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鴻于是查看地圖，又繞回宮殿深處去，其間還在想那個告白者是誰的問題。他非常確定，在學(xué)校里沒有任何人朝他表露過超越朋友的好感，何況就算有，陸修也會比他更早發(fā)現(xiàn)的吧？

    最后一個封印，是寬敞大廳中的壁畫浮雕。

    陸修打開燈，整個大廳亮了起來。

    這一次，他沒有著急解開封印，只靜靜地站在壁畫前。

    “這是什么意思呢？”江鴻問。

    壁畫上是巫山神女，在她的身上，纏繞著一條巨大的蛇，像是什么流傳久遠(yuǎn)的神話傳說，而巫山之下，則是膜拜的無數(shù)妖族。

    “神女瑤姬，是天魔的孕育者?！标懶拚f，“天魔千年一輪回，魔種被納入巴蛇的身體內(nèi)，注入予瑤姬，瑤姬生下天魔，而妖族以天魔為尊?！?/br>
    “所以妖們把天魔看作真正的王嗎？”江鴻問。

    陸修說：“以前確實是這樣的，妖魔妖魔，魔統(tǒng)領(lǐng)妖，但輪回在十年前被打破，項誠體內(nèi)有巴蛇的妖魂，后來又幻化為龍，于是成為了新的妖王?！?/br>
    “瑤姬呢？”江鴻又問。

    “更早以前，被驅(qū)魔師們殺死了?！标懶拚f，“她也是項校長的mama，她生下項誠，而項誠按計劃將繼承魔種，成為天魔，但這一代的瑤姬因為愛上了一個凡人，也即是項誠的爸爸，所以最后放棄了自己的使命?！?/br>
    “天魔為什么要轉(zhuǎn)生呢？”江鴻問道，“它是自打創(chuàng)世以來就存在的嗎？”

    “我不知道?！标懶薮鸬溃耙苍S不是？我懷疑這道影壁后，就是咱們要找的東西，讓我來吧。”

    江鴻于是站到陸修身后，陸修開始解除封印。

    他的注意力非常集中，眉頭微微擰著，江鴻問：“這個封印很復(fù)雜嗎？”

    “是的，”陸修答道，“比先前三個都復(fù)雜，而且我猜測，是最近新下的，不是古封印?！?/br>
    江鴻屏息，生怕打擾了陸修，那封印尤其龐大，延展向整個浮雕壁畫，猶如龜裂的紋路般，陸修的靈力正在壁畫上緩慢擴散，而磚縫之下，甚至仿佛還有機關(guān)。

    直到封印徹底解除，倏然間，仿佛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一聲奇異的聲響，像是清脆的鈴鐺聲。

    與此同時，壁畫分解，形成了無數(shù)階梯，緊密排布，延伸向深邃的遠(yuǎn)方。

    “什么聲音？”江鴻敏銳轉(zhuǎn)頭。

    “警報?！标懶薮鸬?。

    陸修朝向外側(cè)，江鴻馬上取出萬物書，警報也出現(xiàn)了。

    【距離魯朝陽抵達還有00:00:09?！?/br>
    “九秒！”江鴻馬上道。

    陸修：“誰？”

    江鴻：“魯朝陽！”

    進去封印內(nèi)部空間再出來顯然來不及了，兩人一問一答又浪費了數(shù)秒，江鴻當(dāng)機立斷：“我進去，你在外頭拖住他！”

    “不行！”

    “里面不管有什么！都發(fā)現(xiàn)不了我，我是安全的，等他一走我就可以召喚你了?！苯欙w快地說。

    陸修必須當(dāng)機立斷，倒計時只剩下三秒，三、二、一。

    江鴻伸手推了陸修一下，時間已不允許他們思考最佳方案，江鴻閃身進了封印內(nèi)部，陸修飛快地抽身，一手凌空劃出符文，壁畫浮雕恢復(fù)原狀。

    陸修消失在壁畫前，江鴻則一瞬間，消失在了壁畫后。

    腳步聲傳來，魯朝陽抵達。

    壁畫后空間。

    一條長長的漢白玉樓梯，通往云霧縹緲的秘境深處。

    微弱的天光無處不在，卻分不出晝夜，遠(yuǎn)方更被云霧遮掩著，看不清道路的盡頭。往下看，則是一望無際的深淵，但那深淵卻并非一片黑暗，擇人而噬，而是呈現(xiàn)出溫柔的乳白色，就像天空倒映在了腳下。

    這是一個罅隙，江鴻已經(jīng)碰到過許多這樣的罅隙——傾宇金樽內(nèi)的無數(shù)道門、大雁塔底部的佛宮、驅(qū)委的內(nèi)部空間……

    這里雖然在圣地內(nèi)，卻又是獨立于圣地外的，圣地本身就是一個被遮蔽的罅隙，此地已是“罅隙中的罅隙”。

    江鴻從隨身的印記空間里取出鋁鍋，戴在頭上，系上扣帶，將它當(dāng)作安全頭盔使用——上次在驅(qū)委掉進食堂后，江鴻便給它裝了扣帶。

    “有人嗎？”江鴻四顧，茫然道，但想必不會有任何存在回應(yīng)他。

    階梯通往云霧之中的一個高臺，云霧漸漸散去，高臺上隱隱約約，出現(xiàn)了一個人影。江鴻馬上緊張起來，但不知為何，這里的氛圍令他感覺很溫柔，絲毫不恐怖。

    他遠(yuǎn)遠(yuǎn)地觀察那個人影，哪怕對方不會察覺到自己，也沒有貿(mào)然靠近。

    第96章 瑤姬

    壁畫外。

    魯朝陽高大的身軀不斷逼近，影子在燈光下拖得長長的，映在了壁畫上，仿佛令他成為了膜拜神女的眾多妖族中的一員。

    魯朝陽站在了壁畫前，抬頭看著身纏巨蛇的巫山神女，一時似乎舉棋不定，猶豫是否開啟封印，入內(nèi)查看。

    正在他即將伸出手時，另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了走廊的盡頭。

    魯朝陽立即收手。

    陸修來了。

    “巫山神女。”陸修的聲音沿著長廊回蕩。

    “巫山神女?！濒敵柖嗽敱诋嫞鸬?。

    陸修來到魯朝陽身后，與他一同抬頭，看著壁畫。

    魯朝陽道：“小王見過她么？”

    陸修答道：“沒有，那會兒，我的注意力還不在妖族上。不過我知道這個傳說——巫山神女瑤姬，是天魔的母親，每隔一千年，遠(yuǎn)古巴蛇便將蘇醒，將魔的種子交給神女。神女則吸收天地間的怨氣，滋養(yǎng)魔種，孕育出天魔，天魔于是得以誕生。”

    魯朝陽話中似有唏噓之意：“天魔輪回以一千年為期，重生之時便是里世界的神，它將號令群妖，收復(fù)故土，驅(qū)逐人類?！?/br>
    “但在人族那里，似乎另有說法。”

    “嗯，你說得對?！标懶薮鸬溃叭俗逭J(rèn)為這是‘神州之劫’，當(dāng)大地的戾氣經(jīng)歷千年的戰(zhàn)亂、瘟疫、饑荒與自然災(zāi)害，濃度到了無法控制時，便以魔種吸附戾氣，誕生出天魔。再由驅(qū)魔師進行除魔衛(wèi)道，擊碎魔種，以這個方式，一舉消弭世界的創(chuàng)傷。”

    “除誰的魔？衛(wèi)誰的道？”魯朝陽笑了起來，搖搖頭，明顯對此不以為然，“二十四年前，瑤姬戀上人類驅(qū)魔師，其后被人族圍獵，驅(qū)魔師齊聚巫山，瑤姬逃無可逃，最終死在了驅(qū)魔師們手下?！?/br>
    陸修說：“這我也聽說過。后來魔種被交給了項誠，他背負(fù)著天魔誕生的劫難，最終經(jīng)歷一番波折，擊碎了初生的天魔，神州才得到了這十年的太平無事?！?/br>
    魯朝陽側(cè)身，看了陸修一眼。

    “我記得小王陛下，從得道至今，也有一百六十個年頭了，”魯朝陽說，“卻從未插手過妖與人的紛爭?！?/br>
    陸修沒有回答，只盯著魯朝陽的雙眼。

    “誰掌握了絕對的權(quán)力，”魯朝陽道，“誰就對一切有著詮釋權(quán)。魔本是妖族的神明，卻被詮釋為神州的劫難，妖王從千余年前起，就已在人類的控制之下。最初只是用情、緣、愛等等人族慣用的伎倆，來拴住妖族的大統(tǒng)領(lǐng)。到得近百年間，就連妖王這一位置，也必須由驅(qū)魔司直接任命了。”

    “那還不至于?！标懶蕹谅暤?，“項誠既是瑤姬的兒子，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天魔，最后更因得到人類的封正，躍遷為龍，我記得妖族對他也是認(rèn)可的?！?/br>
    “他是混血之王，”魯朝陽說，“終歸向著他的父族。您是六百年來第一位純血的妖王，全憑自己，從晦暗之地誕生，通過修煉得窺天道，躋身為至為尊貴的強大生物，龍的個體?！?/br>
    陸修道：“項誠曾經(jīng)也這么說過，但血統(tǒng)是否純正，與能否擔(dān)任妖王，早已關(guān)系不大?！?/br>
    魯朝陽：“他很清楚，以他的身份，始終無法真正地讓所有妖族成員臣服，哪怕明面上大家都不說，實則心里都明白?！?/br>
    陸修注視魯朝陽。

    魯朝陽說：“說實話，先前我很期待小王陛下，不知道您會帶領(lǐng)我們，走向何方?！?/br>
    “現(xiàn)在呢？”陸修淡淡道。

    魯朝陽與陸修一時都不說話了，靈氣在兩人身周發(fā)生了奇異的涌動，仿佛是兩股強大氣場的互相碰撞。

    在這靜謐里，魯朝陽仿佛經(jīng)過了漫長的深思熟慮，開口道：“我猜在您的心里，真正認(rèn)同的是……”

    “猜錯了?！标懶薏坏若敵柊言捳f完，便冷漠地打斷了他，“如果真是這樣，項誠又怎么會放心把妖族交給我？”

    然而就在此刻，第三人來到了長廊里。

    “那個……借問一聲，”一個清澈的聲音帶著少許猶豫，問，“我好像迷路了，回房間的路是從這兒走嗎？”

    霎時間，靈氣在這干擾之下消失無蹤。易楓眼上依舊蒙著黑布條，卻沒有持他的導(dǎo)盲杖，他站在走廊里，陸修與魯朝陽居然都未曾發(fā)現(xiàn)他的接近。

    壁畫內(nèi)，江鴻四處張望，慢慢地走上梯級。

    迷霧散盡，現(xiàn)出偌大的平臺，平臺上盛放著各個季節(jié)的花朵，猶如阿爾豐斯·穆夏的插畫一般，千萬花朵簇?fù)碇?，坐著一名身穿白色連衣裙的長發(fā)少女，少女側(cè)身朝向江鴻。

    江鴻心里“咯噔”一聲，不敢再靠近，哪怕他明知對方根本看不見自己。

    那少女仿佛感覺到了什么，稍稍抬起頭，江鴻又發(fā)現(xiàn)她的臉上，戴著一副純金打造的、薄薄的面具。

    面前的景象極度詭異，卻在這戴有金面具的少女與繁花的襯托下，帶了幾分奇怪的神圣氛圍。

    “你來了？”少女喃喃道，“外面怎么樣？”

    江鴻不敢說話，只稍稍靠近她。

    少女不知道用什么辦法，感覺到了江鴻的存在，但就在不久前，連他的媽都能看見他，陸修也能看見——這個鍋的起效條件有時真的很詭異，讓他很迷惑。

    “我可以出去了嗎？”少女又輕輕地說。

    江鴻不敢回答，少女得不到任何回應(yīng)，又發(fā)出了一聲低低的嘆息。

    她好像一位公主?。〗欉@個時候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騎士，有義不容辭的責(zé)任，她是被魯朝陽關(guān)在這里的嗎？就像那些被復(fù)制的驅(qū)魔師一樣？

    想到這里，江鴻便摘下了鋁鍋，問：“你是誰？”

    “?。　蹦巧倥煌蝗怀霈F(xiàn)的聲音嚇了一跳，說，“誰？誰在說話？”

    江鴻問：“你是圣地的公主嗎？你是妖還是人？”

    江鴻稍稍靠近了點，她的皮膚非常白，頭發(fā)是漆黑色的，赤著腳，一頭長發(fā)快到腳踝，身材纖細(xì)瘦弱。

    “是相柳讓你來的嗎？”少女從最初的緊張恢復(fù)過來。

    “相柳又是誰？啊，我想起來了！”江鴻說，“是魯朝陽吧？”

    “魯朝陽是誰？”少女將臉轉(zhuǎn)向江鴻，金面具對著他，好奇道。

    這個“是誰是誰”的對話如果不由一方先打破，估計不會有盡頭，江鴻想到陸修還在外頭，想必已經(jīng)拖住了魯朝陽，便不那么緊張了。

    “我叫江鴻。”江鴻認(rèn)真道，“但如果其他人問起，你不要說見過我，可以嗎？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嗯”了一聲，答道：“我叫瑤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