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王家。

    放完孔明燈，家里的堂會已經(jīng)開始了。

    采薇道：“今晚恐怕要通宵達(dá)旦的熱鬧?！?/br>
    可桃夭卻不想聽?wèi)颉?/br>
    這樣的熱鬧她終有一種局外人的感覺來。

    她打算偷偷溜出去看看阿耶阿娘，這時(shí)白芍悄悄上前，將一張花箋遞給她。

    桃夭展開一看，原來是沈家二哥哥邀她去花園一聚。

    采薇小聲道：“今日唱堂會，小姐偷偷去也沒有關(guān)系的。”

    桃夭以為沈時(shí)有什么重要的事兒，決定先去見一見他再去看宋大夫同蓮生娘。

    誰知她去了之后，花園里一個(gè)人都沒有。

    桃夭覺得甚是奇怪，又將花箋打開看了一遍，見上頭確實(shí)寫的是這里沒錯。

    也不知是不是人都去聽堂會的緣故，花園里格外寂靜，只聽著外頭幾聲布谷鳥的聲音。

    一旁的采薇突然捂著肚子，“奴有些肚子疼，想要去方便一下?！?/br>
    桃夭連忙道：“那你趕緊去?！?/br>
    采薇將手里的燈籠遞給她，匆匆離了小花園。

    坐在秋千架上的桃夭仰望著夜空中越來越多的孔明燈，正看得入神，高墻上突然翻下一個(gè)人來，輕飄飄落在地上。

    她嚇得差點(diǎn)沒從秋千上掉下來，正要叫人，那身形頎長的郎君急道：“寧meimei是我?！?/br>
    是沈時(shí)。

    近了，桃夭一臉震驚，“沈二哥哥為何要翻墻？”

    他輕嘆一口氣，“從前我總是翻墻來找寧meimei玩，如今年紀(jì)大了，竟然翻不動。”

    桃夭一時(shí)語結(jié)。

    想不到光風(fēng)霽月的沈探花竟然會翻墻。

    “怎么，寧meimei沒想到二哥哥會翻墻？”沈時(shí)忍不住摸摸她的頭，笑，“在寧meimei眼中，我是怎樣一個(gè)人？”

    桃夭認(rèn)真想了想，“至少不是個(gè)會翻墻的?！?/br>
    沈時(shí)瞧著月光下明艷動人的少女，心里一動，道：“漕運(yùn)改革的事情我已經(jīng)督辦好了，兩個(gè)月后，江南的茶葉同柑橘就會運(yùn)到長安去?！?/br>
    若無意外，賜婚的旨意同封賞的旨意很快就會下來。

    這些日子他日日在泗水縣，為得就是能趕在八月中秋這一日能回來見她。

    好在，趕得及。

    桃夭不懂他為何突然同自己說這個(gè)。

    不過這些是關(guān)乎民生大計(jì)的事，心里也替他感高興，“那沈二哥哥必定會得到太子殿的重用?！?/br>
    可她說這話他也未見得多高興似的，只目光灼灼望著她，“寧meimei為何從不回我的信？”

    不等她回答，他從袖子里取出一精致小巧的首飾遞給她，“這是我補(bǔ)給寧meimei的及笄禮物，今年雖然遲了，不過沒有關(guān)系，從明年開始，二哥哥以后都陪你一起過。”

    許筠寧的生辰是正月十五，是個(gè)極好的日子。

    桃夭覺得他今日有些奇怪，打開一看，里頭擱著一對珍珠耳珰，在月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

    她這段日子見慣了好東西，一眼就瞧出這對大小一摸一樣的珍珠耳珰必定價(jià)值不菲。

    沈二哥哥為何突然送這樣的東西給她？

    她雖然什么都不懂，可也知道耳鐺這樣的首飾不能隨便拿來送人的。

    她正要還給他，這段日子一向守禮，眉目清雋的君子突然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耳垂，輕聲道：“沈家二郎沈時(shí)想要聘許家筠寧為妻，不知她肯不肯嫁我，為我沈家婦？”

    桃夭呆楞住。

    第46章

    做她的夫君

    桃夭盯著手心里那對小巧精致的耳珰, 想起那日沈家二哥哥問她為何不肯戴耳珰，她其實(shí)撒謊了。

    她耳朵眼并不癢。

    不過是因?yàn)槊看我淮鳎秃苋菀紫肫鹪谌f安縣那棟繡樓里, 在那個(gè)陽光明媚的下午, 明明不會替人戴耳珰, 卻非要說是她耳朵眼沒有長好，潔白的指骨顫抖得厲害，俊雅如玉的美貌郎君。

    想到他一邊紅著耳朵在她耳邊哼唱著那首哄人的曲子, 一邊替她揉著肚子，告訴她，那是他乳母拿來哄他的曲子。

    想到那樣可憐沒人疼愛的先生，她就心里難受。

    甚至還總想起她不過親了他兩口, 他就推開她，罵她不知羞。說這世間沒有哪個(gè)meimei那樣去親自己的哥哥。

    她其實(shí)很想告訴他，她現(xiàn)在有哥哥了, 不需要有人給她當(dāng)哥哥了。

    想到很多很多很多，想的時(shí)間太長，都快要趕上她想蓮生哥哥的時(shí)間。

    她想再等一等，等到時(shí)間長一些, 她不再想起他時(shí)，到時(shí)一定去買一對最漂亮的耳珰戴在耳朵上。

    去長安“橫”著走一走。

    她還沒來得及去長安“橫”著走, 如今有人問她要不要同他成婚, 做他的妻子。

    她一時(shí)又想起當(dāng)時(shí)問先生是不是真的要給她做贅婿時(shí), 他曾問過她, 知不知道什么是成婚。

    她答的是成婚就是兩個(gè)人好好過日子。

    他沒作聲, 就這樣委屈巴巴給她做了贅婿。

    有了前車之鑒, 所以這次桃夭問得特別慎重仔細(xì), “沈二哥哥要娶一個(gè)寡婦做妻子，難道不怕人家笑話？”

    來了金陵才知道，名門望族要比她想象的還要富貴，且衣食住行，處處都是規(guī)矩。

    哥哥雖總是告訴她，只要她想，沒有什么不能做的，可是她若是真做了，丟了臉，失了體面必定也叫他為難。

    沈二哥哥這樣優(yōu)秀的人，卻要娶她一個(gè)寡婦，若是將來被人笑話怎么辦？

    沈時(shí)微微蹙眉，“在金陵無人知曉寧meimei是寡婦?！?/br>
    桃夭聞言很是驚訝，“可我就是寡婦?！?/br>
    說罷，她好似明白了什么。

    怪不得她來這里后，從來無人問過她嫁娶之事，原來他們都不知道。

    她沉默半晌搖頭，把珍珠耳珰還給他，“對不起，我不能嫁給沈二哥哥?！?/br>
    沈時(shí)不禁呆愣住。

    這段日子以來，她待他極好的。

    她哥哥有的，她總想著給他備一份，那樣細(xì)心體貼，即便是她什么都想不起來，他也一直以為她對他有情誼，不過只是在等著他主動開口而已。

    可她竟然這樣毫不猶豫拒絕了。

    沈時(shí)喉結(jié)滾動，有些艱難問道：“為何不肯？寧meimei不喜歡我？”

    已經(jīng)許久沒有咬手指的桃夭下意識咬了咬自己白嫩的指尖，又想到先生的話，立刻收了回去，道：“沈二哥哥這樣好的人要娶我，我心中很是高興。可我我不僅嫁過人，還招過贅婿。我不能因?yàn)槲页闪讼喔Ы鹁筒怀姓J(rèn)他們。而沈二哥哥喜歡的，要娶的是宰相之女，那個(gè)人人都喜歡的許筠寧。所以沈二哥哥很抱歉。我不能為沈家婦。夜深了，我要回去休息，沈二哥哥還是快些回去吧?！毖粤T，向他行了一禮，頭也不回走了。

    直到那抹纖細(xì)窈窕的身影離了小花園，沈時(shí)還沒有回過神來。

    自重逢以來，她從未同他提過那位夫君。且她嫁人時(shí)年齡還那樣小，他一直以為，她在意的是那個(gè)贅婿。

    他竟然不知道她待那個(gè)宋姓學(xué)子那樣情深意重。

    他心底雖然并不十分介懷她嫁過人，甚至心疼她年紀(jì)這樣小卻守了兩次寡。

    可是家里要知道他娶一個(gè)寡婦，未必肯！

    沈時(shí)垂睫看了一眼掌心兩枚在月光下散發(fā)著瑩潤光澤的珍珠耳珰，攥緊拳頭，失魂落魄出了小花園，出門時(shí)撞上剛好回府過中秋的許鳳洲。

    許鳳洲見他面色極為難堪，問：“怎么了？阿寧拒絕了？”

    昨日擬定漕運(yùn)改革章程時(shí)，他還十分歡喜，同他商議想要趕回來同meimei求親。

    且他也多次探過meimei的口風(fēng)，言語間她對沈時(shí)頗為贊賞，從來沒有說過不愿意。

    沈時(shí)動了動唇，嗓子沙啞，“敬臣兄，此事恐怕要從長計(jì)議?！毖粤T告辭便走了。

    許鳳洲瞧著情形不對，回去書房后派人去把采薇叫過來。

    兩刻鐘的功夫，采薇匆匆趕來。

    許鳳洲皺眉，“小姐如何？”

    薇蹙眉，“也不知沈公子同小姐說了什么，小姐很是傷心，回來后打包一些月餅去看那對夫婦?！?/br>
    許鳳洲立刻起身朝外走去。

    *

    宋大夫同蓮生娘住在王家專門用來招待親戚的院落里。

    今夜王家這樣熱鬧，愈發(fā)襯得只有他們兩個(gè)人的院落更加凄涼。

    將婢女們留在院外的桃夭一看到正對著滿月垂淚的蓮生娘，眼淚倏地落下來。

    難怪這段日子阿娘總是郁郁寡歡，定是她那個(gè)極其護(hù)短的哥哥在私底下警告過他們不許再同任何人提及她是個(gè)寡婦的身份。

    她這段日子做了宰相千金，就跟小白似的，一時(shí)忘記自己是誰，成日里只顧著自己快活，不曉得他們兩個(gè)受了多少委屈。

    以她對阿耶的了解，指不定都打算等她做慣了許小姐，就偷偷回桃源村。

    她哭得太厲害，正在安慰蓮生娘的宋大夫聽到動靜，一轉(zhuǎn)頭瞧見院門短短不到一個(gè)月的功夫，在金玉堆里養(yǎng)了不到月余，好似天仙下凡的少女哭得淚流滿面，嚇了一跳，忙擠出一抹笑，“今日不是中秋節(jié)嗎？你怎么來了？”

    桃夭提著食盒過去，將特地留給他們的月餅?zāi)贸鰜?，哽咽，“我來陪你們過中秋?！?/br>
    頓了頓，又道：“以后咱們一家三口都要在一起過中秋?！?/br>
    她話音剛落，早已經(jīng)按耐不住的蓮生娘撲到她懷里，將這些日子受得委屈全都“嗚嗚”哭起來，哭得桃夭的心都碎了。

    憋紅了眼眶的宋大夫在院子里不斷在院子里徘徊，直到她二人的眼淚止住，才問，“怎么了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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