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色同行時-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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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蓓如斜睨著鐘月,「你沒事吧?」 「我……我……」鐘月一臉茫然,「那,后來的e-mail呢?也都是子容寫的嗎?」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么e-mail,但就我所知,白鴻硯頂多只寫給你兩三封信,后來就沒有再寫信給你了。」 「但是為什么他們的筆跡那么像?為什么連信中的口吻都很像……好像從頭到尾都是同一個人?」 「你確定嗎?你要不要回去看清楚?」何蓓如一臉不以為然,「依我看來,這兩個傢伙個性完全不同,寫信的風(fēng)格想必也會有所差異。至于字跡問題嘛……我想這對子容來說并不是難事?!?/br> 「所以……所以……」鐘月的腦袋亂成一團,甚至無法去回想她收到的信到底是從何時開始變化風(fēng)格,「子容他……呃……」 「對,就是你想的那樣?!?/br> 「哪樣?」鐘月問道。但其實她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心跳突然開始加速,「可是……為什么?我們以前完全沒見過面啊?!?/br> 「你以為網(wǎng)友都是見過面之后才會愛上對方的嗎?」何蓓如又一個白眼,「身為旁觀者,我可是看得明明白白。這小子就是藏不住自己的情緒,那天你們實習(xí)生的第一次訓(xùn)練,他的目光可是從頭到尾都在你的身上?!?/br> 他表現(xiàn)得很明顯嗎?鐘月思量著。 在她第一次來到誠報總部時,是他先來和她搭話,也是他主動對她展現(xiàn)關(guān)懷;第一天跟著他實習(xí),他也對她百般照顧。這么短暫的相處,這些照顧晚輩的行為看起來那么稀松平常,卻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對她存了別樣心思嗎? 而她竟渾然不知。 她腦中忽然閃現(xiàn)了些什么。當(dāng)她在信中對「若飛」訴說自己總是難以受人重視的苦悶,他的回信是如此真摯,真摯到彷彿感同身受。她當(dāng)時還一度懷疑,生來就自帶光環(huán)的白鴻硯,怎么會理解這樣的心情? 一旦真相攤開在眼前,她這才驀然醒悟。 白鴻硯是天之驕子,那么楊子容呢?他的內(nèi)心世界又是如何? 「他其實是個好孩子,」何蓓如打斷了她的思緒,「我之所以告訴你這些,并不是想說服你要跟子容交往,而是不想看著你一個好好的女孩,被這樣一直蒙在鼓里,當(dāng)然,」她忽然一拍桌,嚇了鐘月一跳,「我早就勸他盡早告訴你真相,這小子死都開不了口,真是令人火大!」她的聲音又大了起來,鐘月忍不住往椅子里面縮了縮。 「總而言之,」何蓓如又說,「我想勸你的是,你要釐清自己的感情。」 「釐清我的感情?」 「沒錯。你喜歡上的人到底是誰?是小時候認識的那個白鴻硯?還是和你通信的那個他?你可要好好想清楚了。」 鐘月迷惘地瞪視著前方,思緒仍翻涌不歇。 「好啦你今天作業(yè)寫完了,也可以早點下班去逛街囉,」何蓓如起身開門,「我要繼續(xù)忙了,祝你順利?!顾龑︾娫抡UQ?,走出了會議室。 實習(xí)第一週結(jié)束的週末空檔,鐘月回到了惠大宿舍。 今年以來的第一波寒流,襲得假期的校園更加冷冷清清,連草木都顯得瑟縮倦懶。室友們?nèi)蓟丶曳偶偃チ耍娫陋氉圆莶莩酝瓿藤I回來的午餐后,泡了一杯咖啡,就抱著一疊信封和筆電、裹著棉被,一整個下午都窩在床上。 她一封一封讀著「若飛」寫給她的信。字跡似乎始終沒有什么不同,她正納悶著,卻發(fā)現(xiàn)小月的「月」字,自從第三封信開始,筆畫上勾的地方有些不太一樣。一旦有了這個發(fā)現(xiàn),再重新回去翻閱,卻越看越覺得從這封信以后的筆跡或語氣,似乎還真有了分野。她一邊忖著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一邊提筆寫下幾個名字。 若飛。第一次看到這個名字,是他的第一封e-mail,送上了他被「文齋」收錄的文章。從此之后他們的信中都稱「若飛」,不管是e-mail或是手寫信。 從那篇文開始,就是子容代筆了嗎? 子容。她想起他們的第一次見面。當(dāng)她說,有一位編輯朋友在誠報的時候,這位編輯的姓名,他連好奇地問一下都沒問。 那是因為,他早就知道她問的是什么人了吧? 當(dāng)時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為什么提到白鴻硯時,他會對潘少英露出那么復(fù)雜的神情? 鴻硯哥哥。年幼時對她百般照顧的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另一個她,而且在別人口中的形象還是「好色無厭」;蓓如姊提及此事時,也沒有為他多作辯解?,F(xiàn)在的他到底是什么樣貌?她來到誠報已經(jīng)三次了,一次面都沒有見過他。他是故意避不見面的嗎? 當(dāng)有一天你發(fā)現(xiàn)你以為的心上人,硬生生地一分為二,那該如何抉擇? 她不禁這么問自己。 她試圖在遠久的記憶里搜尋著有關(guān)白鴻硯的片段。然后閉上了眼睛,拼湊著腦海中的一切。 傍晚她獨自晃悠到校外覓食,再漫步回校園,仍想著自己的心事。行經(jīng)草坪時,忽聽一陣悠揚的琴聲傳來,是略感耳熟的古典樂,原來不知不覺已走到鋼琴社辦附近。她駐足細聽,認不太出是什么曲子──總之不是孟德爾頌就是蕭邦──卻仍被吸引住了。張眼從窗口望進去,彈琴的不是別人,正是張齊,亂發(fā)垂在微閉的雙眼前,雙眉聚攏,浸yin在樂聲中。 鐘月左右無事,便站著靜靜聆聽,儘管天冷,卻別有一番情調(diào)。 不一會,琴聲戛然而止,張齊的聲音從窗縫鑽出:「你干嘛不進來?外面不冷嗎?」 鐘月本想聽完就悄悄離開,卻沒想到被發(fā)覺了,便訕訕一笑說:「我怕打擾你?!躬q豫了一瞬,還是推門走進室內(nèi),見到張齊襯著微弱的燈光坐在鋼琴前,譜架上空空如也。 「你剛才彈的……都是憑記憶?」鐘月震撼不已。 「彈過太多遍,想忘記也難?!箯堼R說。 「放寒假了,你怎么還在學(xué)校?」鐘月好奇問。 「研究生是沒有寒暑假的,假期也還是有做不完的實驗,」張齊回答,「那你又怎么會在學(xué)校?」 「我假期去報社實習(xí),周末就暫時回來學(xué)?!銊偛艔椀哪鞘浊邮??」 「舒曼第一號鋼琴協(xié)奏曲。」 「喔……原來是舒曼,我完全想錯了?!圭娫挛⒁徽?,「我和舒曼不熟……只記得他和克拉拉的愛情故事。」 「很有意思,不是嗎?」張齊露出淡淡的笑,「相愛的兩個人,被女方家長反對和阻撓,最后仍是克服了困難在一起;到后來他倆和布拉姆斯的三角戀,更是聞名整個音樂史?!?/br> 「是啊……」鐘月卻沒心情談什么音樂家的愛情故事,微微出神。 「你在想啥?被凄美的愛情故事感動了嗎?」張齊伸手在她面前一個彈指。 鐘月回過神來,半晌忍不住問:「學(xué)長,你曾經(jīng)分不清楚自己喜歡的是什么人嗎?」 她也不知自己為何會突然對不相熟的張齊問了這個問題,也許是寒假期間校園沒人可說話,太感氣悶;或許是兩人在人煙稀少的校園里聊天,靜謐的氛圍讓她暫時放下了戒心;也或許因為張齊曾在她面前毫不忌諱地大談自己的感情世界,讓她直覺是可以和他聊這些的。 張齊忽然怔住,片刻才問:「你的意思是……?」 「呃……」一時的衝口而出,讓鐘月不由尷尬搔頭,「抱歉,我問蠢問題了,你喜歡過的女生也只有那一位……」 「所以,你現(xiàn)在正處在分不清你喜歡的是什么人的狀況?」張齊眼望前方,緩緩說道。 「嗯……可以這么說?!?/br> 「我還真看不出來你是這樣的人……」張齊露出莫測高深的微笑。 「不……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啦!」鐘月慌忙搖手,「這個情況是……我原本有一個……一個……算是筆友吧,互相通信了好一段時間。直到最近我才知道,后來寫信給我的,其實早就不是他了?!?/br> 「所以說,你還沒見過面就喜歡上了人家?」張齊茫然道,「而且還搞不清楚『他』是什么人?」 「也不是全然沒見過面啦,他……是我失聯(lián)很久的朋友,」鐘月略一遲疑,「他現(xiàn)在是誠報編輯,我是因為錄取了誠報的實習(xí)記者,才很恰巧地和他重新連系上。只是后來……因為某些緣故,他才要人代筆寫信給我。而我這星期去實習(xí)了之后,才見到了這位代筆的朋友。反而是我的那位兒時好友,一直見不到面……」她嘆了口氣,「而且我還碰巧知道,他早就有女朋友了……」 張齊沒追問,也沒回應(yīng),又把纖長的手指放到琴鍵上,輕輕敲出一段旋律。這次鐘月認出是《老情歌》,說道:「原來你不只彈古典樂嘛。」 她坐立難安地看著張齊,只見他一言不發(fā)地把《老情歌》彈奏過一遍后,才再度開口:「倘若你要問我的意見啊,我會說兩個都不好?!?/br> 「為什么?」鐘月愕然。 「因為他們都騙了你啊。」張齊指尖的旋律兀自未停。 鐘月臉色一黯,咬著下唇說:「好吧,你說得也是有道理……」 張齊停下了彈奏,轉(zhuǎn)頭看著她,眼神迷離,「不管有沒有道理,你其實并不在乎我說了些什么,對吧?」 「什么……?」鐘月不解。 「因為你心中早就有答案了啊。」 鐘月瑟縮了一下,不知是因為天冷,還是因為被看穿心事。張齊說完就蓋上琴蓋,站起身來,「我要回去做報告了?!?/br> 「啊……喔,」鐘月才剛跟著站起,張齊就關(guān)了燈走出社辦,沒入夜色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