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女單薄脆弱的膝蓋骨，可遭受不了這般大的力道。

    常令婉頓覺雙膝劇痛難耐，好似受了刑法，活活叫人將膝蓋挖掉，鋸掉一般的疼痛。

    她的臉色由白轉(zhuǎn)紅再度轉(zhuǎn)的蒼白一片，連那粉紅唇瓣都赫然失了血色。疼得她額間豆大的汗珠從烏黑發(fā)鬢滴落，順著她纖細(xì)潔白的脖頸落了下來。

    高傲的脾性，縱使備受疼痛折磨，她不想將疼痛給一群人表現(xiàn)出來。

    奈何實(shí)在疼的厲害，令婉耳畔嗡嗡作響，眼前都花白一片，半晌功夫都疼的說不出半句話來。

    她疼的五官都錯(cuò)了位，控制不住的痛苦□□：“呃...”

    這會(huì)兒，楚楚可憐的大姑娘可成了真可憐。

    “你......你竟敢如此折辱我——我定然要告訴父親——”常令婉話音未落，被打完春鴛回來的拂冬上前壓著她后腦勺，讓她給瓏月行了個(gè)規(guī)規(guī)整整的叩拜大禮。

    錦思忍不住道：“大姑娘說郡主折辱你？這叩拜該是你這等身份做的。”

    一臣女也敢仗身份對(duì)她姑娘指手畫腳，教導(dǎo)她家姑娘規(guī)矩？仗著什么身份？

    一個(gè)被買入府邸的姨娘，肚皮里爬出來的高貴身份？

    瓏月聽著常令婉的痛叫，心情竟好了許多。

    果真是別人叫你心里不舒服，你就叫她身上不舒服。

    瓏月心情好了，連裙子底下的小腳也不由得開心的動(dòng)了動(dòng)。

    “jiejie，你這般欺負(fù)我，我是看在你是我jiejie的份上，不打你，只罰你跪。再有下次，我就告訴我阿兄，說你欺負(fù)我?！?/br>
    常令婉跪在她腳前，瞥見這位六meimei藏在羅裙下一雙豆綠云錦珍珠鳳頭履。

    繡著祥云紋的履頭，一顆碩大的東珠鑲嵌其上。

    東珠乃是皇室貢品，尋常人自然輕易得不到。

    常令婉最為珍惜舍不得佩戴的那一對(duì)東珠耳墜，如今看來，竟還沒她履頭上十分之一大。

    如今這兩顆在令婉眼前晃來晃去的東珠，仿佛就在嘲笑她的出身一般。

    “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眾人忽聞李氏的聲音——

    李氏早聞外邊嘈雜，聽婢子稟報(bào)，竟是菡萏要罰著元娘下跪。

    她不知緣由，唯恐傷了姐妹情分，更唯恐事后，菡萏必是要遭老夫人責(zé)罵。

    李氏連忙出門趕來勸阻，便是見到這一幕。

    菡萏坐在廊座間，而元娘則是被兩名孔武有力的丫鬟壓著肩，以一種極其低賤的姿勢(shì)，跪趴于地，連頭都抬不起來。

    “阿娘！阿娘！”

    常令婉聽到了李氏的聲音，只覺得看到了希望，她被壓著拗不過身子，只能面朝冰涼的地板，委屈哭了起來。

    “阿娘快救救元娘！”

    李氏見到這一幕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菡萏，你怎么能叫你jiejie下跪？”

    隨著李氏腳步而來，瓏月似乎聽見了風(fēng)聲。

    涼颼颼的風(fēng)聲。

    “阿娘救救元娘，元娘不知何處惹了郡主，她要我給她磕頭，還要折辱我......”

    李氏聞言雙眸蹙著，一向?qū)Ν囋麓葠蹮o比的面容如今也泛起了幾分不贊同，她沉著臉說，“菡萏！你這般是作何？她是你jiejie！”

    瓏月前一刻還黑溜溜的眼睛，聽了李氏這話，漸漸泛起了灰暗，她低垂下眼睫，說不上來的什么。

    這一刻她連委屈也不想解釋了。

    “菡萏，快些將你jiejie放了，等會(huì)兒母親隨你去老夫人院子里道歉，此事便算算了?！崩钍项H為頭疼，只怕常岱晚上回來知曉此事要發(fā)火，她想著要如何叫菡萏平安脫身了去。

    瓏月沉默不語(yǔ)，許久才重新抬眸，又恢復(fù)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

    瓏月直勾勾地看著李氏，她毫不客氣的說：“她才不是我阿姊，我阿姊在陳留，我阿姊是璋華郡主！才不是眼前這個(gè)賤人！”

    短短一瞬間，電光火石，李氏只覺得幼女看她的眼神變了，一直以來看自己眸光中總帶著nongnong的孺慕之情，如今也消失不見了。

    李氏心中升起了一絲失落無措，怔忪在原地。

    如此耽擱，侍女見李氏來了，而主子顯然是不能不聽母親話的，便打算將常令婉放走。

    “不準(zhǔn)放她走，叫她繼續(xù)跪著，她敢拿話擠兌我，我就罰她跪到我沒了火氣！”瓏月抬手阻止。

    “菡萏，她是你jiejie，你不好如此罰她......可是她做錯(cuò)了什么惹得你生氣？你告訴阿娘，若是她錯(cuò)了，母親必然不會(huì)饒了她，母親親自罰她可好？”李氏語(yǔ)氣稍微低了些，她瞥見常令婉一雙泛淚通紅的眸子，又落在瓏月清澈的烏眸上。

    李氏有些難受的想去撫摸瓏月，卻被瓏月扭頭避開。

    以往她是生氣，如今這次，瓏月卻不是生氣，她只覺得心寒。

    “阿娘，你是來罵我的嗎？”瓏月偏了偏頭問李氏。

    “你與阿娘說，她若是做的不對(duì)，阿娘定會(huì)罰她，絕不會(huì)委屈你?！崩钍现獣?，自己的菡萏性子單純，必不會(huì)無緣無故罰人。

    瓏月命人將常令婉拖去一邊廊下跪著，罰跪就要有罰跪的模樣，哪里能跪在她身前瞪著她的？

    “你們盯著，她若還敢瞪我，就上前去掌她的嘴?！?/br>
    既然不規(guī)矩，就打到她規(guī)矩為止。

    “菡萏！”李氏倉(cāng)促阻止，罰跪已是不妥，若是女兒要掌罰元娘，只怕是麻煩的很，老夫人那處豈非要鬧翻了天？

    可李氏阻止間，廊外已經(jīng)落出耳刮子的清脆響聲。

    “唔——你敢打我！我要告訴阿父！”

    瓏月院子里的嬤嬤實(shí)在忍不住，上前又是一通掌嘴，她是王府老人，資歷高且自有一套罰人的法子。

    例如這掌嘴，里頭技巧多了去了。

    有的是法子掌嘴最陰最疼。

    往手心夾著一塊裹著絲綢的硬竹板，挑著角度打，便能將嘴中牙舌都打出重傷來，一個(gè)處理不好一輩子都能落下吃不了硬物的毛病。

    如此重力，還能叫細(xì)嫩面龐一點(diǎn)不破，不紅不腫，便是青紫起來，也是三五日后的事，且淤血浮在rou下，輕易顯現(xiàn)不得。

    果然，常令婉沒挨兩下，徹底噤了聲兒。

    李氏蒼白著臉，勸不得只能問瓏月，“可是元娘她方才說了什么叫你不開心的話？你要這般打她？”

    瓏月點(diǎn)點(diǎn)頭，許久一聲嘆：“阿娘這話說的其實(shí)不對(duì)，不止是方才說了叫我不開心的話，而是她每次都會(huì)說叫我不開心的話?！?/br>
    未等瓏月開口，錦思便替主子將方才常令婉那等話中藏針，字字扎心的話重新復(fù)述而出。

    “大夫人只怕是有所不知，大姑娘每回與我家主子說的話，我都在一旁聽著，動(dòng)輒以老夫人你與常大人壓著我家主子便罷了，竟還敢言語(yǔ)諷刺我主子早年走丟不再府上長(zhǎng)大，說什么我家主子不知府中規(guī)矩，嫉妒她得府上寵愛這等話。今日她因這話挨打，奴婢斗膽問大夫人一句，該還是不該？”

    李氏聽得不由得一驚，不可置信一般，驚愕的抬眸落向廊外那個(gè)她疼了許多年的孩子。

    “你......你......這可真是你說的話？”這般惡毒的話，可真是她親自教養(yǎng)出來的孩子能說出的？

    常令婉搖頭，拒不承認(rèn)，可只能口齒不清的道：“是她們、她們一同污蔑的女兒！”

    錦思冷笑：“污蔑？方才聽到的可不止有我們幾人，劉嬤嬤？你可否聽到？”

    劉嬤嬤是李氏院子里的老人，晌午得了李氏的吩咐來瓏月屋子里送東西，便幫著收拾起廊外竹簾，這般才恰巧聽了一耳。

    見此，當(dāng)即嚇得跪倒在李氏與瓏月面前，“確有聽見一些......”

    李氏徹底冷了眉眼，她蒼白著一張面容問劉嬤嬤：“可還有聽見什么話？你別怕，都一五一十說給我聽?！?/br>
    那劉嬤嬤訥訥不敢言，終歸不敢欺瞞主子，更不想叫主子的親生女兒受了委屈，半晌才道：“大姑娘還說了什么......就郡主想做郡主就別回常府，常府供不起她......”

    李氏聞言，當(dāng)即一連后退兩步，她有些手足無措，只覺得后背發(fā)涼的厲害。

    瓏月倒是滿不在意，笑著問她：“阿娘信她不信我？”

    李氏含淚搖頭，她似乎想說什么，瓏月卻已經(jīng)覺得沒有意思了。

    瓏月看著她認(rèn)真道：“你接我回府的時(shí)候，說要好好對(duì)我，還說要將所有的寵愛都彌補(bǔ)給我。我信了，所以我?guī)е鴿M心的歡喜來陪阿娘，我來了一處全然陌生的許多人不喜歡我的地方，便是有許多不愉快我也忍了。因?yàn)槲也幌胍⒛飩模抑獣园⒛锸钦嫘奶蹛畚??？?.....”

    “縱然我每夜都想回去，都不想留在這里，我也從不曾吐露半句，我甚至沒有在阿娘面前提起阿兄，沒有提起過以前的生活，因?yàn)槲抑溃姨崞鸢⑿?，提起公主?huì)叫阿娘難過。我想要阿娘做我心目中唯一的阿娘。”

    瓏月說到此處，眼中泛起了淚意，似乎有些迷蒙，她不想將軟弱給人看到，只低頭看著自己的裙擺。

    “可是阿娘呢？你難道沒有想過，你對(duì)她的喜愛會(huì)叫我難過么？明明是你說要最喜歡我的。”

    李氏被瓏月問到了，她有些慌張無措起來。

    她全心全意想要彌補(bǔ)女兒，疼愛女兒，聽聞?shì)蛰陶f的這些更是心中悔恨，更是后知后覺......好不容易尋回來的菡萏，這段時(shí)日由于她的立場(chǎng)，受了多少傷害......

    她有些慌張的抓著瓏月的手，“是阿娘錯(cuò)了，阿娘不知她這般欺負(fù)你。阿娘最喜歡你了，菡萏，誰(shuí)也越不過你去，你哥哥也越不過你去，更何況是她?！?/br>
    說完這句話，李氏只覺恍然間松了一口氣。

    瓏月迷茫的問李氏，“我不太明白，喜歡一個(gè)人，不是應(yīng)該毫無理由的偏愛么？你若是偏愛常家阿兄，我不會(huì)那般生氣難過，因?yàn)榘⑿质钦嫘南矚g我，他不會(huì)同我爭(zhēng)風(fēng)吃醋不會(huì)故意叫我生氣......可是，可是你為何喜歡她？都說她不是你生的，你疼愛她疼愛了十幾年還不夠？如今我回來了她憑什么還要跟我搶？”

    李氏似乎察覺到瓏月對(duì)她心涼，對(duì)她不再如以往那般，她心中難受的幾乎喘不過來氣，臉色都灰敗起來。

    她朝著瓏月解釋：“元娘被記在阿娘名下本也不是阿娘的主意，以往不過是阿娘糊涂了，阿娘想著總叫所有人都滿意......以為父母慈愛，一家人感情深厚，能叫菡萏歡喜......”

    瓏月?lián)u搖頭，她板著一張稚嫩的臉，說的話卻沉靜的很，“我不想計(jì)較這些對(duì)的錯(cuò)的了。”

    她這個(gè)人啊，給你多少喜愛，你就要回報(bào)她多少喜愛，若是不對(duì)等，她就不會(huì)再給了。

    “你總心疼我以前過的不好，沒有父母疼愛，其實(shí)我早想告訴阿娘，我以前從沒受過半點(diǎn)委屈。我雖沒有父母，可也不過是偶爾看到旁人有父母時(shí)的一點(diǎn)點(diǎn)傷心罷了，每當(dāng)我不開心，滿府的人都會(huì)來哄我。可是...我來這里后，幾乎將所有的委屈難過都受了一遍，我還不知道原來人可以這么難過的......原來有父母還不如沒有父母呢。”

    李氏聽聞，眼淚忽的灼灼落下，悲慟的哭了起來。

    一個(gè)世家出身，做了幾十載高門貴婦的女子，如今卻哭的卻像一個(gè)孩子。

    二人周圍的婢子都不由得往后屏退幾步，將這處留給這對(duì)母女二人。也給這位夫人留些顏面。

    這些年，李氏又何嘗好過？

    她從一個(gè)陽(yáng)光明媚相信情愛忠貞不渝的小娘子，活脫脫將自己熬成一個(gè)心無旁騖受人尊敬的高門貴婦。

    她將旁人的孩子視若己出，她面對(duì)婆母的刁難從未有過二話......

    這等苦難的日子，豈會(huì)是她想要的？

    李氏最初懷著天真浪漫，嫁與常岱，千里迢迢嫁入上京。

    最初，她夫妻二人間感情融洽，再?zèng)]有旁人，叫上京的女子艷羨了她十余載。

    終歸，她可笑的敗在了一個(gè)子嗣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