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溺水人
宋子祺的家很簡單,一個出租的小套房,很普通的塑料貼皮地板。小小的浴室,只能淋浴,簡單的洗手檯,簡單的馬桶。洗手臺上有兩支牙刷,一些簡單的女性保養(yǎng)品,確實有女孩在這里生活過的痕跡。 窗型的老舊冷氣運作起來有轟隆隆的聲音,床是雙人床,衣柜是便宜的帆布衣櫥。整體來說老舊但還算整齊。 兩人濕噠噠的進門。 「你趕快洗澡吧!以免感冒?!顾阉七M浴室,真不巧,許予惜的衣服下午都丟光了,只好拿了自己的t恤。 萊拉先洗了,才換宋子祺洗,她不敢在浴室多留,就怕他也感冒。出了浴室以后,發(fā)現(xiàn)他在用電壺燒水,桌上放著兩碗泡麵。 是一個貼心的男人。 其實萊拉很少去夜店尋歡,她嘴巴說著豁達,其實自己也不曾真的跟男人走到這一步。她邊吹著頭發(fā),心中還是有一種惶惶不安的感受。宋子祺從浴室出來了,從她手中接過吹風機幫她吹頭發(fā),萊拉一直很緊張,手指抓著衣襬。 宋子祺吹完她的頭發(fā)以后,萊拉以為他會推她的肩頭,讓她躺在床上,開始一些什么事情。但宋子祺只是換吹自己的頭發(fā),他的頭發(fā)也蠻長的,吹了一陣子。等他吹乾,萊拉已經(jīng)放松了一點。 「先吃泡麵,喝完酒需要一些重口味的東西。淋完雨,喝點熱湯也是好的?!顾巫屿饔脛偀玫臒崴?,泡了兩碗麵。 「你很會照顧人?!谷R拉端來了那碗麵,小口小口得吃著。熱湯下肚,全身都舒服了起來?!改愕纫幌聲鰡??」她小聲得問。 「不會,你看起來不想。」宋子祺喝了一口湯,吃了一大口麵。「我們這種人其實都知道以毒攻毒并不會痊癒,只是一段感情結(jié)束后,別人會去思索兩人相處的片刻,而我們又會回到受傷的那個路口打轉(zhuǎn)??墒俏覀冇直日l都清楚,事情已經(jīng)過去。」 「我想聽.....」萊拉說。「關(guān)于你說的那些事....」她在床上盤起腿,喬了個舒服的姿勢。 「那沒什么好說的。」宋子祺其實好久沒有回想這件事。 「所有人都講得很輕松,我的心里輔導老師都說:『講出來我們才能幫助你。』但其實一點都不容易?!谷R拉看著他。她剛才都是說說笑笑的,宋子祺感覺得出來她的笑容只是一種慣性的面具。這時刻她沒有笑了,那好像才是她真正的眼神,沒有自信帶著一些畏懼,甚至有種說不上的陰鷙,像是被打過,然后長期關(guān)在籠子里的小動物,在角落帶著懼怕看你,卻又準備著自己的獠牙,準備咬你?!改隳苤v出來嗎?平鋪直敘得講就好了?!?/br> 「我不想去想。」宋子祺低頭吃麵,其實麵是用吞的,沒來由的一股滯悶的感覺堵著心里。萊拉身上有種壓迫感,他突然意識到:她不是那個受了傷但想辦法開朗的女孩。 萊拉看出他眼中的防備之心。冷冷得笑了一聲:「你防備我?」 「我沒有!」宋子祺說,其實帶著一點心虛。 「你不過就跟他們一樣,我還以為你不一樣。」萊拉說。她抬起頭,用一種很失望的神情看著宋子祺。萊拉雖然胖胖的,但是她的睫毛很長,五官很深遂,她有一種楚楚可憐的感覺,然后還帶著一絲絲的自卑。她淺淺一笑,笑得很無奈:「其實我也就是想知道真正經(jīng)歷過這種事的人,有沒有可能真的走過去??雌饋砟阋矝]有走過去?!谷R拉的眼神有些空洞:「就像你剛才在河邊說的:『像我們這種人,要嘛去死,要嘛好好活著?!晃彝蝗挥X得我干嘛治療,治療不會好。時間也不會把人變好,你看十多年過去了,你也沒辦法陳述?!?/br> 「我有走過去?!顾巫屿饔悬c激動,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辯解。 「你沒有。你剛跟女朋友分手不久吧!」萊拉環(huán)視了屋子一圈:「剛分手,然后就直覺式得去找男人,其實那個人一直活在你的心里。你愛過別人嗎?還是那個女朋友只是你拿來讓自己過得正常的工具?!?/br> 「我沒有,我不是那樣的人。我跟她在一起是真心的。」宋子祺說。萊拉的兩句話戳中了宋子祺的逆鱗,他真的深深切切愛過許予惜,但確實在某些軟弱的時刻,他會直覺想起那個人,某些空洞他是不敢自己去細想的。 萊拉看著他平靜得微笑,但是那分平靜看起來又像嘲笑。 「我沒有!」宋子祺又說了一次。 「你已經(jīng)講了三次了!」她又笑了。 「我可以講那個故事,那個故事根本沒什么?!顾巫屿髡Z調(diào)平到?jīng)]有感情:「我家是做傳統(tǒng)熱炒餐廳的。然后那時候是小學畢業(yè)的暑假,家里也沒要我?guī)兔Γ抑皇怯X得喜歡廚房的工作。不搗亂的情況下,里面的師傅都還蠻愿意教的。他也是家里請的師傅,那時候大概二十幾歲吧!他和別人不一樣,乾乾凈凈的,看起來很斯文。他會說很多故事,關(guān)于做菜的故事。他經(jīng)常跟我說:『子祺,你有天份,你的心思很細。』空班的時候,他會帶我去玩,或著帶我去他家聽音樂,看電影。他有很多國外的cd和vcd?!够叵氲竭@里,宋子祺突然有一種反胃的油膩感,剛才的泡麵好像在鬧騰。心臟有種被掐住的感覺,這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種窒悶的感覺竟然比想起許予惜還深刻。 「然后呢?」萊拉瞪大著眼睛追問。 「有天,我在他家睡午覺??」宋子祺停了停,瞬間很多細節(jié)片段的記憶涌入他的腦海。那天他躺在他身邊,抱著他睡。親了親他的耳后,發(fā)梢。還有一種失落,到現(xiàn)在還記得的失落。 「所以那天做了?」 「算是,也不是。他幫我koujiao,我也幫他?!怪v到這里,宋子祺真的講不下去了。他剛才以為在河邊喊出來那些話已經(jīng)是最難的??墒沁@些片段的回憶,一刀一刀像是在凌遲自己。 那天他的房間放著音樂,是beyond緩慢。音樂像是有回音一樣,在宋子祺腦里一直回放。他幾乎記得那一天是炎熱的夏天,房間里開了冷氣,空氣中有種乾燥的霉味,像是冷掉的吸塵器那種味道。被koujiao有多爽這件事他真的忘了,但是他記得他摸他的頭發(fā),說他好乖,說喜歡他。他還記得自己的鼻尖摩搓著他的恥毛,記得那個關(guān)于他的氣味。 宋子祺說不下去了?!腹适戮瓦@樣,沒什么!」他看了萊拉一眼,卻很快飄開了眼睛。 萊拉一直看著他的每一個表情,掙扎,痛苦,害怕,他的每一分表情都讓萊拉覺得放心。就像是在迷路的森林里,遇到一個可靠人類一樣的心情。 萊拉自在得靠躺在床頭,拿了兩個枕頭墊在自己背后,相較于宋子祺,她透露出一種悠哉的感覺。「就這樣?koujiao而已?」 「你如果累了就休息。明早送你回去?!顾巫屿髟诖材_的沙發(fā)躺了下來,沙發(fā)很小,他的身長顯得很憋屈。 「那后來你們沒有做嗎?」萊拉又問。 宋子祺起身關(guān)了燈,又開了小燈,冷冷得說:「我累了。你早點休息?!?/br> 萊拉躺了下來,觀察著窩在沙發(fā)上的宋子祺。怎么說呢,是一個很規(guī)矩的男生,沒有讓人不舒服的舉動。可是正常的男人是這樣的嗎?沒有侵略性。萊拉的伴侶都曾說過:「你知道你很病態(tài)嗎?」關(guān)于這句指控,可是關(guān)于正常和人相處的方式,或許她早就被剝奪了。 「睡了嗎?真的不聊了嗎?」萊拉問。 宋子祺沒有回答,假裝睡著了。 「我知道我惹人討厭,我習慣了。反正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爛掉了吧!我干嘛要花力氣學習著讓人喜歡,世界已經(jīng)用最殘暴的方式折磨我?!谷R拉說得毫無所謂的樣子。她知道宋子祺絕對在聽,于是她自顧自得講:「你十二睡歲的時候,他幫你koujiao還是睡你的時候,那個當下你還是覺得被愛的吧!但是我不是??墒钱嬅嬉矝]有你想的殘暴,沒有那么戲劇化,有的時候我經(jīng)常在想:我哥會不會覺得他沒有強暴我,我在他心中只是那個天性yin蕩的meimei?!?/br> 十五歲的萊拉是一個一般的早熟少女。她mama是再嫁給現(xiàn)在的父親,現(xiàn)在的哥哥也不是親哥哥。因為家庭的再組,她才轉(zhuǎn)學到現(xiàn)在的學校。那時哥哥也就是一個普通的高職生。哥哥是那種建教合作的學生,要在餐廳工作實習的那種。 萊拉在學校的時候交了一個學長男友,十五歲的那個暑假,她和男朋友zuoai了。認真說,也許這是她人生中唯一一次美好的經(jīng)驗。關(guān)于這件事,她知道太早熟,但同儕之中也有人和男朋友走到這一步,所以她也不覺得自己特別。 后來她哥哥知道這件事,他有天下班似乎喝了點酒,就這樣大喇喇得走進他的房間,理所當然得把她壓在身下。她有反抗,反抗了幾分鐘,但哥哥提到了一件事:「你知道以前我爸的努力都是為了我,現(xiàn)在他有形無形的愛都還要再分給你跟你媽?!惯@句話讓她放棄反抗。她mama很辛苦,好不容易遇到了現(xiàn)在的爸爸,現(xiàn)在的爸爸對她們母女真的很好。mama多不容易再次遇到幸福萊拉知道這份幸福對她mama來說有多珍貴,她mama不用再為錢煩惱,不用再在餐廳工作到很晚,不用回家還做一些手工藝賺錢。 這之后,她哥哥每次進他房間,她都不知道從何反抗,只是像是死魚一樣,沒有什么回應??墒亲约旱纳眢w真的很討厭,yindao也真的很討厭,為什么總是濕潤得做好準備。靈和rou是撕裂的。 經(jīng)常她會怪罪第一次和男朋友的性經(jīng)驗,因為那一次的經(jīng)驗,讓她哥強暴她的時候身體不疼痛。是不是有一個戲劇性的反抗,她的心里會好過一點。 宋子祺假裝沒有在聽,他本來對萊拉是感到煩的。萊拉說這個故事的時候,語調(diào)非常平淡,平淡到毫不生動??墒沁@一字一句,沉在他心里,讓他覺得心里好沉重。故事真的該有個轉(zhuǎn)折,如果有個深刻的插入,劇烈的疼痛,才是正常的起承轉(zhuǎn)合,才夠悲壯,悲壯得值得同情。 但萊拉不是,宋子祺也不是。 宋子祺一言不發(fā),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了。過往的片對零零碎碎得進入他的夢中。 夢中又有那些音樂,他的師傅一次又一次讓他感受到性的快感,但是他只有十二歲。身體沒有現(xiàn)在高,就連下面都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根本還沒發(fā)育好。宋子祺喜歡他,比性更懂的是那個喜歡一個人但害怕失去那個人的感受。他學習吸舔著一個成年男人的性器,就想看到他眼中在乎他的感覺。那個他,撫摸他,用指尖開發(fā)他的感官,一寸一寸探入他身體。 長大之后的宋子祺也不得不承認,任憑誰也不該對一個小男孩做這些事。但是當時的快樂讓他很混淆,甚至最沉重的愧疚感是后來對他的指控。 就像萊拉一樣,如果有個悲壯的拒絕就好了。 那分悲壯可以讓他們心中都好過。 宋子祺醒來時,萊拉還在睡,時間已經(jīng)中午了。他出去買早餐。萊拉已經(jīng)洗好臉。 「我以為你上班了。」萊拉說。宋子祺把她那份早餐放在她旁邊的桌子,奶茶還幫她插上了吸管。 「我今天休假。吃一吃,我等一下騎車送你回去?!?/br> 「我們不留一個聯(lián)絡(luò)方式嗎?」萊拉問。 宋子祺沒有回答,刻意得忽略這句話。萊拉挖他的傷疤挖得很深,但是他其實也懂萊拉,關(guān)于萊拉受傷的那個點。 只是關(guān)于一個溺水的人,其他人切勿亂伸手搭救,救不上來就是一起死了。他看得出萊拉眼中的渴望,但是他也不是第一次殘忍了,他對他的師傅就是最殘忍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