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且忽然覺得，萬事不能過，也不用把孩子教得這么好。這孩子太正了，怎么就一點私心都沒有呢，他與沈?qū)氂脙蓚€人身上不多的無私全讓這孩子拿走了。

    第117章 薄且心里一陣陣發(fā)緊

    沈?qū)氂谜f完,看著面前二人。

    布越沙先說道：“前厝出的那檔事，影響了今年的民生，有些人就鬧起來了,商會那邊出了些小錢,然后就哭窮，說年頭不好，本是皇家的責任現(xiàn)在要由他們來義務散財?！?/br>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那些人懂什么啊,得了錢自然指哪打哪，說皇室私心太重，為保權縱容外邦人搶本地商戶的生意，向著外人不向著自己人,這種情緒有蔓延的趨勢，已經(jīng)有的地方開始行動了，給當?shù)毓俑?，直接鬧了起來。據(jù)我所知,阮家家族里確實有孩子在上秦先生的書院,你查清楚也好。若此舉真有什么深意，合該是沖著這事來的?！?/br>
    胡大宇：“麻煩。要我說cao這心干嘛,錢也掙夠了,這些年你不是趁著出海的機會探遍了所有島嶼，大弘回不去，哥帶你上島?！?/br>
    布越沙：“不至于不至于，桂越皇室與大商團這么多年的平衡不是那么輕易能打破的，如今的國王又不傻,不是他們鬧一鬧就能成的?！?/br>
    沈?qū)氂靡恢卑察o地在聽他們說,這時開口道：“這才是最不穩(wěn)定、最令人不安的。平衡？誰知道他們的平衡會變成什么樣,誰會是最后的犧牲品?！?/br>
    “就說你們中原人心眼太多,我們桂越?jīng)]那么復雜?！辈荚缴炒蠛肴サ亩?，見的人也多，他最大的感觸就是明明一句平鋪直述的話，到了大弘人的腦子里，能拐八道彎，他看了學了這么多年，比以前強了一些，但還是不能全部吃透。

    胡大宇糾正他：“要不說你成為不了大商，你們那個商團里哪個是省油的燈，腦子里沒個溝壑，腸子里不拐七八道彎能做到與皇室抗衡。不是我們大弘人心眼多，是人，全部的人。”

    反正每次相聚，最后都會是二人的辯論會，若布越沙沒喝多，他會比大弘的鄉(xiāng)紳還守禮，若是多喝了兩杯，就會兩目含情地看著沈?qū)氂茫駛€沒人要的路邊小狗，雖不會說出什么無禮的話，但會撒嬌。

    沈?qū)氂矛F(xiàn)在已經(jīng)習慣了，也找到了對付他的辦法，就是順毛擼。他撒十句，她應他一句，等他那個勁兒過了，讓人送他回去就好。

    今日，他喝多了，或者說，他想喝多。

    胡大宇不像沈?qū)氂?，看了這么多次還是無法適應，雞皮疙瘩起滿身，恨不得直接拿酒壺把布越沙砸暈。

    七尺男兒，走在大弘的街道上都算高大，是怎么在沈?qū)氂媚茄绢^面前做出小鳥依人的樣子，胡大宇不理解，至今不理解。

    薄且站在屋外回廊，以他的耳力，這個距離能把屋里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他也想拿起酒壺，不是把人砸暈而是砸死。

    他與立兒達成共識，立兒不按他原先計劃那樣打擾他們的談話，而是與他等在外面裝成偶遇的樣子。雖然娘親也不會信吧，但為了爹爹，為了能過上有爹又有娘的日子，他可以。

    “走吧。”薄且忽然招呼著立兒朝南廂閣走去，他聽到他們要出來了。

    胡大宇拉開門走出來，沈?qū)氂门c布越沙跟在他的后面。

    旁邊走過來的一對父子吸引了胡大宇的目光，且不說他們是大弘人，莫名的強大氣場也不容人忽略。

    他仔細一看，那孩子一身貴氣，身后的男人雖有些跛腳但那強大氣場就是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

    “娘親，”小孩開口叫道。

    在胡大宇驚詫的目光下，沈?qū)氂脩骸傲?？你怎么在這兒？”

    “跟爹爹來吃飯?！?/br>
    她就多余問，那后面走著的不是薄且又是誰。

    “你，你兒子？！”胡大宇問。

    后面跟過來的布越沙酒也醒了，當然他到底有沒有喝醉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注意力更多在那男人身上，舌頭捋直了，嬌氣不現(xiàn)：“他又是誰？”

    薄且已逼近，先是恭敬地給沈?qū)氂眯卸Y道：“家主?！比缓鬀_那兩位，“在下沈秉赫，見過胡家主、布家主?！?/br>
    那小孩兒也非常有禮，對胡大宇與布越沙分別行了禮，然后走到沈?qū)氂蒙砼?，拉著她的手，甜甜地笑著道：“原來娘親今日沒接我是有正事要忙，娘親好辛苦?！?/br>
    胡大宇看了眼布越沙，看看，人家這才叫撒嬌，任誰心不化。

    布越沙已目瞪口呆，沈?qū)氂脫嵘狭旱念^頂，問：“你是要跟娘親回家還是跟你爹爹在這里吃完再回？”

    沈立立馬道：“跟娘親回去，想吃家里的小點心了。”

    嗯，薄且很滿意，親生的，他教的，怎么會不滿意呢?？磥磉@小沒良心的再跟他娘親些日子，以前他教的那些優(yōu)良品德該是慢慢都忘了，這樣也好，太傻太憨也不好，讓他娘教他長點心眼會點心計不是壞事。

    沈?qū)氂眯Φ脺厝?，語氣更溫柔：“好啊，娘親忙完了，我們現(xiàn)在回去。”

    大手拉小手，一大一小下了樓去，留三個男人站在廊上相對無言。

    三人心思各異，胡大宇想著要去一趟沈家院，把這事問清楚，沈?qū)氂迷趺磿喑鰝€兒子來，孩子的爹又是怎么回事。這人雖然瘸了，看著就不是善茬兒，她當初要躲的人追過來了？

    布越沙明著暗著追了沈?qū)氂煤脦啄辏m然對方對他的態(tài)度從沒變過，但他一直覺得，只要有一天她想成家了，自己的機會還是很大的，忽然冒出來的這對父子讓他感受到了威脅。

    胡大宇與布越沙無論是何種心思，但都明白一件事，一是這男人是故意的，就是要他們知道沈?qū)氂蒙磉呌兴@個人的存在。還有就是無論他現(xiàn)在與沈?qū)氂檬鞘裁搓P系，都改變不了他們之間有一個孩子的事實。

    胡大宇：她在大弘嫁人了。

    布越沙：啊，老情人啊。

    兩人的內(nèi)心活動完美詮釋著，大弘與桂越對男女關系的認知。

    而薄且……他在暗喜。

    她對立兒說了“你爹爹”三個字，她在外人面前承認了他是孩子爹的事實。雖然依然是無視他不理他，但薄且知足，滿足，靠這個能樂好幾天了。

    沈?qū)氂靡换厝?，元管事就來了消息，挑事的孩子確實是阮家的，不僅是阮家的，還是他們家族正房一脈。

    “這次多虧了沈秉赫?！痹苁逻@話有試探之意，畢竟家主連孩子都認下了，對那男人的態(tài)度不知是否有松動。

    就算沒有薄且，她從布越沙那里也聽到了些風聲，但薄且的洞察力確實很厲害，要不當初也不會與他斗得那么累。

    沈?qū)氂玫溃骸白尰镉媯冏罱斞陨餍?，多加小心?！彼€記得，在書院里那些人說，外邦人在此做生意如同搶了他們的錢，卻可以用那些錢在這里欺負本地的。

    元管事回到錢莊，想了想，與薄且說了此事，當然還夸獎了他一番。

    薄且難得在除沈?qū)氂靡酝獾娜嗣媲氨憩F(xiàn)得謙遜弱氣，這位元管事日后也許能一用，薄且打得是這個主意。

    午后，薄且進到中屋，沈?qū)氂靡蝗嗽诖?。他把東西放下，沒有馬上離開，而是道：“家主，我昨天錯了?！?/br>
    沈?qū)氂锰ь^看他，沒有繼續(xù)手上的事，薄且知道這是在等他后話。

    “我不該讓立兒過早接觸大人心機?！彼麤]這么想，他只是想與她搭話，同時想看看她對于他昨日冒進行為的態(tài)度。

    沈?qū)氂茫骸傲阂惶焯齑罅?，光有純真善良是不夠的。”沈?qū)氂谜f的是真心話，昨天她看到立兒在胡大宇布越沙面前耍小心思的時候，她是心慰的，樂見的，她從沒見立兒有這么好玩的時候。

    也正是因為此，她心情太好了，雖知帶立兒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是薄且搗的鬼，也知他的目的，她還是生不起氣來。

    薄且見她沒急，沒有見好就收反倒來勁了：“你以后也多教教他，以前我稍微歪一點兒的都不敢教，怕自己太極端把他教得太歪了。你就不一樣了，聰明、有底線、該正時正，該邪時邪，像你立兒差不了?！?/br>
    這話任一個母親都愛聽，尤其是出自一向高高在上，瞧不起她貶低她的薄且之口，但她道：“我不行，我卑賤一乞兒，虛榮高攀的天生壞種?！?/br>
    薄且低了低頭，苦笑一下，然后他抬起頭來，注視著沈?qū)氂?，眼晴亮亮的：“你是沈?qū)氂茫俏覑鄣娜?，也是愧對虧欠的人，是想拿命護一生周全的人，卻偏偏被我傷得最深的人。是我孩子的娘親，是我，唯一的親人。”

    許久，兩個人之間靜得讓人發(fā)慌，薄且心里一陣陣發(fā)緊，等待著她的審判。

    終于沈?qū)氂玫溃骸俺四銈^我外，其它都不是，我與你之間沒有愧對虧欠一說，你不配?！?/br>
    是這種感覺啊，心一點點向下沉，沉到底就開始疼，薄且握著拳，有點抖。

    “怎么，裝不下去了？”說著她向前探身，聲音低沉下來，“你來桂越做什么你自己最清楚，我認領你一句聰明，你真的，如你所表現(xiàn)出來那般真誠？沒有謊言，欺騙，目的？”

    她坐回去，搖頭：“我不信，不敢信。”

    她明明已經(jīng)開始嘗試相信他的，哪里出了問題？忽然腦中一白，是那句“胡家主布家主”害了他。

    他一個逃難而來，差點死掉分文沒有的瘸子，是怎么會認出胡、布二人的。也不是完全解釋不通，比如，他在沙灘揀魚時聽到過這二位，比如，他特意跟錢莊伙計打聽過，再比如，他僅憑偷聽到她要去見人也能猜到二人身份。

    可沈?qū)氂貌粫ハ嘈拍切┍热?，她只會相信自己的直覺，出于對他了解的直覺。

    薄且：“家主所說，我會反思的?！?/br>
    “不用反思，你畢竟是立兒的爹，不管你是否真的分文沒有，我會給你一筆錢，以你的本事去到哪里都會創(chuàng)出自己的一片天。薄且，天地之大遠超我們想象，不是你拘在四方城里所見的天下，你不想去看看嗎，何必執(zhí)念于我?！?/br>
    “我不想，我的天地就是你?！?/br>
    第118章 一一八

    前厝的事很快就發(fā)散到都城,都城的風頭一下子就刮了起來，至此，沈?qū)氂靡仓懒藶槭裁慈钍弦蛔逡跁豪锱敲匆怀觥?/br>
    富家孩子打了同樣在書院里讀書的平民孩子,以這件事為由,都城里反外邦商人的風聲越來越高，打出外邦商人搶占了本國大商的利益，為富不仁的旗號。

    “把這消息想辦法不露痕跡地傳給他們?！北∏以谧约旱恼豪飳Π⒏械?。

    說完轉(zhuǎn)頭對璽兒說：“你那里探得如何？”

    璽兒：“有些功夫,但可隱行蹤?！?/br>
    薄且點頭：“那就從今日起，你跟在她身邊，連你的存在都查覺不到，可見她養(yǎng)的那些人也不怎么樣?！?/br>
    璽兒：“是,屬下這就去?！?/br>
    薄且知道璽兒本就對沈?qū)氂脩阎环堇⒕?，雖在她逃跑時幫了她，但她已在心里認了沈?qū)氂脼閙eimei，自然會盡心盡力地護著她。

    另一邊布越沙查到了一些事,找到胡大宇一起來沈家院找沈?qū)氂谩?/br>
    本來胡大宇還想著上門找沈?qū)氂脝柷宄?她與那天出現(xiàn)在酒樓里的男人是什么關系，但他懶,一直沒得空過來,這會兒為了正事才跑了過來。

    屋中一個奴仆都沒有，護衛(wèi)長守在門外，只沈?qū)氂茫笥?，布越沙三人在談事?/br>
    “延黎公主？你確定？”沈?qū)氂脝枴?/br>
    “大致是確定的,延黎公主新找的駙馬表面看與阮氏家族,與那些大商沒有任何關系,但實則那人是阮氏家族沒有認祖歸宗的血親,與大商團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公主以前的駙馬就是被一直與她不對付的兄弟害死的，大王子前些年身故，這個兄弟有可能成為下一任儲君，可能公主不能接受吧。再加上王后只她一個女兒，頗為寵愛，這也助長了她的野心，竟敢去與大商團的人勾結，她也不想想，若真讓那些大商得逞，皇室丟掉實權，固然她恨的兄弟會失權，但她這個棋子還不定落得什么下場。”

    這個密報其實是薄且放出來的，他給大弘的皇帝去了密信，啟動了埋在桂越深處的密探，這才得到這些外人查探不到的實情。

    沈?qū)氂茫骸斑@個情報很有用，但你我都知，這樣的事情連國王與王子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被你輕易查到，而且是在這個關鍵時候？”

    “是啊，以我對你的了解，你能查到阮氏都費勁，怎么可能讓你查到皇室，查到公主駙馬頭上?！焙笥钜哺胶偷馈?/br>
    布越沙被二人問得楞住，他們說得確實有道理，他想再說什么，沈?qū)氂玫溃骸拔視屓烁M，確定消息的真假，只是不想布家主誤會我不信你，事有蹊蹺，不得不謹慎一些?！?/br>
    布越沙：“我明白的，如今這種局勢，沈家主要如何做呢，還是要盡早做決定，若等事件更加惡化再來行動怕是晚了?！?/br>
    沈?qū)氂茫骸斑@個時候花出去的錢該起作用了?！?/br>
    就在民眾在都城最熱鬧的街上細數(shù)大商團這些年為百姓做過哪些實事時，一些穿著平常的桂越本地人混在了其中。

    沈?qū)氂谜驹谶h處的二層樓上，不用千里鏡能看個大概，用了千里鏡她看到為首慷慨激昂之人她不認識，但他周圍站著的人里倒有她見過的，就是與沈立起了爭執(zhí)的人家。

    為首之人道：“前年大災，大商團捐了千擔糧，那些外邦的做了什么？相信大家有眼都能看到，讓我們來想一想，外邦人本就是異族，怎么可能與我們一心，掙錢時沒想過我們，反過來還會去搶一心為民的本地商團的買賣，他們掙得少了卻還為家鄉(xiāng)同族出力出錢，我們不能讓他們寒了心?！?/br>
    下面有人附和道：“說得對，我兒在書院讀書，先生很好不嫌貧愛富，但架不住有人仗著有錢，仗著皇室也禮遇他們?nèi)?，就欺負人，打了我的孩子卻還要我兒子道歉，沒有天理。”

    又有人道：“真是沒有王法了，你就說是誰家，哪個外邦搶賊？”

    他們聲音很大，沈?qū)氂酶糁鴹l街都聽得到。她冷笑，“外邦搶賊”是他們最近新起的名號，意為搶了本國大商的生意，是偷桂越國全體百姓財富的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