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級的欲望與最神圣的膜拜，并存在此刻的梁傾身上。她的皮膚上將永遠(yuǎn)記錄他不為人知的少年時代的筆觸，亦如在這段關(guān)系中她承托著他脆弱彷徨的一面。

    他這一生從未得到過這樣篤定而莊重的愛意。

    -

    第一日他們在鎮(zhèn)上閑逛，小鎮(zhèn)不大，吃東西的選擇也不多，傍晚二人找超市買了食材，趕在甜品店關(guān)門前買到了迷你蛋糕，梁傾勉強做了三菜一湯，周嶺泉倒是非常給面子地光盤了。

    飯后二人去湖邊散步。這夜仍有雪，雪勢小些，不需撐傘，像是落到半空就化了。

    湖山一色，蒼蒼茫茫，偶爾蘆葦叢中可聞鷓鴣輕啼，除這之外，唯剩他們二人。

    “開心嗎？”周嶺泉問梁傾。

    “你生日，怎么反倒問我開不開心。”梁傾伸出手去抓雪，說，“我好開心。這兒真好?！?/br>
    “以后我們可以年年來... 可以在這兒...”

    梁傾怕他說出什么買屋置業(yè)之類煞風(fēng)景的話，趕忙去捂他的嘴。

    后者爽朗地笑起來。

    梁傾把手放進(jìn)他掌中，與他十指緊扣，這一刻，她覺得他是真實的。

    又散步一陣，返程時遠(yuǎn)遠(yuǎn)看到前邊有兩道影子，再走兩步，腳邊先迎過來一只小狗，咖色卷毛，黑黑的眼睛，穿了件可愛的黃色雨衣，友好地來他們腳邊轉(zhuǎn)圈。

    梁傾半蹲下來摸它的頭，它抬起濕漉漉的眼睛，又舔一舔她的手。梁傾笑起來。

    那兩人近看是一對夫婦，大概五十多歲，女人與他們打招呼，友善道：“它有時候過于熱情。別介意。”

    梁傾說：“它很可愛。”

    回了房間，梁傾還惦記著那條小狗，周嶺泉卻惦記些別的事情。

    極致的如同亞熱帶酷暑般的炎熱。

    結(jié)束之后溫度一點點降下來，梁傾仿佛能聽到微涼的空氣碰撞在他們guntang的肌膚上，發(fā)出細(xì)微的聲響。

    她懶得動，任由周嶺泉抱她去淋浴，又去按摩浴缸泡澡。浴缸前一整面落地窗，遠(yuǎn)可見山的疊影，天幕的銀藍(lán)，近可見萬家燈火，閃爍在細(xì)雪間。

    周嶺泉在她的背后用手指描摹他的作品。

    “梁傾...”

    周嶺泉欲言又止。

    梁傾枕在他懷里，覺得身體也像落雪，要化開去。

    這一瞬間她無端戰(zhàn)栗... 似乎有種預(yù)感...

    若落雪也有情，要在哪一刻融化才不后悔呢？

    只聽他頓了頓，又轉(zhuǎn)了聲調(diào)，說：“等你來港城，我們也養(yǎng)只狗吧。貓也可以。貓和狗都養(yǎng)，也很好。”

    梁傾笑一笑，沒有回答。

    他卻好像很執(zhí)著，翻個身將她壓在身下，籠著，見她的眼睛里還有情/欲的痕跡，看他的眼神卻格外靜。

    他撐著胳膊，俯身吻她一次，便問一次“好不好。”

    梁傾敵不過他，到后來幾乎理智全無。

    -

    這夜不到五點，梁傾轉(zhuǎn)醒，周嶺泉不在身邊。

    她點開手機，見蔣嶺玉發(fā)來了微信好友請求，請求里寫：嶺章哥哥出事了，外公病危，我聯(lián)系不上嶺泉哥哥。請jiejie代轉(zhuǎn)達(dá)。

    她起身去尋周嶺泉，見他孤身在陽臺窗前抽煙，煙灰也如同落雪。

    她沒作聲，回到床上，強迫自己入睡。

    第79章 是非

    第二日他們驅(qū)車自皇后鎮(zhèn)開往特卡波湖區(qū)。路上周嶺泉與她說笑如常。

    特卡波湖區(qū)是國際暗天協(xié)會認(rèn)定為全球七大星空保護(hù)區(qū)之一, 附近村鎮(zhèn)施行嚴(yán)格的燈光管控，使得這里光污染極低。而當(dāng)?shù)刂挠^星點，除了山頂?shù)奶煳呐_, 便是好牧羊人教堂了。

    白天的特卡波湖美麗自不必贅述, 它是南阿爾卑斯雪山山脈下的冰川湖泊，比天空更純凈的藍(lán)，好牧羊人教堂則坐落在湖畔, 是一座小巧可愛的石砌小教堂。若是春天，教堂邊會開滿魯冰花。

    他們驅(qū)車到達(dá)時也是下午, 先去小教堂參觀一圈, 便回湖畔酒店落腳。

    到底是冬天, 五點不到便開始有了暮色。酒店前臺金發(fā)碧眼的姑娘笑著說，你們今天運氣好，下了幾天的雪，天總算晴了, 今晚應(yīng)該可以看得到星星。

    他們在湖畔散了會兒步, 回酒店簡單用餐, 再回房穿上防寒衣物, 等驅(qū)車再出門往好牧羊人教堂去時便已是萬籟俱靜。

    路上梁傾幾次忍不住要起話頭，卻又止住。

    此時夜晚行車的感覺與港城或者北城都太不同，他們在夜的深處趕路，還在往南，將坐標(biāo)以北的世界都拋到身后, 只擁有彼此。

    也許他們可以一路開, 開去更南看鯨魚遷徙, 看帝企鵝游泳呢。

    她放任自己思維的失焦 —— 不止是周嶺泉, 她亦有一種逃避的心態(tài)。

    好容易前面才有了些燈光, 才發(fā)現(xiàn)目的地已經(jīng)聚集了一些觀星的游客。他們下了車。

    “周嶺泉，你快看天上?！?/br>
    梁傾動作停下來，車門都忘了關(guān)。

    這是她這一生見過的最溫柔璀璨的星空。

    “過來坐?！?/br>
    兩人租的是越野，尾箱打開便正好就坐，周嶺泉很周全，還準(zhǔn)備了熱水以及保溫毯。

    “真好啊。周嶺泉。這兒可真好啊?！?/br>
    梁傾捧茶抬頭看星空，詞窮地發(fā)出孩子般的贊嘆。

    周嶺泉笑，拿保溫毯將她裹成一只圓滾滾的粽子。

    “其實以前小的時候，北城還未擴建到今天的規(guī)模，往郊區(qū)開一些，有很多野山，還有野長城，那時候還沒有被保護(hù)起來。在那些山頂也能看到非常美的星空。”

    “我們那邊就不行，南方總是多云的天氣比較多?！?/br>
    他們來前做過些觀星功課，兩人便輕言細(xì)語地指認(rèn)星群。

    從南十字星開始，到天狼星，麥哲倫星云，獵戶座，水瓶座。后來卻停下來，只是靜靜坐著，覺得認(rèn)得與不認(rèn)得也不那么重要。每一顆星星都獨一無二，匯成銀河，極緩地移動，是真正的斗轉(zhuǎn)星移。

    明亮，浩瀚，深邃，致使其他存在都顯得無比渺小。

    “怎么辦，我有點想我爸了?！绷簝A依偎著周嶺泉，細(xì)聲說。

    這樣的星空使她足以原諒任何人，并且完成自諒。就算這份親人之愛并不完滿，此時她已經(jīng)能釋懷地想念起梁坤。

    周嶺泉沒說話，只是將她抱緊些。

    “你有沒有想起誰?！?/br>
    “我外婆吧。雖然她去世很久了?！?/br>
    他不再贅言，梁傾卻明白，對離世許久的親人的思念，往往無法付諸實際言語，但它就在那里。

    遇到相似的對話，熟悉的味道，場景的閃回，便會想起他們，有些鈍痛。想要忘記又生怕忘記。

    “你外公呢，他是個什么樣的人？”梁傾平靜地問。

    “他啊。很嚴(yán)厲。好像總是對我不滿意。我印象中他總是說我身體太弱，太瘦小，性格內(nèi)向。他當(dāng)了一輩子兵，總用那套軍隊里的方法訓(xùn)練我。野長城也是他帶我去的，但我們可不是去郊游的，是去拉練?！?/br>
    “好可怕的老頭?！绷簝A評價道。

    周嶺泉笑起來，輕松地說，“是。小時候不懂事，只覺得他可怖，后來想了想，大概他是把一些對我母親的不滿轉(zhuǎn)嫁到了我身上?！?/br>
    兩人又沉默下來。

    不一會兒，梁傾窸窸窣窣了一陣，從毯子里騰出手來，握住他的，說：“周嶺泉，無論發(fā)生什么，我都陪你。”

    —— 所以你不要害怕。

    當(dāng)夜梁傾洗漱畢，見周嶺泉倚窗遠(yuǎn)望，外頭又開始飄雪。

    見她出來，他回頭，有商有量似地，說：“梁傾，陪我回北城一趟吧?！?/br>
    “好。”

    -

    他們連夜回到北城。

    飛機落地時，北城夏末，空氣中難得有些潮濕的氣息，一問才知道，前夜剛下過一場大雨。

    蔣家派車來機場的接人，司機是李叔，跟著蔣振業(yè)一輩子，也算半個家人。

    “外公怎么樣了。”

    “半夜摔了一跤，家里沒人聽見響，半夜下了一場雨，我去關(guān)窗才發(fā)現(xiàn)老爺子躺在地板上半邊身子都動不了了... 都怪我，那天半夜我睡迷糊了，什么動靜也沒聽見...”李叔自責(zé)極了。

    “這么大年紀(jì)了，脾臟做這么大手術(shù)，現(xiàn)在人醒了，但雙腿都沒知覺，醫(yī)生說要再能利索走路怕是很難了。老爺子也是，剛醒，還惦記著嶺章那點兒事，話都說不利索... 嶺章年紀(jì)輕輕，糊涂啊... ”

    三日前，蔣嶺章的上級因涉嫌受賄和巨額利益輸送接受調(diào)查，蔣嶺章平日稱此人為‘師傅’，東窗事發(fā)，自然此時也在接受調(diào)查，聯(lián)系不上人，且他二人關(guān)系如此親密，要撇清恐怕是難了。

    李叔不再多言。車駛?cè)胧Y家大宅，前坪多停了兩輛車，幾日不修理，庭院中就有些雜草叢生的跡象。

    周嶺泉攜梁傾進(jìn)了門，見一層待客廳已坐了多人，除了陳謙，三位長輩及其家屬都到了，小輩倒是都沒現(xiàn)身。他們走進(jìn)去時蔣思雪正有些激動地對兩位jiejie說著什么，見周嶺泉現(xiàn)身，站起身，又覺得有些窘迫，坐下來埋怨說：“你外公睡在醫(yī)院里，弟弟都快進(jìn)去了，你倒好，還要人三催四請才來，好歹他是你弟弟，你也不管他死活么。”

    周嶺泉心里咀嚼了一下這個‘也’字，就大概明白這三姐妹之間是什么光景 —— 蔣思梅夫婦都是國/企高層，蔣思月正逢要從地方往中央調(diào)動的關(guān)鍵時期，蔣家?guī)讉€子侄多在體制內(nèi)，這樣的節(jié)點，避嫌還來不及，去沾蔣嶺章這檔子事，絕對是吃力不討好。

    周嶺泉不與她計較，牽了梁傾說，“我?guī)遗笥讶タ纯赐夤?。?/br>
    梁傾便向在座的頷首問好。

    蔣思雪像是現(xiàn)在才看到梁傾，面露慍色，又不好發(fā)作，說：“今天家里事情多，招待不周，讓梁小姐改天再來作客，等會請李叔先送梁小姐回去?！?/br>
    “還請李叔送我們一同去醫(yī)院吧，我在這兒也幫不上什么忙?！?/br>
    周嶺泉水都懶得喝一口，站在門廊的陰影中，不急不慢地說完，牽了梁傾便要走。

    蔣思雪本就六神無主，陳謙在外四處運作打聽消息，好不容易周嶺泉回來，她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見他要走，坐不住，急急站起來，走到廊廳這頭來，急躁說：“這次牽扯出事的項目里，有去年江西那個項目。我知道嶺章那時候拿你開刀，是他不對，紀(jì)/委的人八成是要聯(lián)系你了解項目情況的，到時候...”

    “媽?！敝軒X泉淡淡看她一眼，“我只能照實說。嶺章說的對，照規(guī)章辦事，我的項目黃了不要緊，但之后的重新招投標(biāo)，他是全程參與的。招投標(biāo)流程出的問題，他難辭其咎。您難道要我扯謊么?！?/br>
    蔣思雪知道他字字在理，卻又字字戳心，這幾日早已筋疲力盡，眼下氣急，張著口卻說不出話，后退兩步，眼看就要跌倒，還是李叔迎上來，扶了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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