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坐在一起，就此事繼續(xù)討論。

    妙月想象不出來蘭提是在有情人的情況下，答應了她解情花毒的要求。蘇姑娘的事很蹊蹺，如果她和蘭提真心相愛，漱泉夫人能放過她嗎？

    雨霖是同意妙月的觀點的，于情于理，漱泉夫人當然一視同仁，只管砍死。

    秋媛不同意，她認為漱泉夫人只是不想得罪九雷島，畢竟蘇曉宵只是來學習的，戶籍名冊都在九雷島那里，說殺就殺不是打九雷島的臉么。

    一個陌生男子來敲她們的門，雨霖小心翼翼開了門，妙月沒認出來這是誰，只有秋媛歪了歪腦袋：“做飯的師傅姓什么？”

    “慕容。”蘭提頂著這張大眾臉，連聲線都換了。

    云露宮的大鍋飯師傅鐵手慕容，只有云露宮人才知道。妙月恍然大悟這是在對暗號呢，不禁慚愧，她還不如師姐呢。

    蘭提進了屋子，放下手里的包裹匣子，他還真去逛街了。蘭提反正是不可能主動解釋的，他哪來的錢他也不會解釋，坐在旁邊默默喝水。

    妙月扒拉了一下衣服首飾，他買回來很多很多衣服，她對這些雖然也喜歡，但是她還有更要緊的事要問。妙月遞了個眼神給雨霖。

    雨霖善解人意，簡述了艷云仙子盜用蘇曉宵身份的事。

    這個名字一出來，蘭提就知道屋子里三個女人在想什么。

    蘭提扶住額頭，長長地嘆了口氣：“蘇姑娘啊，真是個好久沒聽到的名字了?！?/br>
    這話一出，怎么會是舊情人呢，只像一個麻煩人物。蘭提的眼神若有若無落在妙月身上，妙月玩著那些冰涼的華麗珠釵，不說話。

    蘭提遂言簡意賅：“我離開家門前，她找我要我?guī)奖?，我把她打昏了?！?/br>
    他又補充道：“其他時候沒說過話。丹楓山莊剛入門的弟子實在很難見得到我?！?/br>
    秋媛感到不可思議：“那她怎么能說你要帶她私奔呢？”

    “她……不好說。年紀小又沒有人教養(yǎng)，長大了應該就懂事了?！?/br>
    秋媛繼續(xù)追問：“為什么很難見得到你？不都是丹楓山莊的嗎？”

    蘭提便繼續(xù)解釋：“丹楓山莊分外門弟子和內門弟子，內門弟子也分等級，蘭姓之人在最高級。我姓蘭，蘇姑娘是外門弟子，隔了無數(shù)院墻無數(shù)道門，她確實很難見得到我?！?/br>
    秋媛嘖嘖稱奇：“我懂了，她是外門的宮女，你是太子爺。她怎么見得到你呢？這么看，武林盟主和土皇帝也沒區(qū)別嘛，怪不得你娘也想當武林盟主?！?/br>
    雨霖見秋媛的話跑遠了，岔開話題道：“她這么胡說八道，你也不生氣？”

    蘭提搖頭：“她也不是第一個這么胡說的人，因為沒有空閑，以前都沒有生過氣，現(xiàn)在更無所謂名聲不名聲了?！?/br>
    蘭提神情無奈。妙月倒是挺相信他說的話，她第一次出現(xiàn)在荒郊野外，跟蘭提根本就不認識，兩個人打了個照面，他知道他們蘭家人現(xiàn)在什么過路人都殺，他都出手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只要不把他惹毛了，他都是個好人。惹毛了嘛……參見她悲慘的上一世。

    秋媛眉毛擰了起來：“你忙什么？那么忙？”

    蘭提沉默了一刻，沉默的時間讓大家都有些尷尬了，他才繼續(xù)道：“嗯。有很多事要忙，父親是把我當下一任武林盟主培養(yǎng)的，他只有我一個兒子，其他堂兄弟們，也許是我不太謙虛，但一個能和我齊頭并進的都沒有，所以他傾盡全力栽培我一個?！?/br>
    “父親，俗世意義上……算了。父親要把所有的他會的本事，無論是臺面上的還是見不得光的，都教給我。除了蘭家的絕學三丹劍，還有其他門派的心法。除了武功，還有算賬、交際、降服人心、審訊叛徒。小時候還好，我過了十四歲后，山莊所有事他都帶著我。要讓父親滿意和高興，他才會疼愛我，我每天光想著怎么討好父親，實在無暇想其他事?！?/br>
    氣氛陡然沉重下來。蘭提那死在武堂里的父親，是如今江湖一切腥風血雨的開端。蘭啟為死了，蘭提被趕出家門，再也不必忙了。

    雨霖突然發(fā)問：“那你肯定在妙月前沒有喜歡的姑娘嘍，即使忙碌，若是心有所屬，怎么會不在意呢？”

    妙月突然被提起，有點手忙腳亂，只好假裝在看蘭提買回來的東西。她單獨和蘭提相處沒羞沒臊，師姐師妹像娘家人一樣審蘭提，妙月便時常感到害羞。

    蘭提的目光落在妙月身上，妙月不接，他又移開視線：“沒有，一個都沒有?！?/br>
    這么多人在這里，蘭提本來就不擅長剖白心跡，此刻否認了便也不往下解釋了。如果只有妙月在這里，他也許會解釋，會自白。

    可惜當著其他人的面，他只轉了轉杯子，換到了別的話題：“我回來的時候，聽到他們在說死者是凈山門陽字輩的弟子，許陽飛。加上艷云仙子盜用了九雷島徒弟蘇曉宵的身份，是同時得罪了兩大門派。如果要走，就快走吧，等山莊的人到場，就走不成了?！?/br>
    蘭提放下杯子，站起身拱手：“秋媛師姐，雨霖師妹，我有事和妙月商量，請你們行個方便，先回避一下?！?/br>
    秋媛有些不放心，還要再說什么，被雨霖拉了出去。

    妙月坐在繡凳上，乍然屋子里就剩他們倆了：“你要和我說什么呀？”

    蘭提拎起一條裙子：“換衣服?！?/br>
    妙月疑惑：“啊？”

    妙月乖乖照做，換下身上穿著的粉白裙子，云露宮雖然也有田產，但是那么多人都要吃飯，妙月自然不可能手頭寬裕，衣服都很簡單清新，她雖然也喜歡漂亮裙子，但是絕對不會提任何要求要買新裙子。所以蘭提帶著這么多東西回來，她打開包袱，心里還是很驚喜的。

    妙月脫到最后一層，只剩下肚兜和褻褲。

    妙月拉開肚兜往里面看了一眼：“沒有奶了，太好了！”一切正常，大概突如其來的奶水只是情花毒的藥效。毒解了，當然就沒有奶了。

    蘭提猝不及防被逗笑了，搖頭，隨便挑出兩件衣裳給妙月，妙月聽話穿上。淺黃嫩綠配色的華貴衣料，摸起來冰冰涼涼的，針腳細密，繡花也不俗氣，一看就價值不菲。

    蘭提站遠了欣賞，妙月穿了漂亮裙子，開心地展示自己，轉了個圈，叉腰道：“怎么樣！”

    蘭提點頭：“很好看?！?/br>
    妙月得意地站在鏡子前打量自己，蘭提簡直是搬了個百寶箱給她，她往那盒子伸手摸出來兩個耳墜，一對東珠輔以翡翠，和裙子顏色也很配，便戴上了。

    她又回頭看蘭提，笑問：“夫君，妾身如何？妾身像不像青椒炒雞蛋？”

    蘭提托著自己的臉，燭火晃動里她快樂的臉頰皆映入眼簾，聽到這話又笑了：“你就不能說兩個黃鸝鳴翠柳嗎？”

    蘭提見她還在挑選釵環(huán)，遂走上前，替她挽發(fā)梳髻，動作很快，妙月扶著自己的腦袋：“你這都會？”

    蘭提隨手插上一根簪子固定盤發(fā)：“母親身邊的侍女jiejie們也曾經(jīng)疼愛我?！?/br>
    妙月禁不住問他：“那她們現(xiàn)在在哪里呢？你被趕出家門，她們怎么想？”

    妙月長久得不到回應，都以為他不會回答了，意外聽到他的聲音：“事情發(fā)生得很突然，她們也措手不及。她們忠于母親才是正常的，如果你是我母親，身邊服侍超過二十年的侍女，卻倒戈偏向你的兒子，你不會心寒嗎？”

    妙月一時語塞。

    蘭提插上最后一根步搖，拍了拍手：“好了，走吧?！?/br>
    妙月不解：“走哪去？現(xiàn)在我們就回云露宮嗎？”

    “是，現(xiàn)在就走。許陽飛之死非同小可，凈山門首徒郗陽凌重病在身已經(jīng)算廢了，凈山門現(xiàn)在又少了一個精銳弟子，加上九雷島的蘇曉宵符牌被盜，今晚我娘、不，漱泉夫人要是從山莊內趕過來，整條街乃至整個坊市都要封鎖，山雨欲來風滿樓，再不走就走不成了?！?/br>
    妙月想不通那為什么還要費心思打扮，只是抱著蘭提的脖子，兩臂雪白環(huán)著他：“你害怕嗎？”無端無尤，她就是想要這樣問。

    蘭提撫摸妙月的臉頰：“怕?！?/br>
    第一次，在這昏暗的房間里，窗外已經(jīng)隱隱起了雷聲，這是雨的前調，蘭提低頭蹙眉，喘息的聲音像撕裂傷口：“父親死的時候，也打雷了。舊武堂低矮，下雨時里面很潮，他死在舊武堂里。他死后，我時常夢到血淋淋的他?！?/br>
    他的語氣很平靜，可是這實在是一件悲傷的事。妙月不明就里，蘭提突然說這些，她都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聽，好像聽了，她就的確被蘭提珍重了，這種珍重的重量，一下子沉沉壓在妙月心上。

    似乎意識到自己說了掩藏心底的痛苦，蘭提的情緒就在這里戛然而止。他不肯再往下說了，妙月看著他頭上的刻度表，還是四十。四十還不到一半，逼他說下去也沒用。

    窗外不僅有雷聲，還有大批大批人馬來臨的聲音。原本黑暗的街道被火把和提燈照得橙黃一片，仿若起火一片，蘭提臉色大變。

    “你娘來了嗎？”

    蘭提搖頭：“沒那么快。這是山莊的外門弟子，外門弟子有幾千人，年年武林大會維持秩序都是他們?！?/br>
    妙月也反應過來了：“這是要封街了。”

    妙月急忙寬慰蘭提，拉住他的手：“沒事的，這幾日你易容在房間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要和別人打照面。等封街結束，我們就走?！?/br>
    蘭提輕輕撥開妙月的手：“連累你了。”

    妙月不生氣，只是捧住他的臉，笑盈盈道：“不要緊，我命中該有你這一劫?！?/br>
    蘭提面對著妙月的笑臉，心緒萬千，正要說些什么，師姐和師妹過來敲門，問這是怎么了。妙月開了門，雨霖就被妙月的一對耳環(huán)吸引住了：“哇……這個很貴吧?！睅熃愦驍嗨齻儯骸巴饷嫱蝗粊砹撕枚嗳?，是什么人？”

    蘭提嘆了一口氣：“這叫封街。山莊改了名，還是這個作風。出了事就畫個圈，所有人都在圈里不許走。凈山門和九雷島是山莊最大的兩個盟友，許陽飛之死，漱泉夫人必須處理好。如果處理不好，她的盟主之位更加坐不穩(wěn)。”

    秋媛不客氣道：“蘭公子，你現(xiàn)在出去不是正好嗎？漱泉夫人坐不穩(wěn)武林盟主，蘭家其他人都是窩囊廢，武林盟的成員們各個心懷鬼胎。如果你出去，漱泉夫人腹背受敵，你就順理成章子承父業(yè)，其他人便沒那么多話說了?！?/br>
    秋媛這話說得很尖銳，本來她就懷疑蘭提這趟出來目的不純?，F(xiàn)在漱泉夫人的名聲極差，加上蘭提的表現(xiàn)就很敬愛他父親，他想要為父報仇，順便登頂武林，再正常不過了。

    妙月?lián)奶m提被踩中逆鱗，卻見他完全不被激怒，只是淡聲道：“假如我說，我不想我娘死呢？”

    “你！”秋媛啞口無言。

    的確，漱泉夫人現(xiàn)在要么坐穩(wěn)武林盟主之位，要么就是人人喊打追殺，特別是虎視眈眈的蘭家人，各個想把她生吞活剝。蘭提現(xiàn)身，漱泉夫人的盟主之位就更難坐了。屆時漱泉夫人若大勢一去，便再無活路。他不想他娘死，也就意味著他不會現(xiàn)身。

    妙月觀摩蘭提這些天數(shù)，發(fā)覺他對他父親感情深重，也發(fā)覺他也并不恨他母親，漱泉夫人殺害蘭啟為，蘭提始終不表態(tài)。此時他終于表明態(tài)度，卻十分耐人尋味。為什么不恨呢？漱泉夫人對他又不好。此外，親娘對孩子不好的很常見，艷云就三番兩次地害妙月，妙月也討厭商艷云。但是蘭提和妙月的情況又不同，他對漱泉夫人卻不是沒有感情。

    雨霖慢吞吞道：“蘭公子，那請問封街要封到什么時候呢？封到他們抓住艷云仙子嗎？”

    蘭提應聲：“嗯。目前來看是這樣，但是變數(shù)太多，隨時就會節(jié)外生枝?！?/br>
    現(xiàn)在的人把握不了未來的事，秋媛和雨霖便只好先回房間休息，明天漱泉夫人就會趕過來，那時才真正好戲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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