)遠(yuǎn)有車燈的光,越來越近了。她松口氣,是她的車到了。 抬腳預(yù)備走下臺階。 “請問... ” “如果方便的話,能搭個便車么?”那個男人開口了。他聲音很干凈,像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過來,很空曠。 梁傾以為他會有南城人的口音,卻沒想到他說普通話是北方腔調(diào)。 梁傾反應(yīng)了兩秒,才明白他在說什么。 “來探病,手機(jī)沒電了。剛剛在樓上,我們見過的?!?/br> 他力證自己不是壞人。將手機(jī)也掏了出來,按了幾下,果真是不亮了。 梁傾借著車燈這才看向他。 “去哪里?!绷簝A問。 他報了個酒店名,梁傾想起這酒店就在她辦公樓旁邊,是南城最中心的地段,寸土寸金。她確實(shí)要經(jīng)過那里。 她是個防備心很重的人。 若是全然陌生的人,她斷然不會答應(yīng)。但一則這人有裴至軍那樣的大人物為他背書,想來總不會是什么變態(tài)殺人狂。 二則,她今天穿得平平,也沒有化妝,因?yàn)橐L時間對著電腦,帶著眼鏡。一身風(fēng)塵仆仆。她好歹也是個社會人,清楚自己幾斤幾兩,不至于覺得他是借口一定要跟她搭訕。 三則。 若留他一人在這夜里等雨停,想想總是件太孤獨(dú)的事情。 大概是才從病重之人的床榻前出來,她總歸比平時有同情心一些。 就當(dāng)給梁坤積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