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全食美 第85節(jié)
“這是啥?” “那是什么?” “好吃嗎?” “多少錢?” 寫價格牌吧,有人不識字, 有人明擺著不看, 就是問。 客人問, 你就得答,哪怕同樣的問題已經回答過無數遍。 江茴第一次面對這么多客人, 最初還有些怯場,可當同樣的流程重復幾十遍之后, 人就麻了。 怯場? 那是什么?不存在的! 人多且亂,魚陣被按在二樓沒下來。 小姑娘本就不是跳脫的孩子, 一個人乖乖在上面練字、玩毽子、抽陀螺也挺高興。 知道娘和jiejie在樓下,偶爾趴在樓梯口探出腦袋看一眼, 看見了, 叫一聲,有個回應就安心了。 剩下的江茴負責鹵味和蜜汁系列的成品稱斤打包、裝盤,郭苗守著兩口鍋, 煮水晶粉和零星的酸菜水餃。 有人愛吃煎餃, 自然也有人愛吃煮的水餃, 如今開了店,就得照著客人的喜好來。 師雁行在后面負責水煎包和酸菜蛋餃。 水煎包一鍋幾十個,酸菜蛋餃現(xiàn)吃現(xiàn)做。餡兒都是事先調好了的,她動作麻利,中間就能留出空檔來招呼客人。 今天跑出去街頭宣傳的小孩兒都是附近商戶的孩子,短工,額外還有兩個在店里收盤子、抹桌子的。 也就是頭幾天開張忙亂些,后面大家冷靜下來,新鮮勁兒去了,師雁行她們三個就綽綽有余。 當初之所以選中這個鋪面還有另一個原因: 左右?guī)讘粲匈u烤餅的,有開茶館的,唯獨沒有餐館。 能算得上餐館的,最近的也是十多米開外了。 沒有直接競爭關系,商戶們彼此間氣氛就融洽。聽說她想找人幫忙,不少商戶都愿意。 熊孩子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推出去,賺一文錢也是賺吶。 開業(yè)頭天效果不錯,主要是新奇的宣傳模式讓人難忘,加上又可以免費試吃,進店消費還有額外菜品贈送,不少本來沒想登門的路人也被氣氛感染,稀里糊涂貢獻了消費額。 但這種熱鬧并不可靠,無數店鋪都是開業(yè)頭幾天有優(yōu)惠時曇花一現(xiàn),后續(xù)能否保持住才是關鍵。 戌時的梆子響起,也就是晚上七點的時候,店里的客人已經很少了。 這個年代講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哪怕是五公縣,夜間娛樂也不多。 夏半年還好些,夜里熱得睡不著,大家都愛趁日落后出門消暑遛彎。只如今乍暖還寒,天又黑得早,誰也不會頂著冷冷的晚風在大街上摸黑閑逛,路邊各大店鋪基本晚間八九點左右就閉門歇業(yè),只花街柳巷仍有動靜。 店里還有兩桌客人,一桌要了水煎包,另一桌要了蛋餃和水晶粉。 估計這就是今晚最后一波進店的了。 墻角有個大桶,里面是蔬菜蛋花湯,用收上來的菜干子切碎了做的,但凡進店用餐的客人都免費送一碗。 師雁行打蛋花的技術已經出神入化,一大桶湯里分明看著那么不老少漂浮的蛋花,實際上也才用了三個雞蛋。 師雁行揉揉酸痛的手腕,去前頭查看菜品剩余情況,一邊看,一邊在腦子里計算收支情況。 開店頭幾天不用指望賺錢,全是開銷。 別賠得太狠就行。 正算著,就聽外頭有人笑道:“呦,大侄女兒,忙著吶?” 這么喊的也沒別人了。 師雁行抬頭一瞧,果然是鄭平安,身邊還有三個同樣穿著差役服的漢子,瞧著都在二三十歲的樣子。 平時私底下喊“大侄女”,那是玩笑促狹,可這會兒當眾喊,就是給師雁行撐腰了。 師雁行領情,笑吟吟喊了二叔,又請他們里面坐。 里頭兩桌客人正吃著,突然間呼啦啦涌進來一伙衙役,都有點懵。 怎么回事? 開業(yè)頭天就惹了官司? 我們是跑啊還是留下看熱鬧? “這是我二叔,”師雁行笑著安撫道,“沒事兒,諸位好吃好喝啊。” 二叔? 好家伙,這是衙門里有人吶! 怪道年紀輕輕的就敢出來開店。 鄭平安帶著三個同伴在最里頭坐下,壓根兒不用開口,師雁行就去樓上提了風干雞鴨和一掛香腸、一條臘rou出來,親自去洗了手、挽了袖子下廚。 鄭平安見狀就對三個伴當說:“瞧瞧,大侄女下血本了!我算沾了你們的光。” 又朝師雁行那邊喊,“我單獨來時你也不這么著?!?/br> 師雁行失笑,這做戲還上癮了? “貴客登門,自然要好好招待?!?/br> 那三人見四周墻壁粉刷得雪白,座椅也抹得干凈,雖是小店,但看著就舒坦。 又聽了鄭平安這話,心中受用,聞言就假意笑道:“小官人的侄女就是我們的侄女,都是自家人,不必這么客氣。” 這話聽聽就算,師雁行也不當真,跟著說了幾句奉承話,把那風干雞鴨和香腸裝到幾層大鍋里蒸。 之前就預備著招呼“不速之客”了,店里凡有的菜品自不必說,挨著上一輪,額外還有精細食材預備著。 師雁行去后院取了一掛rou、一條魚,快手快腳做了一道水煮rou片、一盆酸菜魚,又將那紅棕油亮的鹵rou結結實實裝了一盤子端上去。 四個成年男人的食量是非??膳碌?,不上rou食肯定頂不住。 送完菜之后,她又招呼店里跑腿兒的小孩兒上前,托他去斜對過的酒肆打一角好酒來。 做水煮rou片剩下的rou也不用放回去,加上蔥姜蒜邦邦剁成rou泥,汆成桂圓大小的rou丸子,先炸后煮,再加上綠油油的菠菜,弄一個青菜rou丸子湯。 師雁行經驗豐富動作迅捷,不過一會兒工夫就置辦了滿滿一桌,雞鴨魚rou俱全,冷熱拼盤都在,額外還有一個rou丸子湯。 眾人看了,都是滿意。 小姑娘年紀不大,沒想到辦事卻老道。 鄭平安是五公縣本地人,打小就在街面混跡,他可能不認得別人,但別人一定都知道小官人這號人物。 后來聽說他去了鎮(zhèn)上,衙門眾人都傻眼,覺得這廝有福不享真是瘋了。 直到年后鄭平安重回縣衙,眾人這才生出一種:“哎,這就對了!早兩年那就是犯渾”的感覺。 他早就有名,為人又大方不計較,故而才來縣衙不滿一月,上上下下俱都混熟了。 聽說他要來給大侄女捧場,幾個相熟的衙役也都給面子,跟著來了。 一時酒足飯飽,看上去年紀最大的那衙役便對師雁行笑道:“來了縣城就是回家了,在座的都是你叔伯,日后有什么事只管招呼?!?/br> 這話聽聽就算,誰當真誰傻。 師雁行本也不指望他們能幫什么忙,只日常不無故刁難、遇事公正處理就謝天謝地。 但面兒上得給足。 師雁行就又驚又喜道:“是,二叔日常就說衙門里的叔伯們都和氣,最是仗義不過的,叫我不必害怕,只管正經買賣即可。只我到底年紀小,不經事,心中難免忐忑,直到今兒見了才曉得二叔所言不虛?!?/br> 又親自上前倒酒,“既如此,日后就請叔叔伯伯們多照應了?!?/br> 眾人都是哈哈一笑,對她的識相很是滿意,接了酒吃了。 說話那人往外頭看了眼,見已有幾家店鋪豎起門板,“時候不早,我們也不多打擾,這就走了。” 早有江茴帶著郭苗提著許多油紙包出來,便是今天他們吃的風干雞鴨和香腸。 眾人又是一番推辭,到底心滿意足拎著走了。 鄭平安沒跟著離開,站在街口和他們說了幾句話,又折返回來。 “本來還怕你應付不來,沒想到竟是我白擔心了?!彼Φ馈?/br> 師雁行又請他坐,“也是看二叔的面兒,不然我想請那些人來,人家也未必愿意?!?/br> “吏”這個群體非常特殊,不是官,但聯(lián)系官民兩端。不受官員行為準則約束,實際權力的可cao作空間非常大,典型“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中的小鬼。 說到底,現(xiàn)在的她根本還沒成長到足夠引起別人重視的地步。 縣城內外這么多店鋪,每年多少新的來舊的去,一開始誰都不會上心,冷不丁去請,那些衙役根本不可能給臉。 但這會兒不來,不代表以后不來,古往今來多得是公職人員白吃白喝白拿的例子。 萬一被他們盯上,錢財損失事小,影響經營就麻煩了。 鄭平安今天這一出,就是明晃晃告訴衙門里的人,這是我親戚,你們不照顧可以,但絕對不能欺負。 這份人情,師雁行暫時還不了,但一定會記在心里。 鄭平安沒坐。 “天色確實不早了,縣衙不比鎮(zhèn)上,我也確實有些累了,等會兒就家去了。對了,本來今兒她還想來來著,被我攔下了?!?/br> 這個“她”說的是柳芬。 師雁行道:“虧著沒來,你沒見白天時候亂糟糟的,我們差點自顧不暇。也替我向大官人道謝,多謝捧場?!?/br> 白天鄭家?guī)孜恢髯佣紱]出現(xiàn),但鄭義特特打發(fā)了小胡管事來買東西,城中好些人都認識他,也著實熱鬧了一場。 鄭平安笑笑,擺擺手不當回事,“你來,我們吃喝也方便,不當什么。行了,不多說了,走啦!” 說完,果然不多待,轉身就走了。 目送鄭平安離去,師雁行心里忽然冒出來一個念頭: 他終日混跡衙門,分明體驗過掌握權力的滋味,他真的不想做官,不想往上爬嗎? --