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秒后，熟悉的前奏隨之響起。

    對面正吃早飯的段淮，大概是聽到了旋律,抬了抬頭。

    溫妍按下暫停鍵，覺得作為視頻的主角，段淮是有知情權(quán)的，索性就簡單解釋了一下，然后問他，“要不要一起看？”

    對于被拍了視頻、還傳到網(wǎng)上這事，段淮的反應(yīng)很平淡，但倒沒有拒絕一起看。

    “好?！?/br>
    說完，就放下了筷子,走到了溫妍這邊。

    花店空間有限，本來就不大的區(qū)域，自然不會放那種很占位置的桌椅，連椅子也是那種可折疊的靠背單人椅。一個人坐剛好，兩個成年人，是怎么也擠不下的。

    溫妍看他走到自己身后的位置站定，便問了句,“你不搬椅子過來么？”

    “不想坐?！倍位磽u頭道，而后隨意地俯身,下巴離溫妍的肩,只差了些許的距離,輕聲地道，“就這么看?！?/br>
    溫妍感覺他說話時的氣息，都若有似無地輕擦過她的肩頸處，帶著些撩撥似的。但段淮的表情，又很平淡，像是沒察覺這動作的曖昧之處。

    甚至，靠近后，因精致五官放大后而多了幾分秀美的側(cè)臉，顯得純情而干凈。

    溫妍頓時生出點(diǎn)負(fù)罪感，趕忙打消自己剛才那些念頭，鎮(zhèn)定地去按播放鍵，邊道，“那我播放了。”

    段淮輕“嗯”了聲，淺淺的氣息，隱約擦過她的耳垂。

    按下播放鍵，總時長不到三分鐘的視頻，沒一會兒也就播完了。

    但因?yàn)槎位磸?qiáng)烈的存在感，溫妍很難把注意力放在視頻上，看播放條拉到最后，剛想開口說放完了。

    就見段淮忽地伸手，手指拖著下方的時間條，往回拉了十幾秒，停在酒吧聽眾高喊“在一起”的地方，然后放開，任由視頻從那處開始重播。

    溫妍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的動作，也跟著再看了一遍。

    接吻、耳語、牽手跑開——

    當(dāng)時做的時候，還不覺得，但這會兒站在第三視角看視頻的時候，才有點(diǎn)明白，為什么底下喊得那么起勁。

    這實(shí)在是有點(diǎn)……太刺激了。

    她就當(dāng)著那么多粉絲的面，一把抱住段淮的脖子，主動去吻他，還問他要不要和自己談戀愛。

    好在段淮只看了第二遍，就沒再重復(fù)了，任由視頻播到最后一秒，將手收了回去。

    視頻看完了，溫妍轉(zhuǎn)過臉，征求段淮的意見，“要私信博主刪一下嗎？”

    段淮直起身，神色如常地?fù)u頭，“都行。”

    溫妍對他這會兒的反應(yīng)，稍有點(diǎn)疑惑，段淮剛才看得那么認(rèn)真，她還以為，段淮會介意自己被拍了視頻、傳播到網(wǎng)上的。

    大概是她的疑惑，被段淮看出來了。

    段淮微微側(cè)臉，言簡意賅地解釋，“沒有拍到你的正臉。”

    溫妍聽得一懵，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剛剛段淮回?fù)苣且欢?，看得那么仔?xì)，是在確認(rèn)視頻有沒有拍到她的正臉。對于段淮來說，作為樂隊(duì)主唱，大概早都習(xí)慣被拍了，他是怕她被曝光在網(wǎng)上，才看得那么仔細(xì)。

    他的意思是，沒有拍到她的正臉，所以無所謂刪不刪。

    想明白這一點(diǎn)，溫妍心里一暖，唇角也不自覺地上翹，態(tài)度認(rèn)真地道，“拍到正臉也沒關(guān)系?！?/br>
    段淮低眼看過來。

    溫妍便繼續(xù)慢慢地說，“我們是在戀愛，又不是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br>
    她只是不習(xí)慣大張旗鼓地秀恩愛，但談戀愛這種事，本來就沒必要藏著掖著。知道就知道，沒什么大不了的。

    因?yàn)閮扇硕疾皇呛茉谝庖曨l的事，加上那條微博的轉(zhuǎn)發(fā)評論，似乎也沒有再有很明顯的增加了，溫妍給博主發(fā)了條麻煩她刪除的私信，就沒怎么再關(guān)注了。

    --

    上午的生意不錯，光靠楊曉滿一個人不太行，溫妍跟段淮打了個招呼，就去柜臺前幫忙了。

    段淮吃完早飯，坐在靠窗的位置，戴了耳機(jī)，安靜地寫歌。

    店里多了個人，顏值還高得離譜，附近大學(xué)來買花的女孩子，跟溫妍稍微熟悉點(diǎn)的，還湊上來笑瞇瞇地跟她打聽段淮。

    溫妍也沒瞞著，很坦誠地說，“是我男朋友?！?/br>
    問的人多了，就連溫妍在附近f大念書的堂妹溫曉，都不知道從哪聽說了，火急火燎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店里這會兒不忙，溫妍也就接了。

    溫曉語速飛快，“姐，你談男朋友了！？”

    溫妍有點(diǎn)詫異，但也沒有否認(rèn)，“嗯，剛談的?！鳖D了頓，又忍不住問，“你怎么知道的？”

    溫曉在那頭道，“學(xué)校表白墻發(fā)了……你等一下，我找找啊，我同學(xué)發(fā)我了。”說著，那頭聲音忽然停了。

    溫妍耐心地等了會兒，沒等到溫曉，倒是店里又來了客人，看溫曉那邊沒動靜，溫妍索性把手機(jī)擱柜臺上，隨手按了免提，說了句，“曉曉，我店里來客人了，你稍微等一會兒”。

    說完，她去接待進(jìn)門的顧客。

    顧客看了一圈，相中了架子上的永生花禮盒，也就是經(jīng)過干燥、脫水的干花，因?yàn)楸４鏁r間比較久，不像一般的鮮花，幾天賣不出去就要更換一批，所以是放在架子上的，架子又比較高，得踩著矮凳才能夠到。

    溫妍跟客人說了聲，就去柜臺后取凳子。

    她擺好凳子，剛要踩著凳子去取禮盒，手腕被一股力道輕輕拉了一下。

    溫妍下意識回頭，就看見段淮不知什么時候過來了。

    他側(cè)過臉，問她，“拿哪個？”

    溫妍反應(yīng)過來，回他，“中間那個藍(lán)色禮盒。”

    段淮抬眸，視線找到最上層架子上的藍(lán)色禮盒，伸手過去，很輕松地就拿到了溫妍指的禮盒，遞給溫妍后，他也沒有回座位，還在旁邊站著。

    看客人結(jié)賬離開，確定沒有再換一個的可能性了，他才準(zhǔn)備走。

    步子還沒邁出去，溫妍放在柜臺上的手機(jī)，先傳出了女孩子清脆的聲音。

    溫曉在那邊語氣歡快地道，“姐，我找到了！我念給你聽啊……咳~”溫曉清了清嗓子，開始念。

    “兄弟們，校外那家南園花店的老板娘脫單了！雖然很想大喊一句，奪妻之恨，不共戴天。但作為當(dāng)代高素質(zhì)大學(xué)生，我只是默默地喝了罐啤酒，哀悼我逝去的愛情?！?/br>
    話音落下。

    花店內(nèi)陷入一片寂靜。

    溫曉還在那頭疑惑地問，“姐，你人呢？”

    溫妍上前鎮(zhèn)定地取過手機(jī)，取消免提，短促地道，“我等會兒打給你?！本蛼炝穗娫?。

    再看段淮，他的手插在兜里，唇線微微抿直了，情緒外露得不是很明顯，他沒有提那個電話，只抿了下唇，道，“我過去了?！?/br>
    溫妍本來覺得這巧合實(shí)在有些讓人啼笑皆非，但這會兒看段淮的表情，卻不由得心軟了。

    正好楊曉滿從休息室的倉庫取了包裝紙回來，她就讓她看一下店，一邊伸手去牽段淮的手，問他，“去休息室？”

    段淮表情沒什么變化，卻回握住她的手，淡“嗯”了聲。

    溫妍便拉著他，去了休息室。開了燈，小房間里就亮了。兩人在沙發(fā)上坐下，段淮手肘撐著扶手，右手牽著溫妍的手，安靜地垂著眸。

    溫妍勾住他的手指，輕輕叫他，“段淮……”

    段淮任由她的動作，輕輕抬眸，黝黑的眼，顯得安靜而專注。

    溫妍組織了一下語言，才開口哄他，“你別生氣。他們只是開玩笑而已，就像你的粉絲，她們平時也會開你玩笑。大學(xué)這種喊話的表白墻，很多都是這種開玩笑的，也算是一種校園文化，有時候言辭會稍微夸張一點(diǎn)、過火一點(diǎn)，但其實(shí)多數(shù)都是鬧著玩的?！?/br>
    溫妍自己念大學(xué)的時候，就隔三差五地會出現(xiàn)在學(xué)?；蛟合档谋戆讐ι?，基本都是其他人投稿。雖然網(wǎng)上喊得瘋，老婆女神地亂叫，但在現(xiàn)實(shí)生活里，沒人會真當(dāng)面這么喊她。

    她解釋完，看段淮的反應(yīng)。

    段淮沉默了會兒，表情很平靜，像是在法庭上不能撒謊、只能稱述事實(shí)的罪犯，平鋪直敘的語氣，“溫妍，我不知道這些……”

    頓了頓，他輕聲地道，“我沒讀過大學(xué)?！?/br>
    甚至，他連初中學(xué)歷也沒有。他初二就跑到北城來討生活了，家里沒人管，他那個時候也太小，不知道念書的重要性，只是覺得討厭學(xué)校，討厭那個天空總是灰蒙蒙的小鎮(zhèn)，討厭那些嘲諷或是同情的眼神。

    他以前沒有想過這個，比起他的同學(xué)，他其實(shí)過得很不錯?？梢宰鲎约合矚g的事，賺的錢能養(yǎng)活自己，也有自己的積蓄，搖滾這個圈子，也沒人拿學(xué)歷低當(dāng)回事。

    但是溫妍不一樣，她不是他們那個小圈子的。

    她有體面的職業(yè)，有正常的交際圈，她的成長經(jīng)歷和生活環(huán)境，與他的截然不同。他們之間的差距猶如一道鴻溝。

    他從來沒有自卑過，哪怕是那段最難熬的日子，可偏偏在喜歡的人面前，他拿不出任何對她有意義的東西。他在圈子里的一切，榮譽(yù)、才華……這一切，對于溫妍，都不具備任何意義。

    第29章

    溫妍再遲鈍,也能明顯地感覺到，段淮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是不對的。

    在她心里，從來沒覺得小孩子因?yàn)榧依锏脑蜉z學(xué),是件多不體面的事，如果說一定要有人來承擔(dān)這個錯誤，那也應(yīng)該是大人，而不是當(dāng)時年幼的段淮。

    但很顯然,段淮覺得這是他的錯，或者說，他因此而感到自卑。

    這個認(rèn)識在心里成形后，溫妍只覺得很心疼，既心疼現(xiàn)在她面前這個用平鋪直敘的語氣，如同坦白罪行一樣，說自己沒有念過大學(xué)的段淮，又心疼那個沒有大人管、沒有書可以讀的小孩兒。

    也因?yàn)檫@些情緒，她的語氣變得格外的溫柔,在安靜的休息間里，顯得輕軟，如情人間絮絮輕語般。

    “段淮，每個人都會有自己擅長的領(lǐng)域，也會有自己欠缺的東西，沒有人能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某種程度上來說，在大學(xué)以前,我們接受的一切教育，都可以算作通識教育。我們通過前人的總結(jié)、師長的授業(yè),去初步了解各個領(lǐng)域的知識,但本質(zhì)上,那些學(xué)習(xí)，只能算作淺嘗輒止。哪怕進(jìn)入大學(xué)，很多人也沒有那么快地找到自己的方向。教育的目的，不在于把人按照學(xué)歷，分成三六九等，而在于幫助我們，找到自己的方向和領(lǐng)域。而這一點(diǎn)，你已經(jīng)做到了，對不對？”

    段淮抬眸，安靜地聽著，聲音很輕，“溫妍。”

    溫妍抬起眼，望向他的眉眼處，目光溫柔。

    “你剛剛說，教育不會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但其實(shí)，還是會的吧?！倍位礆庀⒙猿?，面容冷靜地剖析著自己，“比如我，我沒有念過大學(xué)，甚至沒有念完初中，如果有人因?yàn)檫@些貶低我，我的反應(yīng)無非兩種，鄙夷和憤怒?！?/br>
    段淮面無表情地將自己最丑陋的那部分，撕開來給溫妍看，“我可能會告訴他，我一個月能賺多少，一次演出可以拿多少，所以念了大學(xué)又怎么樣。這是我反擊的方式，我永遠(yuǎn)也沒法像你那樣平和體面地說出那番話，甚至在你告訴我之前，我不會有這樣的認(rèn)知。溫妍，我就是這么糟糕的人?！?/br>
    溫妍抿唇，“你覺得自己很糟糕？”

    段淮沉默了幾秒，“和你相比，我的確很糟糕?！?/br>
    “段淮，人們不能要求受害者，必須體面而完美地反擊。受到傷害的人，出于保護(hù)自己的本能，做出的任何反應(yīng)，都是正當(dāng)且有理由的，連法律都賦予我們正當(dāng)防衛(wèi)的權(quán)利。你因?yàn)檫@一點(diǎn)，就斷定自己很糟糕，是很片面的想法。糟糕的不是反擊的你，是僅僅因?yàn)閷W(xué)歷就定義你、貶低你的人?！睖劐袂檎J(rèn)真地說，而后問，“你知道在我心里，你是什么樣的嗎？”

    段淮沉默著沒有說話。

    溫妍也不介意，繼續(xù)往下說，“是很好、很厲害的人。獨(dú)立、善良、勇敢、才華橫溢、紳士、可靠、會照顧人、細(xì)心體貼……還有很多很多的優(yōu)點(diǎn)。在我心里，你是這樣的人，和糟糕這個詞，扯不上半點(diǎn)關(guān)系。”

    溫妍認(rèn)真地?fù)u頭。

    段淮眸色漆黑，盯著她的模樣，忽地開口，“溫妍，我可以吻你嗎？”

    溫妍微愣，而后些許緊張地抿了下唇，很輕地點(diǎn)了下頭，“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