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距離
在唇與唇即將碰觸到之時,姜于婕張開了眸子,她漆黑的眼瞳里倒映著陸曼的身影,那雙看不出任何情緒的眼睛,只含了森森的冷,不停地擴(kuò)散、擴(kuò)散。 陸曼被那猶如冰霜般的眼神給感染,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拉開彼此的距離,在那短短一瞬間,她就已經(jīng)讀懂了姜于婕目光里的含義。 那是警告。 警告她,那一旦逾矩就無、法、回、頭的關(guān)係。 無來由地,她顫抖了起來。 要是失去了‘朋友’這個身份,我還剩下什么? 不行。 陸曼雙腿一軟,頹敗地癱坐在床上。 看著渾身發(fā)抖的陸曼,姜于婕的笑容一如平時般的溫暖:“你怎么這么晚還沒睡?明天還要練習(xí)演講的事,今晚還是早點睡比較好喔?!?/br> 姜于婕不管語氣還是表情看起來都與平常無異,陸曼的頭腦像是被人打了幾記悶棍,亂的一蹋糊涂。 自己剛才原本想親吻她的事,姜于婕沒注意到嗎?唇與唇都已經(jīng)近到了那種地步,不是能隨意打混過去的吧?想到這里她內(nèi)心一揪---更何況如果對方真的沒發(fā)現(xiàn),那為什么方才姜于婕會對著自己露出那樣冰冷的神情呢? 可要是姜于婕真的察覺到了,又為何能像現(xiàn)在這樣和自己間話家常? 答案到底是---? “小曼?”見她不說話,姜于婕疑惑地喚她,陸曼嚇了一跳,身體重心一個后傾,差點摔下床。 “我、我也準(zhǔn)備要睡了,謝謝,不對,是晚安。”陸曼語無倫次的說,她扯起被子的一角,把它拉到自己的下巴位置,擋住自己通紅的臉。 “這樣阿,那晚安囉。然后,我實在不習(xí)慣睡別人的床,今晚我還是去客廳睡好了,明天可能要跟璟瑄道歉了,枉費她還特地把床讓給我?!?/br> 姜于婕表情看起來確實是相當(dāng)抱歉,陸曼一動也不動地坐著,內(nèi)心卻輕輕地‘啊’了一聲。 原來如此,姜于婕果然已經(jīng)察覺到了阿,只是因為姜于婕實在太過溫柔,也實在太過殘酷,所以才--- 她沒有出聲挽留姜于婕,而是默默目送對方走向房間門口,然后再看著對方關(guān)上門。 “姜于婕已經(jīng)起床了?”第二天清晨,曹璟瑄打開連通大小兩間房間的門,目光掃過只剩陸曼一人的床舖,很快意識到了不對勁,“不對,她昨晚不是和你睡一起嗎?怎么只有你一個人的枕頭?” 陸曼苦笑了一下:“于婕昨天去客廳睡了喔,因為發(fā)生了一點事情……” 曹璟瑄吃了一驚,陸曼并沒有解釋的打算。 客廳里姜于婕已經(jīng)醒來了,裹著厚厚的毯子,正抱著一包洋芋片窩在沙發(fā)上,她看著和陸曼一起出來房間的曹璟瑄問道。 “哇,小豬,你的黑眼圈是怎么一回事?” “啊就昨天晚上跟趙婉茹通宵打電動,現(xiàn)在我整個人腦袋像裝了水泥一樣,沉甸甸的很。”曹璟瑄湊向前,不請自來地拿走了姜于婕懷里的洋芋片,“話說你哪來的餅乾?” “喂,你真的是豬呀,這是我剛才下樓買的---喂喂別搶呀?!苯阪紡牟墉Z瑄手里搶回洋芋片,無視抗議著的曹璟瑄,轉(zhuǎn)頭問陸曼,“小曼你要吃嗎?” “謝、謝謝。”陸曼伸手從姜于婕手中接過洋芋片,姜于婕對她拋以一個淺淺的微笑,又轉(zhuǎn)身繼續(xù)與曹璟瑄進(jìn)行無聲的rou搏戰(zhàn)。 陸曼愣愣的看著手上的洋芋片,這與平時無異的日常,竟令自己感到有些……惆悵。 姜于婕也許根本不在乎,也可能是壓根沒注意到。 反正不管答案是哪個,沉浸在這無法自拔的愛戀中尷尬、痛苦的人。 自始至終都只有她一個。 伴隨著趙婉茹“有零食居然不分我”的驚呼,這陰鬱的星期日還是開始了。 下午用完外賣后,姜于婕拿著陸曼的演講稿,認(rèn)真地為練習(xí)給她聽的陸曼做指正。 “我想想,問題應(yīng)該是出在眼神,小曼的眼神一直都在飄移,沒有對上我的視線,正式比賽的時候一定要敢目視評審才能高分呀?!?/br> 陸曼低下頭:“眼神沒對上嗎?我以前沒注意到,曹璟瑄和趙婉茹都沒有告訴過我這一點?!?/br> 到底是她本來就有這個問題,只是之前另外兩人沒指出來呢?還是因為對方是姜于婕,所以她才不敢與對方相視呢?她其實也不是很肯定。 “我可以再練習(xí)一遍嗎?于---” 陸曼的話說到一半就打住了,因為姜于婕并沒有在聽,她正反覆閱讀著詩稿,嘴里喃喃地唸著里頭的字句:“‘注定不屬于自己的夢境,在未能碰觸到之前就已先枯萎……這份注定未果的夢’這是一首悲傷的新詩呢?!?/br> “畢竟比起歡樂的詩篇,悲傷的意境不是比較容易引起共鳴嗎?所以就嘗試著寫了這樣的文字。”陸曼回答。 “小曼你……相信宿命嗎?” “咦?”陸曼一臉的不明所以。 “因為你的句子里多次的用到了‘注定’,所以有點好奇?!苯阪家琅f是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不覺得‘宿命’這個詞本身的存在就是非常悲傷的嗎?人們把無論怎么努力都無法扭轉(zhuǎn)的事物稱之為宿命,比方說,戀愛,是不是就是這樣的呢?” 陸曼還是聽不明白,姜于婕只是笑了笑:“沒什么,我們繼續(xù)練習(xí)吧?!?/br> “在開始之前,姜于婕,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标懧v到這,先頓了一下,然后才鼓起勇氣接著問下去,“等到比賽那天,你會來看我嗎?比完賽后,不論結(jié)果如何,你、我及璟瑄都一起去吃頓飯吧,我請客,算是感謝你和她幫我練習(xí)的謝禮。” “比賽是在十月二十九號的下午吧……我一定會去看你比賽的?!苯阪蓟卮?,“至于請客什么的就不需要了,倒是我們結(jié)束后真的得好好去吃一頓當(dāng)做慶功,因為小曼一定可以拿到冠軍的。” “哪有這種事,其他人都很強(qiáng)的?!?/br> 她們在這樣的氛圍中度過了這個週末。 星期一傍晚,姜于婕一個人站在速食店的員工更衣室里,看著手里的楓葉手鍊發(fā)愣,手鍊是嚴(yán)子喬在半年紀(jì)念日時送給自己的禮物,因為她過去長時間的戴著,銀質(zhì)的表面已經(jīng)變得有些黯淡。 陸曼是個很好的女孩,個性既溫柔又善良,曹璟瑄也是如此,跟她們相處很舒服自在,好像可以忘卻所有的悲傷與煩惱,短暫的逃離現(xiàn)實里的灰暗。 但她終究得要回到現(xiàn)實,每當(dāng)看到口袋里的那條楓葉手鍊,回憶就會伴隨著撕心裂肺的痛,排山倒海涌來。 跟嚴(yán)子喬分手之后,她就沒再戴這條手鍊了,但卻仍時時把它放在口袋里,隨身攜帶著,一想到就把它拿出來把玩,沉浸在過往的回憶當(dāng)中。 學(xué)姊是第一個教會她什么是愛情的人,今后過了十年、二十年,她有辦法喜歡上除了學(xué)姊之外的其他人嗎? 她不曉得。 姜于婕嘆了口氣,對她來說,跟學(xué)姊分手固然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但--- 最難過的應(yīng)該還是學(xué)姊本人吧?她把手鍊放回口袋,望向更衣室的氣窗。 嚴(yán)子喬是多么的信任著自己,才會愿意把如此真摯的感情毫無保留地託付給她,自己的表白肯定會造成學(xué)姊的二度傷害,她明明是知道這一點的。 跟嚴(yán)子喬告白的理由,美其名是不想再繼續(xù)欺騙學(xué)姊下去,實則是為了讓自己的良心好過一點,不想再壓抑自己的情感。 她是個再虛偽不過的偽善者,戴著溫柔的假面,基于自己的寂寞而選擇跟嚴(yán)子喬在一起,又基于自己的痛苦而選擇對嚴(yán)子喬告白。 如果一切能重來,我--- “睫毛,你換好制服了嗎?” 門外傳來同事玻雪的叫喚,姜于婕拭去眼角的淚滴,轉(zhuǎn)開更衣室的門把,努力擠出笑容:“好了,今天我是負(fù)責(zé)炸物區(qū)的吧?” “對呀,今天點薯條的人比平時都多。”同事回答道。 姜于婕揉揉自己的太陽xue,讓思緒清晰一點,然后戴起厚手套。 是時候,讓生活回到正軌了。 她丟開滿腹的憂愁,開始了忙碌的工作。 店長大頭陳抱了一大袋冷雞腿排,在將近九點時挪著日漸發(fā)福的身軀,像企鵝般一遙一擺地走過來炸物區(qū):“這個我拿過來囉?!?/br> “謝謝店長,幫我放在旁邊的鐵桌上就行?!?/br> 大頭陳“嘿呦”一聲把雞腿排放下,用手背抹去臉頰上的汗水,順帶看了手上的電子錶一眼:“已經(jīng)要九點了,你要不要趁現(xiàn)在客人不多去打電話給你女朋友,這不是你每日的例行公事嗎?” 還未痊癒的痂,再次被人無心地掀開,姜于婕的微笑立刻僵在嘴角。 “我……已經(jīng)沒有必要了?!彼踔翛]有辦法維持自己的笑容,而是無力地低下頭,露出笑容底下隱藏著的憔悴與疲憊,“我以后也不會再跟她聯(lián)絡(luò)了,我和她---” 她說不下去了。但即使如此,任誰也能明白她的意思,大頭陳嚇了一跳,玻雪丟下了夾子,衝過來狠狠巴了大頭陳的頭:“抱歉,都怪大頭陳太白目了,你沒事吧?” 大頭陳也趕緊道歉:“對不起呀,我不知道你們---” “沒關(guān)係的,真的沒關(guān)係的。” 姜于婕背過身,努力避免需要再重復(fù)說出那句她已經(jīng)不知說了多少次的“我很好”,那只會讓自己心情更糟。她強(qiáng)迫自己盯著油鍋里上下沉浮著的油渣,好像那是一個多么稀罕的美景,她知道大頭陳和玻雪在她身后無聲地交換了視線,但她不在乎。 店長安慰了她幾句就又回去柜檯忙碌了,玻雪也沒有對她的私事多加追問,但姜于婕很明顯感覺得到,平時開朗活潑的玻雪,明顯安靜了許多,對自己說話時小心翼翼的,似乎生怕觸及到她的傷口;大頭陳也搶著把她的工作攬去,不讓她做太多麻煩的工作,是以她難得準(zhǔn)時的,十點一到就離開了速食店。 同事們也好,家人、同學(xué)、朋友們也是,姜于婕知道自己身邊圍繞的都是最溫柔的好人,即使過去因為母親改嫁、父親去上海工作的緣故,她曾收到了不少同情的目光,但那些目光也大多是出自于善意的溫柔,而非對于單親家庭的輕視或輕蔑。 可以肯定的說,她是一個幸福的人。 而嚴(yán)子喬,雖然姜于婕并不是很清楚,但從學(xué)姊提到母親時那怨毒的口吻來看,可以推斷出學(xué)姊并不是出生于一個正常美滿的家庭,在成長的過程中恐怕還曾受到各種所謂‘愛慕者’的傷害,造成了她嚴(yán)重的陰影,過往的層層瘡疤,堆積成了嚴(yán)子喬對‘喜歡’痛恨的心情。 在閃爍著昏黃燈光的路旁,姜于婕停下腳步,這條巷弄的盡頭便是嚴(yán)子喬的家,公寓三樓的窗口隱約可以看見房間里搖曳著的燈火,叫人目眩神迷。 我該怎么做,才能為我對你的虧欠彌補(bǔ)上一分一毫? 永遠(yuǎn)不見,也許才是最好的答案。 可是--- 姜于婕拿出口袋里的手鍊,手鍊躺在她的手心里,在路燈的照耀下,反射出微弱的光彩。 她低頭親吻了它。 “我……想見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